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言曦注定一生都无法放下季家的人。
看着季意然这样,他心里实在难受,于是只好将他抱入怀中,轻声安抚道:“意然,你放心,我不会丢下你的,我也不会再让任何人去伤害你的。我们不是说好了吗?我会守护你一生一世的。”
不知是他的话语起到了作用,还是“极乐”的药效发挥了作用,季意然慢慢被安抚了下来,脸上露出了一种如梦似幻的神情。
夜已三更,军营的王帐中还亮着灯。
洛秋离在帐外有些烦躁地来回走着,刚抬起脚就又收了回去,刚伸出手却又放了下来,就这样如此反复,最后叹了一口气,紧接着又开始在门前来回走着。
就在这时,王帐内蓦然传出一个低沉的男声,虽然声音有些嘶哑,却仍旧听着有如锦瑟包裹、珠玉在侧。
“秋离,你若有事就进来吧。”
洛秋离顿时吓了一跳,但心里也有种如释重负的解脱。于是他定了定心神走入帐中,恭敬跪拜道:“臣,拜见陛下。”
昏黄的烛火中,只见一男子头也不抬地淡淡“恩”了一声,放下手中一本奏折,紧接着又从旁边拿起了另一本。
这男子正是李慕歌。
与半年前相比,他更削瘦了。脸上的轮廓也更加的坚毅硬朗,那一双醉人的桃花眼也少了几分多情,却多了几分冷凝。下巴上的胡渣有些长、有些密,显然是许久没有休整过了。向来白皙如玉的面庞也晒出了一点小麦的光泽。
他眼中血丝密布,眼底隐隐泛着一层黑青,大概很久没有好好休息过了。
洛秋离等了好久,也没见他有再说些什么的意思。于是只好自己主动开口。
“陛下,您已多日未曾合眼了,再不休息恐怕龙体有误。现在我军已攻入到东襄境内,正是僵持阶段,您该趁此多多休息才是。”
李慕歌闻言,依旧没有抬头,只是浅浅地回了一句:“本王知道了。”然后继续不断地看着战报。
洛秋离额边青筋已突突再跳,咬了咬牙继续劝道:“陛下,从拿下楚国之后,这半年您又马不停蹄地攻打越国。出征的将士们尚且要几月一轮换,有个喘息之际,您却是一天都没歇过,怎么能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呢?”
李慕歌听到这,皱了一下眉,随即放下手中奏折,抬头看向洛秋离,表情肃然。
“秋离,是南宫镜让你来的?”
洛秋离摇了摇头,道:“是我自己要来的。”
李慕歌难得露出一点笑容:“大夫都不急,你急什么?”
洛秋离顿时语塞,缓了半天才咕哝道:“大夫有起死回生的自信,他当然不急。等他急了,您也就病入膏肓了。”
李慕歌有些不悦地皱起眉头,叹了口气道:“洛丞相,你是在咒本王吗?”
洛秋离连忙摆手道:“不敢不敢。”
他见他终于放下奏折,于是趁机走到他的身后,按住他的肩膀,道:“陛下,您对自己这么不爱惜,做臣子的却不能坐视不管。今天臣就帮您解解乏吧。”说话间,他的双手开始在他的双肩按压,力道、位置、手法,都是拿捏得刚刚好。
李慕歌轻轻合上眼,舒舒服服地长舒出一口气,道:“你现在都是一国之相了,早不是当年那个跟在我身边的小侍从,何必再做这些伺候人的事情?”
洛秋离将手移到他的太阳穴处,一边按压一边微笑:“无论是现在的洛秋离,还是当年的侍从乐天,您都是我的主子。难道我不该做些阿谀媚上之事,博得荣宠?”
李慕歌听了无奈一笑,佯装责备道:“你呀,一堆歪理。”但是他却把身体放松了下来,开始享受着对方的按压。
这让他想起在南秦的时光,那时洛秋离还是个半大少年,天真而率直。成天就像个管家婆一样跟在他身后唠唠叨叨,与现在倒是颇为相似。小小少年苦口婆心的样子,总是引得他捧腹大笑。
当时他就在想,这个孩子可能是这世上最关心他的人,比他的父皇母后还要关心他。所以在南秦陷入尸山火海之后,他仍旧孤身一人不顾性命地回来救他。一个人将他带出了浓烟滚滚的乱葬岗,带出了危机重重的锦阳,带他找到了盛极圣,带他重新生活。
当时在对顾言曦滔天的恨意中,他对他唯一的感谢,就是没有杀了乐天,把这个少年留给了他。
困意渐渐来袭,李慕歌重重地闭上了双眼。
洛秋离小心翼翼地将他挪到床榻,轻柔细致地为他脱靴、更衣、盖被,整个过程都亲力亲为,没有叫帐外的任何内侍。
放下帐帘,吹熄烛火,他轻声道:“我的太子殿下,你太累了,应该好好的睡一觉了。”
说罢,他转身走出了帐门。
第94章 风声鹤唳
深夜时分,一道黑影迅速地擦过东襄皇宫的重重屋脊,就像是一道微风吹过,风过无痕。
最后这道黑影跳入后宫的一处院落,驾轻就熟地找到院中的主屋,推门而入。
屋内门户紧闭,似乎比外面还要漆黑。但那黑影却对这屋中的摆设十分熟悉,一路走来没有碰到任何的东西,发出一丁点的声响。
他轻手轻脚地走到床边,看着躺在床上眉眼轻合、呼吸绵长的男子,不由更加放轻了动作,连呼吸都开始变得小心翼翼,生怕吵醒对方。
但顾言曦一向浅眠,多年来习武的警觉又令他的神经格外敏感。因此即使那人什么都不做,他亦是本能地察觉到环境有异,瞬间睁开了双眼。
黑影见自己终究还是把对方吵醒了,不由轻叹一声,眼中染上愧疚。
顾言曦听了这一声叹息,渐渐松开了紧扣在机关上的左手,从容起身道:“七瞬,又有新药了是吗?”
季七瞬闻言,点了点头道:“是。”但说出这个字的时候,他的眼中闪过一道极其复杂与不忍的情绪。
顾言曦接过他手中的药瓶,放到床内的一个暗格里。同样样式的瓷瓶里面已经摆满了整整一排。
他将药品放好后,转头对季七瞬道:“你告诉南宫镜,上次的那瓶药,效果有很大的提升,我已经有一个月不想再服‘极乐’了,而且服下‘极乐’后精神也没有那么兴奋了。”
季七瞬闻言点了点头,沉默了半晌终是忍不住道:“师父,我看你脸色越来越差,要不这药就先别试了,暂且停一停罢。”
顾言曦有些好笑地看向对方,一片漆黑之中只见他双眸亮如星子:“这么黑的地方,你是怎么看出来我脸色不好的?”
季七瞬听了顿时语塞,绞尽脑汁才闷闷地说了一句:“推测出来的。”
顾言曦不置可否地摇摇头,沉默了半晌才放缓了声音道:“七瞬,你我都很清楚这‘试药’的事情是不能停的,我和逐风现在都中了‘极乐’,他的身体状况现在不适合以身试药去帮南宫镜研制解药,如果我不能铤而走险,这个把柄将永远都会被哑君岑握在手里。”
其实在顾言曦刚入宫时,哑君岑为了能控制住他,就唆使季意然对其用了“极乐”,美其名曰这样可以增加某些方面的乐趣。季意然自然抵挡不住这样的诱惑,立刻就听了哑君岑的话。
这些事,季七瞬知道的一清二楚,所以也深知其中的利害关系。顾言曦现在这样做,既是救人也是自救。南宫镜之所以会帮他,也是为了不让顾言曦以后成为季意然或哑君岑威胁李慕歌的的筹码。况且,小六现在的情况也是刻不容缓,顾言曦见季七瞬听后沉默不语,于是话锋一转,换了个话题问道:“对了,最近逐风怎么样了?”
季七瞬在听到他问沈逐风的情况后,虽然极力想掩饰住神色中的悲伤、愤恨,却还是很难做到不去泄露自己的情绪。
但还好,夜色,足够暗。
“有了南宫镜的救治,逐风除了身上的‘极乐’有些棘手,其它的伤倒都无大碍。关键是…”他迟疑了一下,努力找着适当的措辞,半天才继续说道:“关键是精神上的恢复还需要些时日。”
顾言曦自然知道沈逐风受了怎样非人的折磨。也很清楚他精神一直无法好转的原因。因此心中更是打定主意,要对制出“极乐”解药一事竭尽全力。
另外,他也想凭借此事,多少替季意然弥补一些犯下的过错。
这时,他将一摞信纸交到季七瞬手上道:“这些是我这段日子以来每日服药的症状,上面记叙的很清楚,你交给南宫镜即可。”
季七瞬接过那些信纸时,手指有点几不可查的颤抖。师父那一日又一日的痛苦,就这样被他客观冷静地交到自己的手上。
他连对自己都是这样的狠心,难怪让所有人都觉得他根本就没有心。
而这个误会,也很难让人承认是错怪。
季七瞬忍住心中百般情绪,语调平稳道:“师父,时间也不早了,我先走了,你千万保重身体。”
顾言曦点点头“恩”了一声,起身送他离开。
就在季七瞬跨出大门的前一刻,他的脸上出现一抹犹疑,始终紧抿的嘴唇也忽然出现了一丝松动。这时,他叫住了他,斟酌再三终于开口道:“七瞬,无论我做了什么事情,都请你原谅我…”
季七瞬眼底乍现一道挣扎,他没有回头,依旧语调平稳道:“除了放过季意然这件事,我都能原…答应你,师父。”
顾言曦听了没有说话,身体一动不动地停在原地,直到季七瞬走后依旧没有挪动半步。
这一刻,他突然希望襄安之战快些到来,那么这所有的一切也算有了尽头。
“慕歌…慕歌…”他以近乎呢喃的声音反复不断地念着那个名字,就这样一点一点的缓缓地蹲下身体,自己抱住了自己。
今年襄安的冬夜,似乎比任何一年都要冷得令人打颤。
半年后
李慕歌站在绿木掩映的高地上,远远望着那座城门紧闭、防守严密的城池,嘴角不由勾起了一个如释重负的弧度。
历经将近一年多的征战,他终于打到了这里。
胜利,近在咫尺。但比这名留青史的胜利更令他兴奋的却是即将就要见到的那个人。
一年未见,那个人,如今是胖了一些,还是又削瘦了几分?他想应该是又瘦了吧。毕竟在那样的地方要保全自己,总需绞尽脑汁费尽心思,恐怕他没有一天能心无旁骛的安心入睡,没有一天能放下戒备阔步而行。恐怕他喜欢蹙眉的习惯,是再也改不掉了。
何况季意然对他本就…
想到这里,他强行制止自己再继续想下去。那些不好的预感,恐惧的画面在顾言曦离开的期间不断地侵扰着他的思绪,有时令他焦躁如一头失去了理智、发了狂的猛兽,有时又令他颓丧如一只脆弱敏感的丧家之犬。
每当这个时候,他都会将自己关在一个没有任何人,没有任何声音,与外界完全隔绝的地方,然后慢慢地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他要相信他,也要相信自己。相信顾言曦有能力保护自身的安全,相信他李慕歌也有绝对的能力将他尽快救出。
所以,一年间连攻两国。已经不能说是战争上的奇迹,而是疯狂了。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那座城,似乎那双锐利的眼眸能将整面厚重坚实的城墙看穿,能将整座城市看穿,能将城中那座金碧辉煌的宫殿看穿,最后终于能穿透重重阻隔,将所有的目光都落在那一抹月白之上,定格成刹那的永恒。
这时,洛秋离走上高地,犹豫了片刻,终是开口禀道:“陛下,各军已整顿完毕,只等您发号施令。”
李慕歌依旧专注而执着地看着那座城,此时暮色四合,天边的彤云渐渐燃烧殆尽,广褒无垠的天幕开始迅速地变为暗黑的深蓝。那座襄安城,就这样被黑夜缓缓吞没,模糊成月兔初升下的一团轮廓难辨的阴影。
李慕歌终于收回目光,摸了摸缠在腰间的那一把锋利,毫不犹豫地转身下了高地。
洛秋离在他经过自己身边时,亲手将一件火红的披风,为他披上。
那一刻,山风呼啸而过,那件披风被吹得猎猎作响,只见茫茫夜色之中,一抹张扬的艳色随风而动,宛如一团烈火,霎时点燃了整个黑夜。
洛秋离跟着李慕歌走到千军万马之前,这一路上庞大的军队中没有一丁点的杂音,所有人的目光都紧随着李慕歌的脚步一点点地移动着,屏气凝神,专注炽烈。
当那火红的衣角从他们眼前掠过之时,那些炽烈的目光中开始跳跃起一簇簇更加炽烈的火焰。
洛秋离一辈子都不会忘记,那一刻李慕歌是如何让千万人心甘情愿的臣服于他的脚下,让千万双眼睛整齐划一地赤城相随。
他的太子殿下,终于变成了真正的帝王。
但是这一路走来所付出的代价,却是鲜血淋漓、惨痛无比。
李慕歌跨上战马,振臂高呼。
随即刚刚还纹丝不动的大军,瞬间浩浩荡荡冲向前方的那座城池。
烟尘乍起,无论是这四分五裂的天下,还是那错综复杂的情仇,都将有一个最终的了结。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坑,终于快要填完了,一眨眼都写了四十万字了,看着这样的数字,我还是不太相信的:我居然写了那么多?有那么多东西可写吗?
这个故事应该算是我第一篇认认真真、百折不挠写的小说,希望它不是最后一篇,也希望它能给大家带来哪怕是一点的情绪上的感染,我也就满足了。
这几天我会加快填坑的!
第95章 以身犯险
季意然在得知熹国大军已攻到城下的消息时,脸上并没有太多的焦急与怒色。而是依旧不紧不慢地品着手中那一杯香茗,狭长的凤眼安然地半睁半合,似在享受着那袅袅而起的茶香。
火急火燎前来禀报的大臣,见他如此,实在不知是该松下一口气,还是该考虑自己的身后事问题。毕竟半年前熹国刚刚攻入东襄后,襄王勃然大怒、大开杀戒的那一幕还近在眼前,而且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