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忘于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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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忘于江湖- 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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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首词结句:“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是篇中精华,连用三种景物,表达自己内心的愁绪,意境充盈涨满,贺铸因此得了个雅号“贺梅子”。
  艳遇,似乎是一个充满了空间的意象。故事里没有主角,几乎可以没有地点,只需要一个路口,一个眼神,就够了。时间千年过往,花开花落,斗转星移,到底不变的还是一个真心。
  这首词所说的艳遇到底属不属实,已经不可查证。流水落花一相逢,或许那也只是一个错觉。其实贺铸和妻子赵氏非常相爱。赵氏是宗室之女,却甚是贤惠,夫妻之间感情深厚,可惜的是他们没有足够的幸运。
  好像记得一本书上说,婚姻之事,好的分为和谐,幸福,美满,三种。和谐已经是难能可贵,夫妇得以互相体贴,日子也能称得上好了。但是只是这样尚不能称为幸福。幸福的夫妻不但要能体贴对方,而且能心意相同,宠辱与共,这样的日子是幸福的,美好的,但是只是这样依然不能称为美满。多少夫妻情深义重,却不能得享永年。一方折去,美而不满,仍然不能算是上上的婚姻。
  看这世上,能有美满婚姻的倒有多少呢?在他五十多岁的时候,他的妻子去世了。难过的贺铸写了这阕《思越人》:
  重过阊门万事非,同来何事不同归?梧桐半死清霜后,头白鸳鸯失伴飞。    原上草,露初晞,旧栖新垄两依依。空床卧听南窗雨,谁复挑灯夜补衣!
  

一个人的诗意江湖(3)
这阕词与苏轼的《江城子》并称为宋人悼亡词中双璧。都是情之所至,笔之所至,没有雕琢宣讲,都是凄然的自语,也就感人至深。
  《思越人》词牌更常见的名称是《鹧鸪天》,贺铸习惯为自己的词作另外起个别名,所以这阕词他也给起了个名字叫做《半死桐》,古人一向认为梧桐是夫妻情义的象征,其中感怀,大约如此。通篇没有华丽的字眼,没有典故,只有喃喃自语,暗自伤神。他已经老了,当年江湖漂泊的雄姿英风早已经荡然无存,一个人守着灯火,孤独地坐着。自然而然想起妻子“挑灯夜补衣”的事情来。
  贺铸年轻时曾写过一首《问内》。诗中曾经写过的事情:妻子在大暑天气里替他缝补冬衣,他觉得没有必要,赵氏笑着说:“等天冷了再做就太迟了啊!”
  贺铸家境一直贫寒,一个人在外边没日没夜地忙碌着,所得依然很少,他是愧疚的。妻子贤惠,那种未雨绸缪情义他怎么能不懂。绵绵情意无不自一针一线中传递出来。这一幕足以刻骨铭心,什么时候想起来,什么时候难受。所谓“贫贱夫妻百事哀”,夫妻之爱并不一定要轰轰烈烈,点滴之间,足以断肠。在孤寂的夜里,外边雨声萧索,他的心必定是冰凉的。
  赵氏死后,贺铸退居吴下,又在寒苦孤寂中度过了二十多年,史书记载退居以后,贺铸不再像当年一样任性使狂,变得平和了。也许他已经累了,意冷心灰。《独醒杂志》记他曾作一词,有“当年曾到王陵浦,鼓角悲风,千载辽东,回首人间万事空。”后来他死于常州北门,门外果然有个名叫王陵浦的地方,时人认为与秦观死于藤州的事一样,都是“词谶”。一说而已,不必认真。倒是这“回首人间万事空”一句,甚是伤心颓废,年少时激昂壮烈之气早已经不存半点了,岁月悠悠流逝,生命慢慢消磨。
  在回过头去,暮色苍茫,自己还是孤零零地站在世上。原来喧闹的人生只是一场荒诞的闹剧,宛如一梦。只是醒来的时候,已是暮年。生命孤独的意思再一次被重申。死显得异常的寂静,寒冷。他死于一个僧舍之中,在宜兴清泉与赵氏同穴合葬。豪气一生的烈士壮心,终于归于空寂。
  我努力地想复原他的样子,一个豪迈的勇士,一个肝胆的书生,一个才气横溢的游侠儿?
  也许是。也许都不是。
  在一个遥远的年代,一个透明的青色世界,一川烟草,满目遥远,只有他的一把刀是黑色的,平静得像是醉了一场花酒,线条粗犷的脸上一道漆染的眉遥遥飞插于鬓际。
  这九月的天空只有忠实于孤傲的诗人才懂得欣赏,在一个霏霏小雨的黄昏他守着一朵怒开的菊花,衣衫湿透。在那个满城飞絮的故乡,他缠绵吟唱,手指叩击着刀鞘,如一阵马蹄不紧不慢地踏秋而去。
  这是他一个人的诗意江湖,一个孤独的游侠儿,骑着五花马,路过你长发飘飘的路口,梅子黄了,天空下着连绵的小雨。你对着一条寂寞的长路微笑,他会骑着马到来。那是他的归宿。
  

忍听羌笛,吹彻梅花(1)
眼儿媚/赵 佶
  玉京曾忆旧繁华,万里帝王家。琼林玉殿,朝喧弦管,暮列笙琶。    花城人去今萧索,春梦绕胡沙。家山何处,忍听羌笛,吹彻梅花。
  那些往事不堪回首,一段耻辱而绝望的生活,仿佛是一场噩梦,无法醒来。1127年冬天,大宋的两代皇帝都被囚禁在松花江头的五国城里。他们父子二人在雪地上冻得瑟瑟发抖,我赤着脚在雪地里为金人跳舞。他们不敢看我,是的,抑或是不忍。那些粗暴的强者陶醉在侮辱弱者的快乐中。这也没什么,弱肉强食的道理我懂。
  陛下,只要是你愿意活着,我就陪你活下去。我这样对他说。
  他流着泪,说对不起我。
  我摇摇头。不,你没有对不起我……
  他到底还是不知道,他对不起的是大宋的万万臣民。
  陛下,这是我看到的。我是对徽宗皇帝说过,我的确不恨他。
  他,本来是个风雅的王孙浪子,和南唐后主李煜一样都是生活在玻璃瓶中的王子,这励精图治的经国事业根本就不是他们能干得了的。
  还是章惇的眼毒,早就看透了他“轻佻不可以君天下”,可是皇太后坚持。少年任性的王子转身成了高高在上的帝王。其实,在他天真的心里,根本就没天下,他爱的是笔墨淋漓,之后一个心满意足的笑容。他要的是快意自在,他要的是精美绝伦。
  那时候我只是他宫殿里的一名舞姬。一曲曼舞落幕,赢得他破颜欢笑。赐我伴驾,赐我绫罗,雨露恩宠。他问我,你高兴么?我垂头无语,其实,我想说这都不是我想要的。
  我只要你能远离奸佞,斧正朝纲。只是我无法把这些话说出口。陛下,你看我的眼睛,可有妖媚争宠的念头。
  你开始慢慢宠爱我,爱我,你说,你这么美,这么好,我怎能不爱你!
  我甜甜地笑着。只是你读不懂我这笑容里的寂寞和苍凉,帝王的爱情从来都是一杯美丽的鸩酒,馥郁,诱惑,一口饮下,也就走到了命运的尽头。
  陛下,你可见到哪位恣情的皇帝有了善终?
  你不懂,虽然你贵为天子,你还是不了解命运的凄凉。更何况你根本就不想明白这些,一杯鸩酒饮下,你任用蔡京,朱勔,纵容童贯,横征暴敛,大兴土木。
  压抑的民心,沸腾;贪婪的强虏,压境。你都可以不管,万千江山再美也美不过你瘦金字铁画银钩的一撇。
  陛下,跳完这支舞。金兵就攻破我们的皇城了。
  我只能这样做。那句逆耳的忠言,说出口,我们的家国已经覆亡了。
  皇室宗族、王公妃子,一万四千余人被金人掳去。人们都恐惧到了极点,甚至连哭泣都忘记了。那年的冬天分外寒冷,寒风凛冽,积雪盈尺,上百里之内荒无人烟。你是那么害怕,瑟瑟发抖。九年来,你百般屈辱受尽,五国城内,青衣陪酒,低眉乞怜,只为活下去,你接受了他们为侮辱你而降封你的名号“昏德公”。
  只要你愿意活下去,我都愿意陪着你。哪怕他们蹂躏我,污辱我,让我跳舞我就跳,让我唱歌我就唱。我只愿你活下去,就算是这样屈辱地活着。
  你还是忍不住流了泪,尽管你不想让别人看见你如此的软弱。
  他们终于笑够了,放我回到你的身边。我努力地向你笑笑,我用我的眼神再次问你:陛下,死,是那么容易。你何必非要选择这么艰难地活下去呢?
  你躲着我的眼睛,不再看我。你这么寂寂默默地睡着了。
  也许你又梦到了汴京,你甜甜地笑着。这片刻的欢乐足以安慰你的羸弱的生命。
  天空阴沉,又要下雪了,笛声传来,雪花飘落。那个金兵又吹起了呜咽悲凉的羌笛。
  惊醒后,你怅怅地望着窗外,喃喃地说:这曲是《梅花落》。
  是的,是梅花落。这次我忍不住落泪了,我的确不恨你,你就是你。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王位害了你。我小声说,填首词吧?
  

忍听羌笛,吹彻梅花(2)
填什么呢?说着,你缓缓念了出来:
  玉京曾忆旧繁华,万里帝王家。琼林玉殿,朝喧弦管,暮列笙琶。
  花城人去今萧索,春梦绕胡沙。家山何处,忍听羌笛,吹彻梅花。
  你写的词真好。字字句句,皆是血泪。你让我为你唱歌,就唱这曲《眼儿媚》。
  我就唱,声音婉转,就像当初在你的琼林玉殿歌唱一样。我的心里充满了对你的爱恋和痛惜。我的歌声引来了金人的军官,他们把我带走了。要我为他们歌唱,他们猖狂淫亵的笑声里,你还是一如既往地选择了屈服。
  你痛苦的眼神,也说明不了什么。苟且地活着的人是多数的。
  这样的日子不会有尽头,这是你选择的。十四万人齐解甲,更无一人是男儿。花蕊夫人所做的,我也会做,只是无法选择自己应该用什么方式活下去。
  “为了让你活下去,我会听他们的,为他们唱。”我淡然地抛下这句话,转身随他们离去了。
  一个被人觉得可怜,自己又需要人可怜的帝王,根本都没意义存在。我能做的,只有这些。上车的时候回过头去,看到漫天扬起的雪花,很美。
  一天,一天,一天的过往,冬天就这么熬过去了。已经是初春了,最后一次被金人带走,院子里的一株杏花开得正好。烂漫,干净,芬芳……
  我已经无力再活下去。决定死的当天,很晚很晚我才回来。已经是深夜。你当然还没有睡,摇曳的烛火明灭,案几上有一张素笺,有你精美的字迹,哦,是一阕新词:
  裁剪冰绡,轻叠数重,淡著胭脂匀注。新样靓妆,艳溢香融,羞杀蕊珠宫女。易得凋零,更多少无情风雨。愁苦。问院落凄凉,几番春暮。
  你这次毫无掩饰地流泪了,睡不着,也不再做梦了。我知道,你也煎熬到了头。大宋在南方的消息隐隐约约也传过来过,怕是没有希望赎我们回去了。你的小儿子即位了,仍然是大宋的皇帝。杏花开了,燕子来了,而我们却没有能力再走进春天。我为你唱完这阕词吧!
  杏花开,杏花败。国破山河在,我们不过是见证山河破败的耻辱。不知道南方的春天现在什么样子?燕子应该知道的,它一路飞来,应该什么都见过了,千山万水,万水千山。
  或许它这是从汴京飞来的吧。或许是。
  我们已经离开得太久太久,几乎已经忘记了那里的样子。梦,终于做到了头!
  你的词写得多好!我慢慢地闭上双眼,沉沉地沉了下去。
  

细雨湿流年(1)
虞美人/蒋 捷
  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   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2003年阳历五月份,正是春天,本是春暖花开的好时节,却正值非典疫情嚣张的时候,我从北京仓皇逃到了老家。无论走到哪里都是人心惶惶的。在老家也是不准出门,整天憋在屋子里,无所事事,晚上也睡不着……于是我总是那样坐着,看几页书,然后开始跑神,也不知道到底在想些什么。这是唯一自由的乐趣,什么都可以想,什么都可以不想。
  回过神来,夜已深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了雨,潇潇的雨声,彷徨,我坐在书桌前,心里一动,不是说,春雨细无声吗?
  而今夜,夜雨萧索竟有些秋意,这雨声细切密集,如蚕嚼食,我想起有一阕词:
  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    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我似乎也并不老,也许还没有足够的伤心事,让我能坐听夜雨到天明。这首《虞美人·听雨》是南宋蒋捷写的最好的一首词,我并不能确定自己真能理解 “壮年听雨客舟中”“而今听雨僧庐下” 这些人生况味。但是我非常喜欢它。具体什么时候背下来的这首词,我已经记不清了,反正那时候只是个孩子,更确切的说是个倒霉的孩子,不超过14岁,一个人在一个偏僻的小镇上求学,那时候大约喜欢的就是“少年听雨歌楼上”这句。
  就和现在的心境一样,少年听雨。
  少年心应是什么样的?我有时候问自己。历世浮沉的人们多数认为“少年不识愁滋味”,少年的愁大约等同于易消的春雪,薄薄的一层,哈一口气,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也许是吧,我不确定。我唯一能说起的就是心里有一根丝,好像很久很久就有了,也不知道它来自何处,有一双莫名的手在纠扯它,感觉心也一点一点地越来越小了,有一天它总会被抽了去。有时候会莫名其妙地难过,在不经意之间,说这是没来由的愁,是闲愁,我也不想辩驳,还是叫春愁吧。
  那种愁是最生动的寂寞。
  可以肯定的是,这种寂寞会死去的,而换之而来的不再是无缘无故的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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