《卢沟紫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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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沟紫笛-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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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进村;进月月家的院落。

  四间屋,给轰塌了两间,西围墙和羊舍也倒了。鬼子来过,能劫的都劫走了;柜子、木箱给砍破了,米缸给砸了;东间屋里有吃剩下的羊骨头,还有空酒瓶和日本罐头皮。

  月月先找出止痛清毒的中草药,给方陵照敷,随后边骂小鬼子边收拾屋子,再到屋后地里挖出埋藏着的小米、豆子、咸菜、鸡蛋什么的,烧水做饭。

  方陵照一直看着她。月月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甚至咒骂时的哼鼻子噘嘴巴,都好看,耐看,看不够。

  他想像兵油子一样对她说几句*的话,但又不知该如何说。

  吃饭,收拾院落,换洗衣服,你一句我一句地说话。他知道了她家的许多事:她爹务农,也干些石匠活;她娘在家喂鸡养羊,还管三十来棵枣树。她还有个弟弟,叫牛牛,十五岁,比她小三岁。几个月前,有个日本女医官牧田筠子认她爹妈做干爹干娘,还说日本人中国人原是一家人,可卢沟桥一开战,香滩村就遭了殃,炮轰火烧,鸡犬不留。乡亲们四散逃难,她一家四口也到处躲。昨下午,在驸马坡,跑反的人群突遇了鬼子兵,就狂奔乱窜,把她和爹娘、牛牛冲散了。她想,今下午或者晚上,爹娘兴许会带了牛牛回家来。

  她读过两三年书,但比起他,当然差远了。她听他说起故宫、天坛、雍和宫、卢沟桥的掌故和汉唐明清的正史、轶事,就情不自禁地连声笑问:“真的?真的?”

  她的眼神她的笑靥,着着实实地迷了他的魂魄。

  大半个白天,忽忽地过去。其间,鬼子骑兵两次从村外驰过;有四五十位乡亲,悄悄回村拾掇点衣物吃食,又离村远走。

  月月好几次向乡亲们打问家人情况,但什么消息也没有。他则躲在屋里,轻易不出门,还随时准备“撤”到村外庄稼地。

  下午四点多,月月呵欠不断,就到西后间她的小屋去睡一会。

  她虚掩着门,她根本没想着防他。

  他的淫心动荡了,邪意突突地冒。他想静心,心偏不静;他想强压邪意,邪意却一次比一次更为强烈 。他犹豫,又犹豫,闭眼低头,却很难忍住那一阵一阵的热。

  月月巳经睡着了,睡得自然俏美,睡得松畅了一切。

  他踮脚进门,愣愣地看月月,看她的盖了薄被的身形,看她的乌发、秀眉、嘴唇、闭着的双眼、双肩和一起一伏的胸部。

  “我是29军的兵,我是知书识礼的;我不该,不该……”他喃然,但微弱的心理上的不安,巳无法阻遏他的野性的冲动。他咬咬牙,一下掀开薄被,猛地扑抱住月月。

  月月忽地惊醒了,一见是他,破口大骂:“你姓方的不是……”可她的嘴,立刻被他捂住了。她奋起反抗,扭身,蹬腿,可他呼哧着,激动地笑着,用左手臂搂紧她,又用右手去扯她的布衫、肚兜,去捉她的耸动的乳房。

  月月使劲躲开他的嘴唇,腾出口,说“这不行!我订过婚的!你要害我我就杀你!”

  可他不听,反把她搂得更紧、捉得更凶。

  她喘着气,身子有些软,

  他更亢奋,手从她的胸口直往下滑。

  突然,一声断喝:“住手!“

  月月的弟弟牛牛,白着脸,紧握利斧,出现在门口。

  方陵照一呆,月月急忙推开他,翻身下炕。

  “姐,劈了他!”牛牛一扬利斧。

  月月将斧子接过手,双眼冒出怒火:“你不是人!我救你敬你,你倒欺负我!”

  “我……我太……不,你杀吧,反正,我不能不和你好!”他站起身,“好,砍吧。不过,我也救过你!”

  “你救过我?”月月的愤怒和杀性,被“断”开了。

  “我叫你别后退,要不,你也挂在滚钩上了!”他说着,后悔自已的犹豫导致“下手太迟”,从而错过了此生难得的机会。

  “呸!我就是挂住了,还有镰刀!”月月掩一掩自已的衣襟,忽然敌意全消。她吁口气,看一看牛牛,又看看他,说:“算了,念你是29军敢与小鬼子拼命的排副,我和牛牛,饶了你这一遭!” txt小说上传分享

八.还是胆虚
夜,阴森森,荒凉凉。

  凌晨三四点之间,月月、牛牛带了不熟悉地形、道路的方陵照,摸到了马坊堡一带。马坊堡离卢沟桥不过五里路,但小鬼子的防守空隙,几乎没有。

  方陵照心里很着急。走了大半夜,先沿河后穿村,又抄小路,可这儿不通那儿有巡逻队,走到现在,还是在小鬼子的防区里转。

  月月也急,用镰刀在地上一下下地划。天很快就会亮,可身前身后,是一大片开阔地。她知道马坊堡西边有一条直通卢沟桥的小路,可这小路上,守着小鬼子。

  她看看拿了一截铁棍的方陵照,心头萌生出又一阵痒痒。这令她甜酥酥的痒痒,是一梦方醒的春情的蠕动,是轻潮漫礁的情窦开合。

  他是大兵,是个杀鬼子的英雄。他眼小眉短相貌平平,比她将来的男人童怀庆难看得多,比她,就更差。可他比怀庆凶猛,敢那么有力地扑住她!她应该恨他应该羞耻得无地自容,可她却清清楚楚地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强烈的震激和柔暖的难以言述的快乐。

  他说他“不能不和你好,”而且,死都无憾。

  月月心花渐放,他,死也要和她好。她为牛牛拉拉衣领,心里说不清牛牛当时是来得正巧还是来得太早。

  野地里,一个人在小心地匍匐前行。牛牛说怕是小鬼子吧,方陵照却说肯定是29军的兄弟。他轻叫两声“喂”,对方也“喂”一声;他迎上前,呀哈,是袁彪!

  见到方陵照,袁彪笑了,但笑得不热情。袁彪在长辛店和铁路桥上,前后两次,都亲眼见到这位排副“头晕瘫软”和那么不经打!他的左肩受了轻伤,手拿一杆夺来的三八大盖步枪。他的大刀,在铁路桥、西峪、马坊堡、六渡口激战中,砍豁了口,所以扔了。他冲得太猛,以至不能及时撤回卢沟桥。

  方陵照把月月、牛牛介绍了几句。袁彪嗯嗯着,随后说:“这儿是大片的开阔地,咱们得马上转移。”

  对,转移。一行四人,便弓腰行动,向三里以远的庄稼地疾走。

  忽然,方陵照发现孤单单的两棵大树下,有个人在埋什么或者挖什么。“啊,又是自已失散的弟兄!”他想,于是,上前去唤叫。

  那人停了手,突然“呀!”的一声喝,举枪就刺!

  方陵照猛吃一惊,眼前忽地一片蓝!他一闪身,躲过那小鬼子狰狞凶恶的面目和蓝光闪亮的刺刀,便一下子软了,重重地横倒于地。

  说时迟,那时快,袁彪早巳窜了上来,挺起刺刀与那小鬼子恶斗!虽然他受了伤,但却勇如虎豹,东腾西挪左挡右刺,进退有序攻防得法,交手不到十个回合,就将那鬼子刺翻在地!

  这小鬼子临死前,却扣发两枪!

  “排副,你快带牛牛、月月,顺了土沟,撤到庄稼地去。”袁彪脚踩鬼子尸体,眼望着鬼子的照明弹和闻警出动的一群鬼子兵,口气冷得像冰。这方排副,又瘫了!

  “那你……”方陵照羞愧之极。

  “我把小鬼子引开。你,走吧。”

  “袁彪,你为我,”方陵照看看稍远处的月月。

  “呸!我不为你!”袁彪吼叫起来,“我是为月月,为牛牛!我袁彪,不用你这软蛋谢!”他吼完,取下死鬼子的子弹匣,飞步向西北方奔去。

  方陵照满脸是汗,满心是疚,爬起身,带了一时之间摸不着头脑的月月和牛牛,顺浅浅土沟,乘幽幽夜色,忽快忽慢地往远处的庄稼地跑去。

  西北方的枪声响了,小鬼子“哇哇”地叫着,围住了一个小小的土岗子。

  月月明白了袁彪的壮举。她停步回身,默默地向袁彪致敬。但她又疑惑,因为没有看清先前的拼杀,没有听清袁彪吼的是什么。

  土岗上下,枪声激烈;接着,传来了呼喝拼杀声;然后,声响小下去,渐至消失,只剩下沉声低啸的北方的风。

  “他死了。他是真正的好汉。”牛牛说。

  泪水慢慢地从方陵照的眼眶中溢流而出。他朝着那土岗慢慢地跪下来,唏嘘着,痛苦万分地以头撞地。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九.善良之心
马坊堡的阵地上,日军的步兵、炮兵在构筑工事和重新部署兵力、火力。日军官兵谁都清楚,卢沟桥战事,决不会就此罢休。

  二大队指挥部里,牧田筠子为古贺津健中佐受了轻伤的右臂换药。中佐本不该受伤,但他在十一日的铁桥、西峪争夺战中靠得太前,所以挨了一颗流弹。

  “古贺君,松永队长几次惹我生气,您看,该怎么办?”筠子说。

  “不理他。等打下卢沟桥,旅团将调他另任。”古贺回答,但主要精力集中在一张军用地图上。

  “听说第二联队四大队袭击了香滩村?”筠子问。

  “嗯。”

  “村里有我的中国干爹、干娘,还有妹妹月月、弟弟牛牛。不知他们……”

  “战争么,顾及不了这么多。”古贺原是反对筠子认中国干爹干娘的,但上级认为这样做可以起到较好的“麻痹”作用。可这筠子,还动了感情当了真了。

  “反正,我抽空去看看。”筠子上药,包扎。

  “嗯。”古贺不想多噜苏。他在考虑再次开战后联队及友邻部队的配合方案。他非常明白,十一日晚上八时,29军副军长兼北平市市长秦德纯和日本驻北平特务机关长松井太久郎签订的那份“停战协定”,只是一张废纸。因为早在七月八日,东京日本陆军部即下令:京都以西各师团的四万余老兵延期复员,并积极准备向中国华北增兵。海军部也将正在台湾演习的第三舰队,调返黄海、渤海海面,以便海空支援卢沟桥战事、华北战事。十一日晚上九时许,牟田口与他又接到通知,据天津的“中国驻屯军司令部”称,日本内阁巳下定重大决心,将动员本土八个师团和关东军、朝鲜军的有力部队,迅速进军华北。而中国军队,只是消极“守卫”,29军以外的部队,也不见什么大的动作。

  忽然,门外传来嘈杂之声。古贺站起来,走到窗口,只见一个混身是血的中国士兵,虽被日本兵七手八脚绑在一根木柱上,却毫无惧色气昂昂地连声大骂。两个日本士兵牵来了两条狼狗,看来是要让狼狗活撕这俘虏。

  筠子跟到窗口,一见狼狗要撕咬中国兵,就尖声叫道:“这样的,不行!”

  古贺想了想,就下令:“把这中国兵,快快的,带过来!”

  这个中国兵,就是头部、背部、胸部均巳受伤的袁彪。他在小土岗子上与二十多个鬼子血战,打伤了六个鬼子,最后因头部负伤、昏迷而被俘。

  “你的,219团金振中营的?”古贺中佐瞟一眼被推进门来的袁彪。

  “当然。你们哪,怕我们。”袁彪嘿嘿一笑。

  “你的不怕狼狗?嗯?”古贺没想到这个中国士兵还敢笑。

  “怕?你少废话。老子打了这几天,早赚够了!”袁彪说着,向尖叫“不行”的筠子点头示意——同样是死,挨一枪比狼狗咬痛快。

  “你们的一个会吹紫笛的方少尉,一见我们,就大大的害怕。”古贺得意地一笑。曾有一名中队长报告他,该中队一个士兵夺得了那管紫笛,可惜那士兵后来在河西作战被迫击炮炸死了。

  袁彪的心口疼了疼。眼前的鬼子中佐,原来就是在长辛店碰着的那个!他磨磨牙,说:“我不认识他。”

  “你跪地投降,我的就放你回去。”古贺说。

  “呸!”袁彪唾一口,陡地回身往门外走,“刀剁枪打狼狗咬,老子全不怕!你瞧着,老子要眨一眨眼,就不是29军的铁汉!”

  “慢,站住!”筠子喊了一声,她挺佩服这个中国兵,“古贺君,把他交给我,我要用他……做,做医疗实验!”

  古贺摇摇头,又笑眯眯地看看筠子,觉得她的好心肠,实在不合时宜。他走到桌边又去看地图,同时说道:“好,你带走吧。”

十.坦白忏悔
在白云和硝烟一起轻飘的蔚蓝的天空下,在弹痕累累血泪汩汩的卢沟桥、北平和华北的土地上,在尚未成熟的高梁、谷子所织成的无边无际的青纱帐里,在凝集了铁蹄下的呻吟和战旗前的呐喊的永定河的河风中,方陵照痛楚非常地决定,决定对自已身颤骨软、双眼发蓝、丢尽人格国格的“恐日症”,进行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开膛破肚、漓胆淘心般的坦白和忏悔。

  坦白,以便彻底治疗。

  忏悔,以便彻底了结。

  美丽、清灵、圣洁的月月,始是惊愕后是安静地听他“坦白”和“忏悔”。他相信她代表天地人神,代表过去未来。她就是他的品质和人格的见证。

  他说他的父亲、母亲、姐姐、哥哥,他说他的风雨飘摇终至沉没的残缺家庭。他为亲人的苦难、耻辱和死而满腔愤恨,但也因此而孤独、凄怆、惶恐、消沉。他贫穷,他没有贵族的身份,而几千年的传统文化传统道德谆谆教诲于他这一介子民的,是应该愚钝、唯上、猜嫉、伪善、“礼义”、“忠孝”、“谦逊”、“中庸”。他的二舅公,是东泓炮台的炮长;他的一位先祖,是袁崇焕的部下;他们爱国抗敌,至死不悔,气贯长虹,可歌可泣!然而,东泓等炮台官兵喋血死战,多路援军却不战而逃;屡获大胜、功至雄奇的袁崇焕,却因并不精巧复杂的“离间计”,而被皇上凌迟处死!他为爱国英雄的功业而奋发激昂,又为爱国英雄的悲剧而气泄志消……

  看看历史看看历史吧——比干的剖心、子胥的赐刎、吴起的腰斩、屈原的沉江、蒙恬的冤死、韩信的杖杀……而唐代之后的宋元明清,志士仁人和勇者智者能者忠者,则更是大规模地被淘汰。“淘汰”,不,历史证明的,是“逆淘汰”。于是,国势衰微,江河日下,庸人、贼人、小人、奸人充斥,坦诚、大度、智勇、忠正之士日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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