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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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中人- 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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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谅她吗?他犹豫着,无奈地原谅了。

  他把信捧到脸前深深闻着,带着她的气息,一点淡雅的香气直入心脾。

  很多年后,教过他们俩的语文老师还在为自己辩解:“不是我!我教过学生怎样写信,但我从没说过,一封信可以只写一个标点!”

  很多年前,第一个发明了信,并把信写在兽皮上的原始人也曾为自己辩解过:“不是我,我只是想托人鉴定一下这块皮子,我真的没想过要表达什么,我每天要钻木取火要围猎野兽,我很忙,我讨厌表达感情!”

  青岛的收破烂者说:“在我们这一行里,很重要的一项业务就是收废纸,可是有些人把信锁进抽屉一直不卖,嗯,借此地通知一下:我们一直在等!”

  陕西的收破烂者说:“是呀!总有那么一小撮人,守着些废纸跟守着钞票似地!这么多年来,我牵着我的小黑驴走街串巷,一直在收废纸,我的小黑驴走的腿磨短了,腰累细了,变成了一条小黑狗,却仍是收获不多。嗯,借此地问一句:为什么,一直没有人把钞票当废纸卖呢?有的话请跟作者联系!”

  扯远了。且说林林斟酌半宿,写了回信。

  战争开始了。

  收到信的琪琪不再说话,象被突然拔了电源,挨到放学快步回家。许是走得急了,心口怦怦直跳,许是走的累了,坐在桌前看着那封信,心头顿感无力。就这么坐着看信封,看着看着她笑了,笑着笑着又摇头:“唉,原来你会写信呀……”

  打开信纸,她愣住了,回信上也只有一个问号,比她写的稍小一些。

  问我为什么?还问我为什么?她呆了半晌,咬住嘴唇冷冷一笑。

  又一封信,悠悠西去。她看着邮差瘦小的背影远去了,忽觉一阵恍惚,心里只剩下无底的空。

  这个邮差骑着辆破旧的绿自行车,摇摇晃晃来到陕西,被一个少年挥手拦住:“你怎么才来?你知道我等多久了吗?”

  邮差脸上蒙着一片布,他什么也没说,掏出信递给林林,转身就走。

  走不多远又停下来,喃喃说道:“你知道我为什么一直蒙着面吗?因为我想把自己藏起来,因为一直就没有人喜欢过我……”

  说完就低下头骑走了。林林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他双手捧着信往回走,走着走着忽觉此信异常冰冷,细看信封上还结着薄霜。他用口朝上面哈着气继续走,走着走着又觉此信异常沉重,细看那上面每一个字都生硬如刀刻斧凿。

  那封信里,只有一个句号。 txt小说上传分享

第四十一章
下雪了,没有风,雪静悄悄下着。天气预报说有寒流,第二天就真的下雪了。家里生了炉子挂了棉布门帘,可仍是不暖和。

  林林趴在桌边做作业,隔一会就得搓搓手。爸爸把吃饭的小桌子搬到炉子边,妈妈正在炒菜。爸爸一边叫林林吃饭,一边嗖的从兜里掏出一小瓶白酒,装做大惑不解地看着:“咦?这是谁塞到我兜里的?”

  妈妈白了他一眼。他嘿嘿笑了:“就买了一小瓶……只喝一点点,下雪了嘛……”

  妈妈叹了一声去厨房了,爸爸坐到桌边,把酒瓶当的一声墩在桌上,叫一声:“来!儿子,咱爷俩喝一点!”

  妈妈攥着锅铲就冲了出来。爸爸忙护住酒瓶告饶:“开玩笑开玩笑!就我自己喝行了吧?”

  等妈妈走了,他叹了口气,倒了一锺捏在手里,孤单地四下看看,一饮而尽。然后咂咂嘴摇摇头,顺手抄起筷子一比划,却发现桌上只有一碟盐一瓶醋,就放下筷子又倒了一杯,歪头朝厨房看看,嘴里念叨着:“速度!速度!你是炒菜还是种菜呢……”又一饮而尽。又倒了一杯端着,看看林林嘴里念叨着:“瞧这小子多刻苦……就是总不及格。”叹口气又一仰脖喝了。

  林林坐在桌前,没听见爸爸的念叨声,却听见窗外雪落的声音,一片雪飘落的声音,一亿片雪飘落的声音,天地间仿佛只剩了这一件事:飘落。

  门轻轻响了两下。林林过去把门打开,是隔壁小慧,穿一件高领白毛衣,上面套了件格子布面的小棉背心,正端着一个热气腾腾的碗站在门口,白净秀气的脸被热气蒸的有些红。端菜出来的林林妈忙叫她:“小慧呀,快进来!”小慧冲门口的林林笑了笑,走进来把手里的碗小心放到桌上,这才甩着双手,往指头上吹气:“烫死啦!我妈才做的香辣酱,让我端来您尝尝。”林林妈还未及开口,林林爸已一筷子伸进碗里,挑了点塞进嘴里:“嗯……地道!小慧好口福呀,摊上个心灵手巧的妈,象你阿姨,光会煮菜叶子!”

  林林妈就一筷子敲在他手上:“有的吃就不错了!叫唤什么呀?”小慧捂嘴笑了,然后转身要走:“叔叔阿姨,我走了。”被林林妈一把拉住:“在阿姨家吃了再走!”

  小慧忙推脱着:“不了阿姨!家里都做好了,等我呢!”这么退着一转身,就碰到站在饭桌边的林林身上,两人同时退开一步,小慧抬眼飞快地瞥了他一眼,说声:“对不起!”林林忙说:“没事没事!”小慧一笑走了。

  林林坐到桌边去摸筷子,被爸爸的筷子压住了:“儿子!咱爷俩今天是不是得抗议一下?”林林看着爸爸,一脸茫然。

  “看看人家做的这菜,再看看咱俩吃的这草,吃饭是件大事呀!”

  林林看看妈妈:一语不发,脸上阴晴不定。

  他嘟囔一句:“我……我饿了。”然后就端起碗大口塞着。

  妈妈得意地瞅瞅爸爸,爸爸也得意地瞅瞅酒瓶:“所以嘛!我得借酒消愁……”

  天黑了,雪停了,微有些风,把几颗寒星上堆着的雪沙沙吹落,把垂在树枝上的冰锥当当碰响,然后风在不远处也被冻住了,静止在空中象一片薄纱。

  午夜时分,从塬顶上突然传来一声巨响,一朵烟花在空中炸开,瞬间,把无边雪原映成五彩颜色,爆炸的隆隆声在四周不断回响着,然后又是一朵,又一朵。

  是林林,正独自在塬顶上放烟花。

  这一段来,他总是看书看得眼都睁不开了,才躺到床上,这样就能很快睡去。但有时也有意外,躺下很久了,仍在那默默地骂枕头太低,骂棉花太硬,骂黄土高原不平。

  就又想了个办法,闭着眼想一件具体的物事,比如书包比如钢笔,仔细想它的每一个细节,那儿破了那儿掉色了,想不起来就用想象来弥补,这是个好办法,总是没想一会就睡着了。

  今晚他想自己买的那些贺年卡,马上元旦了,老师得送吧?同学得送吧?想着想着只觉身子一沉,恍然间自己正站在塬顶上,正划着火柴点那些卡片,那竖在雪地里的卡片就嗤一声窜到半空,象礼花般绽开了,贺卡上印着什么图案,礼花就什么图案。他点一张说一句:“某某某,元旦快乐!”点完了,可仍感意犹未尽,突然一拍脑袋:钢笔!就把钢笔插到地上一点,也嗤一声飞走了,在半空里绽开一个骆驼的图案,还有一行字:漏墨水!写回字洗回手!他笑了,把枕头也一点:炸出满天荞麦皮,每一片黑色的荞麦皮都变成一只黑甲虫。下来是被子:在空中铺开了一只水泥袋子。下来是床:一只巨大的搓衣板。他兴致盈然地独自玩着,独自笑着,渐渐累了。他想:我得睡会儿,明天还得上学呢。却突然发现床、被子什么的都没有了,自己什么都没有了。他想:睡不成就不睡了,有什么呢?熬一会天就亮了。就在雪地里转悠,只觉着又累又冷又烦闷,又睡不成,又不知该干什么,越走越烦,越烦越难受,终于他受不了了,攥着拳头看四周,四周却什么都没有,只有雪,和雪一般的空白!他大叫一声醒了过来,睁着眼躺在黑暗中,突然他翻身而起坐到桌前打开台灯,从书包里选出一张贺卡皱眉看着,然后提笔写下:苏琪同学,谨祝你元旦快乐,学习进步!

  然后把笔一扔,上床睡去。

第四十二章
当当当,大屋墙上的钟敲六下后,重又安静下来,只有钟摆嗒嗒的摆动声。

  钟摆是个很古怪的东西,摆动一次,钟摆上端和最下端划出的弧线长短不同,用的时间却一样。引申一下,就像是一根短钟摆和一根长钟摆,划出长短不同的弧线,用的时间却一样。再引申一下,为了保持一致,短摆的速度就慢些,长摆的速度就快些。再引申一下,为了和人的时间保持一致,太阳的裂变就需要几十亿年,而细菌的裂变只需几十分之一秒。不仅是因为体积不同,当你握着一个孩子的手时,你和孩子之间不仅有体积差异,还有时间上的距离,因为离得远所以显得小。这就叫相对论,陕西人林林发现的,陕西人自己的相对论!

  咳咳。林林每天起床后都要坐在床边,迷迷瞪瞪地看着钟表,开始是怀疑闹钟快了起的早了,后来就有了许多伟大的发现。

  每天早晨,在他进行伟大发现的时候,镇上的牛都要排队在他的窗前呕吐一次。因为牛很多,所以有的牛就一边排队一边闲谈。

  一头老牛说:“都说牛皮结实,我看再结实都受不了这小伙吹。”

  另一头:“就是。牛的牛牛的皮都不行。”

  一头小牛问:“他吹他的,我们为什么要吐他呢?”

  老牛一瞪眼:“问那么多干啥?吐就是了!”

  就这样,牛们逐渐养成了一个特殊的习性:反刍。

  林林是这样的一个人:不喜欢的事物就直接看不见,仿佛在另一空间。而喜欢的事物不但能看见,而且能听的见,闻得着。比如说元旦,以前他不喜欢过节,逢年过节,每当老人们说出这四个字时,他总莫名地从他们脸上看出一丝落寞和疲惫,仿佛不出声的一声叹息。可他却等着今年的元旦,盼着这不寻常的节日。他甚至能远远看见这个节日:落雪的村庄空无一人,只有梅花开满枝头。他甚至能听见这个节日的声音:锣鼓敲打鞭炮炸开,却远如隔山,只隐隐地喧哗着,在这些杂乱的声音之上,是一阵细碎的脚步声,轻而清晰地来到他的身后。他甚至能闻见这个节日:一片煤烟味灰尘味间,一丝淡淡的馨香飘来。他甚至……

  那么,他为什么盼着这一天呢?因为,他终于有了一个借口。

  上学路上,他把贺卡塞进邮筒(上次他把信塞进邮筒后曾长久地怀疑过,这个漆皮剥落的邮筒是不是早就废弃不用了。),仿佛了却了一桩心愿,拥有了一种期待。他走路的步子轻快多了,他甚至想唱一首歌,就唱了,可唱歌是这样的一件事:把在心里盘旋的那只小鸟放飞出来。可这只小鸟被他紧涩的嗓子夹住了,挤呀挤,终于挤出来了,却已羽毛脱尽,变成一只*的鹌鹑。

  不善唱歌的他就这样一边念着歌词,一边歪着头挥舞着双臂,使劲挤呀挤,噎的两条腿一踢一踏,尘土飞扬,看着很是激烈。

  路边一个老汉正赶着羊群往坡上走,见此情景,老汉一撇没牙的嘴:“这才*年,玩什么R&;B呀!”

  老汉走出很远了,一回头见羊群都没跟上,还在原地围观,不由火起,大吼一声:“草!”

  众羊们一听有吃的,这才纷纷走了。

  当夜,林林睡前写了个条子:阿P,请你别来烦我!压在枕头下然后睡去。最近他每晚都要这样做。然后就发现自己站在一个白色的房间里,脚下、头顶和四壁都是一尘不染的洁白,房间里空荡荡的,他皱紧眉头心想:这又他妈的是在哪儿?

  刚想到这儿,就听铮的一声轻响,象秒针的声音,房间里出现了一个人,蜷缩在白色的墙角,那人一手抱膝一手抓着头发,朝他转过脸来,竟与林林长的一摸一样!那人望着林林,没说什么只摇了摇头。又是一声,又是一人坐在窗台上,依然不说话,依然只摇头。又是一声,墙壁上出现一人,头戴荆棘编的花环,衣衫褴褛,手心、脚心露着钉痕,依然不说话,依然只摇头。又是一声又是一人,都不说话,以各种姿势雕塑般站着。

  屋外传来一个声音:“这样布置是否感觉很忧郁?”

  是阿P的声音。林林笑了,突然加速起步,朝白色墙壁撞了过去。

  什么也没撞上。只感觉心口猛然紧了一下,就来到了室外,那堵墙不见了,可室外的天也是纯白色的,地也是纯白色的,象另一个无比巨大的白色房间,仍是空无一物,他站在那儿静静看着、听着,渐渐的,远处出现了许多人影,传来了模糊的声音。

  无数的人从远处迅速跑近包围了他,他们中大多数穿着鲜黄色的套头潜水衣,亮闪闪的,也有几个穿着大红或者紫色的,所有人的脸都跟林林一摸一样,所有人都不看林林,只是站满他的前后左右,无声而焦急地望着他身后。

  他回头一看:不知何时,身后已搭起一座舞台,似乎已搭起很久了,粗壮的原木柱子已被荒草遮掩,高高的灯架满是红锈,舞台上扔了把漆皮斑驳的贝司,上面摆着个人头骨,头骨上有个红漆涂的纳粹标志,舞台上还乱七八糟扔了些破吉他和靴子,音箱倒在台边,粘着树叶鸟毛,显然里面已做了鸟窝。林林呆呆看着台上,想不起来这是哪儿。

  突然四周响起震耳欲聋的喊声:“阿P!阿P!”从台上的鼓架后慢慢爬起一人,是阿P,他看来很是虚弱,蓬头垢面面色苍白,缓缓走到台边面向众人,握紧拳头高高举向天空。

  四周顿时响起震耳的欢呼声,无数人跟着他高高举起手臂!等欢呼声暂一停歇,阿P挥手示意他要讲话,四周安静下来,阿P从脚下捡起一个话筒,声音疲惫而清晰:“有人对我说了一句话:阿P,请你别来烦我!”

  顿时嘘声四起,无数人在喊:“别理他!”

  “让他去死吧!”

  阿P得意地用手一指人群中的林林:“你根本无法驱赶我!因为现在我就是你的内心,你的本性!你尽可以因为胆小而把自己藏在角落,可你不能装做不知道,藏在自己内心深处的渴望!”

  瞬间四周变暗了,射灯亮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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