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魅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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魅生- 第9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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桫椤公主足不沾尘,如一抹轻云飘至。她翠翼堆髻,钗梳上明珠星列,身着为大典赶制的细锦圣树纹缀珠紫貂裘,章彩奇丽,外罩一件银光蝉翼织纱披风,望之若雾中仙子,不可逼视。远处的人们看不清她的样貌,仍为她周身散发的高贵气息迷惑,伏地贴住冰凉的青石地面,仿佛嗅到顺风荡来的紫藤香气,醺然欲醉。

包括兰伽在内的四位王子,此时方目睹桫椤无双的绝色,不约而同扶紧了座椅,按捺住跌宕的心情。她青碧的眼珠妙曼流转,独独斜睨了兰伽一眼,唇角浮起一丝若有若无的浅笑。兰伽的心有若雷击,刹那间不知如何言语,只觉先前要动手杀她的念头千错万错,大有愧意。

司礼官呆滞半晌,观礼的人群传来骚动,他回过神朗声喝道:“初献!”

四名广袖垂髫的少女捧了凤血玉石盘,走到桫椤面前,跪呈上镶有彤莪果的蒙索那祝福之盒。兰伽口干舌燥,平日纸糊的冬阳忽然扎眼刺目,叫他辨不清宝盒的颜色。三王子膺福迫不及待地站起来,司礼官狠狠瞪他一眼,吓得他一个踉跄跌回椅中。

“迎神!”司礼官一声唱赞,献舞的六十四人如潮水退却,聚成一个圆形齐齐拜倒在地,余下中间那个持神像的玄衣人,巍然地举起手中神像沿了舞者的圈子巡视四方,鼓乐悠然大作。

“精诚所启,上邀天鉴!”

司礼官说完,朝膺福行了个礼,将他引至桫椤身边。膺福直挺挺地冲了公主奔去,眼看就要撞上,被司礼官拚命拉住。他笨拙地伸手抓向桫椤,司礼官简直要吐血,扣住他的手转向了宝盒。膺福按住彤莪果,神智清明了些,桫椤眩目的瑰姿依然撕扭着他,使他无法控制心神。这时桫椤含笑将玉手压在他手背上,膺福一阵酥麻,双膝一软,竟扑通跪倒。观礼的人群发出哄然大笑,膺福尴尬地撑地而起,狼狈地递出手去。

兰伽冷笑着望着兄长,剑目一转,凝视桫椤妖媚的身影,目光立即变得柔情脉脉。

膺福与桫椤双手相交,宝盒纹丝不动,如长眠的歌者,发不出一声清啼。膺福全神贯注地盯着自己的手,浑然不觉桫椤微蹙着秀眉,正在解读他的心智。眼见和公主毫无灵犀相通,膺福隐藏在袖中的另一只手摆出姿势,心中默默念念有词。桫椤悚然动容,他念的是某种秘传的咒语,想强行打开祝福之盒。这个表面看似迟钝怯弱的王子,竟留有如此暗招。

桫椤及时松手,肃然对司礼官摇了摇头,膺福去捞她的手落了空,一时来不及念咒,叫道:“等等,我一定行。”司礼官谦恭地朝他笑着,用身子挡住桫椤,低眉顺眼地道:“三殿下,天命所归只有一人,公主说不是就不是。请——”硬生生将他挤了回去。

膺福尚未回座,四王子玉尾笑吟吟地伸手搀扶,拉他入座。司礼官过来迎接玉尾,这个王子素来游手好闲,心知王位无望,索性了无牵挂地当作游戏。桫椤凝神看玉尾,他报以漫不经心的笑容,把手搭在宝盒上。

“公主真心爱上了谁,就会浮现咒语?”

桫椤放上她的手,“我和他的心中都会知道那句咒语,这是天意。”

玉尾用力冥想,脑海里一片空茫,像黎明前混沌未明的天空。他突然明白自己并不是那个人,主动抽回了手,又翻转手掌牵住桫椤,将她的手递至唇边一吻。

“公主没爱上我,真是可惜了。”他双眸瞬间变得沉郁,难得没了笑容,转身回座。桫椤注视他不复翩然的背影,淡淡地一笑,每一步都在千姿的意料中。

六王子长秋斯文秀气,眉目纤细入画,轻盈走来宛若二八佳人。桫椤望着他玉样的容颜,不由起了怜惜,对他嫣然一笑。长秋柔声说道:“两手相交,就能知是否心心相印?”

桫椤道:“它名曰祝福之盒,受过咒语祝祷,自有几分神异。殿下若不信,不必以身相试。”长秋摇头叹息,“不,我只是感慨它的神力,如果世间的情爱都能以此区分,就不会再有虚情假意了。”他默默地放上手,桫椤怔怔瞧着他清亮的眼,有一点小小的感动。

她盖住他的手,人的手都是暖的,但心却不是。怕见他丧气的神色,她微微撇过玉颈,在心底叹了口气。长秋秀睫微颤,挪开手掌,朝桫椤欠了欠身。

观礼的人们一次次地失望,眼见剩了最后一位王子,气氛顿时胶着凝滞,连风也停了呼吸。兰伽喜欢这种万众瞩目的感觉,一振长袍,飒然离座。他回望高台上的母后,白莲淡金的狐裘映入眼帘,燃起他眸中的火焰。

抚摸着腰畔的金铜匕首,兰伽镇定地与桫椤面对面,近得能听见她娇柔的喘息。他不理会司礼官在旁敦促,兀自耐心地端详,那仰起头才能饱览的雪般容颜。

“王子终于来了。”

桫椤对他的称呼与别人不同,兰伽听出情意,怡然笑道:“是,我说过我会证明,对公主之爱,天地可鉴。”他说完,自信地伸出了手。同时,心里有极细微的一丝犹豫,他的不坚定真会被宝盒识破吗?不,他不能胡思乱想,当前此刻,一心一意是最好的应对之道。

桫椤的手与他合在一处。他的心忽然怦怦直跳,贪恋地凝视她比母后更夺目的容颜,那种带有侵略性的媚惑眼神,他不曾从谁那里见过。直至这一刻站于桫椤面前,他明白自己成为一个男人,其他所有人,都视他为一个十三岁的孩子。

桫椤收回了手,兰伽恍然惊觉,看到司礼官晦气的脸和兄长释然的表情。他也失败了?他甚至没有想到那个宝盒,在那一刻,他分明是这样执著地恋着桫椤的美色。可为什么,她不爱他?是,唯有她不爱他,才能解释他不是天命的那人。

“为什么?”他愤然地朝桫椤怒吼,司礼官挡在她面前。

像乌云盘桓在碧蓝的湖面,桫椤的眼眸染了一层青灰。她的脸血色全无,并不理会兰伽,忧伤地问着司礼官:“难道苍尧未来的国王,已经不在了?”

群臣意识到这个大典最终让苍尧朝廷颜面尽失,一时骚乱起来,领头跪拜的三位重臣立即走进御帐,请四位王子即刻回宫,以防有变。兰伽的手始终按着匕首,他盯了桫椤的背影望了良久,烧心似的挣扎。他不敢往高台上看,生怕母后已怫然离去,而握住匕首就如同握紧了他发下的誓言,只要他奋力拔出,就不算辜负。

桫椤终究去得远了,王宫护卫左右护送她入宫,宫城附近观礼的百姓一阵哗然。兰伽的匕首依然藏在腰畔,和兄长们仓皇回到了寝宫。

远处,紫颜辉丽的身影如云霞飘过。

苍尧将有大难。

一日之内,这句传言铺天盖地,无论走到哪里,人们都在窃窃私语,解读这句话背后的涵义。天又飘起了细雪,像零落的泪一粒粒悠悠旋转,仿佛某种预兆。百姓将上天的旨意与四位王子的失败萦系在一起,怨怼与指责纷沓而来,围聚在王宫附近不肯离去。权贵们生恐大难临头,几次进宫与王后商议对策,请求太子出面稳定民心。

“好端端的国家,怎会有人信这种谣言?”侧侧在天渊庭的阁楼中眺望来往焦躁的百姓,返身对紫颜道,“这下如了千姿的意,坐享其成,由百官求他去娶桫椤。”

紫颜斜倚在绿云石芯罗汉榻上,捏了艾冰送来的一块绿玉髓把玩,此物为中土所无,是极有灵力之物,他正思量要送人,闻言轻笑道:“他也未必能明白咒语。”如果祝福之盒的传说是真,除非桫椤身上流着蒙索那王室的血液,且与千姿两心相印,才能真的通晓那个咒语。桫椤,那个被千姿捡来的流浪女子,真有可能是王室遗孤?

紫颜暗暗摇头,胸口的玉麒麟也跟着一荡。若是那个灵力超凡的人在,大概有办法知道咒语罢。他这样愉快地想。

侧侧撇嘴道:“这要看你们信不信桫椤的预言。说到苍尧的国王,没人比千姿更有资格,若非王后的偏心……”

“并不是偏心。千姿想要的天下太大,王后只能给他一个王座,而不是整个苍尧。”

“我……不明白。”侧侧睁大眼看着他,长生也在旁竖起耳朵。

“千姿想要的,会令苍尧举国上下付出很多。”紫颜神情凝重,想到王后白莲临别的那句话。我没有他那么贪婪,或者,那是我不要的雄心壮志。她是个想守住国土安稳过日子的妇人,对小儿子的偏爱虽出于私心,但更多的是对大儿子的恐惧。千姿想要君临北荒之地,苍尧国最终会面临何种境地实在很难说。

“造化弄人,依我看,太子无论如何必须与桫椤公主再次试盒,就算他不愿去,迫于朝廷的压力也要去一趟。我看,先生不妨托他向王后要那把剪子……”左格尔惦记着相思剪,凡是与千姿和王后有关的事都会反复念叨来去。

长生得意地想,亲疏有别,少爷收了剪子之事目前只告诉他一人,这左格尔再留多久也是枉然。

紫颜无视长生挤眉弄眼,道:“说起来,紫某耽误左格尔先生多日,这一路未能有何补偿,真是抱歉。可惜那把剪子是我必得之物,不能送给左格尔先生作为心意。”左格尔笑道:“哪里,我自以为通晓北荒诸事,但见了先生才知人外有人。生意财货少了,眼界气魄大了,一样是值钱的财富。”紫颜道:“左格尔先生不必客气,我那两位朋友颇有点珍藏的玩意,你喜欢什么,改日我央他们送几件来,也算不白白相识一场。”

左格尔知他说的是艾冰、红豆,闻言大喜,“恭敬不如从命。”

这时,一身劲装的萤火由外面风尘仆仆地回来,禀告道:“千姿奉召入宫了,据说是三位苍尧老臣联名上书,称太子是先王所托之人,请求王后早日安排太子登基。王后推托要千姿试盒后再作决断,因而广召群臣上殿,见证太子试盒的结果。”

侧侧道:“王后这是想拖延,万一千姿也打不开那个盒子呢?”

长生道:“那正好,说明他也不是天命所归,咦,她还是没理由让兰伽殿下顺利即位呢,会不会用强的?”说到这里猛地打了个寒噤,一脸惊恐地望向紫颜,“少爷,苍尧眼看要有内乱,我们赶快离开!别再遇上一个太后,要活剥了我们。”

左格尔一脸困惑,紫颜放下绿玉髓,长生满心以为他要认真说事,没想到他又拎起一件青金石耳坠,对侧侧道:“红豆真有眼光,她送你的这对坠子,戴起来一定好看。”侧侧接过,不解他为何无视长生的话,想到去年此时的经历,也是一阵不安,瞥了面无表情的萤火一眼,终于坦然。长生见紫颜不吭声,以为要避过左格尔,便不再言语。

“千姿……很快就要登基了。”紫颜看着侧侧耳畔摇曳的宝石,眼看离开京城一年了,所幸身边这些人并没有变。相知相聚的朋友若能像宝物一样越集越多,纵然人生有无数的未知与不定,也不会太寂寞了。

与此同时,苍尧王宫百官肃穆云集,一眼望去,深色锦衣如黑云压满大殿,王后白莲心生无端惆怅。千姿霜衣如雪,明净如水,玉立于众人之前,如麟凤行空而来。他未穿官服,尽得人间倜傥,与身后俗吏纯是天壤云泥之别。白莲谛视他清涟波动的一双眼,千姿负手含笑,威仪景盛,已不再是当初离家的少年。

白莲默默地想,堪比先王的王子确只有他,但天无二日,多年来那个空位默认要传给兰伽,千姿说走就走想回就回,实在令人困扰。然而同是她的骨血,千姿有千里之志欲征天下,并不是他的错处。一直以来,她是否轻慢了这个儿子呢?

锦帷缓缓卷起,桫椤和八名宫女冶红妖翠飘然而出,惹得群臣心猿意马,不时递去倾慕的眼神。司礼官端出蒙索那祝福之盒,高举着送到王后面前,白莲冷眼看了看,点头。群臣难得离宝盒如此之近,目光如飞矢射出盯住不放,又觉美人在侧秀色难挡,游移来去,少看哪个都殊为不舍。

殿内薰风盈袖,千姿走上前与桫椤并排站了,直如神仙中人。白莲忽生沧桑之感,定定地望住千姿,只觉就要失去这个儿子。他的离家出走一别经年,他的骄矜傲岸目空一切,都不及此刻陪伴佳人,给她以强烈的失落感。之前白莲仍存着念想,无论如何不喜他,她依旧是他唯一的母亲,血肉相连。如今她依稀明了他决然向前的理由,他早已不是兰伽那种依恋母爱的孩子,江山美人,他想要就唾手可得。

在白莲痛心的领悟中,司礼官将宝盒放在了千姿与桫椤之间,两人长袖舒展,叠手放在了盒上。心手相缠,像纠葛不清的藤蔓,桫椤氤氲迷离的妙目直视千姿的心。她是能看破的,无数被窥视内心的人,仅有异常敏锐的紫颜察觉她的侵入。她妖异的能力,曾让她绝望地感受无穷尽的拒绝,表面堆金砌玉的繁华,反衬出步步惊心的冷漠。

这是他的手,她千百次想贴在心头慰藉,当她能去探测其中的纤毫奥妙,却有几分挣扎与退缩。不想被真相切割得千疮百孔,她宁愿不知道他待自己是真情还是假意。

美丽的预言不过骗局。

打开祝福之盒不需要所谓的咒语,不必什么心心相印。当初想出这个计谋,不过要试他的心。事到临头,她怕了,怕他不过是匆匆的过客,待她不过是露水浮萍。

千姿安然地回眸,有平日寻不到的款款柔情。他望定她,犹如一生中最初的见面,像极了她一见钟情时的一暼。紧接着,她的手触到了他真实的心意,他是爱她的,坚定地想要她,如同他对权力的渴望。桫椤双唇微颤,这是面皮遮不住的真心,她居然有福气得到。

在众人视线难达的死角,桫椤拇指套着的金扳指上探出一根小针,悄然刺破掌心。一滴鲜血静静渗入盒顶的彤莪果中,果实瞬即如嗜血的虫,吞噬了这滴血。

“如我之身,如我之心。”千姿和桫椤异口同声吐出这句话,松开手,祝福之盒“咔哒”一声掀开了盖。一张旧旧的羊皮古卷沉静地叠放在内,桫椤纤手捧持,递与千姿。

“愿北荒之主善用我祖先留下的财富。”她开始用蒙索那语喃喃念着祝福的话,曼妙玄奥的字节充斥大殿,场面庄严静穆。所有人如被催眠,陷入莫名的欢喜境地。三位重臣领先高呼“请太子即位登基”,继而百官如潮水没顶,纷纷跪下咏颂千姿的德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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