呀,对林建成这么大劲?”
冯连发敏感得很,马上意识到缺口准星老瞄着林建成是“隔壁王二不曾偷”,忙努力掩饰,咬着唇,凝着眉,眯着眼,一副苦思冥想的样子,喃喃地叨念:“可能是谁……不太好说……”
姜海河见他这个神态,微微笑了一下:“这个人应该是知内情,还应该有利害关系。”
冯连发更窘迫了:“我也在想,除了他们几个在家的常委,就是干部股长、组织股长知道。”说着停了一下,咂了咂嘴,“其实嘛,是谁写的重要吗?问题是反映的是不是事实?应该说,这是307团的正义之声!”
一听这话,姜海河心里更明白了:“事实倒是事实,不过,写匿名信的办法有点不光明正大,明显不是为了307部队建设,也不是为了党委纠正错误,更不是与人为善帮战友。反映的是事实,也算不得什么正义之声!”
冯连发听出了姜海河的弦外之音,就差点破说明了,心虚地反问:“你听到什么说法啦?”
姜海河盯着冯连发的眼睛,微笑着单刀直入:“说法倒是听到了不少,多数人说,信是你老冯写的!”
冯连发想到了会短兵相接,没想到这么快刺刀见红;想到了姜海河会捅开,没想到捅得这么直截了当。神情有点慌乱,强笑着掩饰:“呵呵,是林建成说的吧?要么就是典世章?金磊?”
姜海河反问:“你找组织股长看过那次常委会的记录?”
“啊,常委会记录?”冯连发先一愣,马上又笑了,“对对,是看过,你也当过政治处主任,政治处主任看常委会记录不是极正常的事儿嘛,那看得多了!那次……那次我是想看看,他们对石灰窑砸住的几个人怎么定性。算因公牺牲都勉强,定烈士更不符合政策规定,不能为好做工作就胡来呀!”
“喝。”姜海河笑了一下儿,举杯碰了一下冯连发桌子上的啤酒杯,一口喝下去,又把话题拉回来,“老冯,对写信人的可能性我分析一下,你听听有没有道理。”
“你说,你说。”
“咱先画一个大圈儿,再用排除法缩小范围。”姜海河把着手指头,“这个写信的人肯定是参加会议,或看过会议记录的人。不然不可能对每个人态度说得那么准,几个人会上态度几乎跟发言记录一字不差。一般说,受了处分的几个人,自己点火烧自己可能性不大,可以排除。鲍廷玉在会上已经明确表示了反对意见,没有道理再去匿名反映,也可以排除。按你说的,陈昊也是跟林建成搭在一起的西明老乡,跟林建成也没有利害冲突,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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团政委第五章(6)
“那还有副主任方广明哪,这事他最先知道的,也不满意他们这样隐情不报!听说,为这事他还跟林建成吵起来了呢!他也正营好几年了,不会对职务没想法儿。”冯连发听着姜海河把圈儿里的人一个一个地排除,再说下去不就只剩自己啦!急中生智想起了方广明。他出去学习,方广明一直主持政治处工作,所有情况都清楚,并且也是持不同意见的,很符合姜海河说的知情、有利害关系两个条件。把他推出来,圈子大了,视线也就不那么集中了。
姜海河据情据理地否定了:“方广明是知情,但他不知道会上的内情,谁怎么表态他并不知道。再说他是公开反对的,为这事跟余政委、林建成都当面吵过架……”
冯连发截住姜海河的话头:“哎呀,你还不知道,这个团的常委会啊,从来保不住密。再说,哪个人什么态度,推测也推测得出来呀!”说到这儿,突然样子神秘地压低声音,“哎,干部股长、组织股长也说不定,这都是知道内情的。对了,还有组织干事严跃新,别看一个干事,这人一向疾恶如仇很有个性。他是参加会议记录的,我都是听他说的呢!”
姜海河心里忽然生出了一种像吃了苍蝇似的感觉。身为政治处主任,把火往自己副主任、股长、干事们身上引,这不是跟在战场上推出部下给自己挡子弹一样嘛!连做人的底线都不守啦!心里一恼,气话就出来了:“老冯,我真没想到你会是这样!”
冯连发躲闪不接话茬儿,慷慨激昂地以攻为守:“反映情况是党员的权利,讲的是事实不属诬告,这不犯法吧?不管是他们哪个写的,我主任替他们扛着!看谁能把他们怎么样!”
姜海河哂笑:“老冯,在现实生活中,人的行为准则不只是党纪国法,应该还有道德界限、人情伦理、社会责任。在一定条件下,有些合法的东西不一定合理,合理的东西不一定合情,合法合理也合情的东西,不一定合人心。这个事儿虽不犯党纪军纪,不犯国法,但是于理来说,身为班子成员,班子里的事儿,公开站出来反对,坚持正确意见,无可挑剔。这样匿名方式往上捅,起码是不合正大光明的理,不合党委领导工作的规矩。于情来说,看着一个班子的同志犯错误,不提醒帮助已经不够意思了,再落井投石,那就更不道德了。这不是与人为善、与事谋成,它伤害了战友,伤害了307两千多人的感情。投鼠还要忌器呢,何况投的是自己一个班子共事的战友!八个常委六个受处分,一个班子垮掉,一个主力团弄得形象灰凄凄,人心乱糟糟,你不愧疚啊?要真的至今没有一点儿愧疚之心,你冯连发别说做一个党委班子成员,做一个教育人的政治处主任,距离做人的水准都差得太远!”
冯连发也急了,手朝姜海河一指:“你打住!怎么冲着我来啦,断定是我写的啦?姜海河,我可提醒你,你这么下工夫查信是谁写的,想干什么?这是违反党纪的!”
姜海河端起酒杯自己喝了一口,把语气放平和了:“老冯,在组织部门工作这么多年,这个我比你清楚。于公,它属于部队、班子思想建设,我政委有责任有权力找任何人谈这个事儿了解情况,你老冯是政治处主任更在其中啦,大家共同提高认识嘛。于私,我们今天是喝酒聊天,可以谈任何话题。你认也好,不认也好,是不是你,自己心里最清楚。”
冯连发把筷子使劲一撂:“老姜啊,我早就预料到了,你们两个来307团,不会有我的好果子吃。王兆奎跟林建成、典世章都是西明老乡,兔死狐悲,狼伤狈恼,拿我给他老乡撒气,这不是情理之中的事嘛。你姜海河,处在四面‘西明之歌’的包围之中,要站住脚,要开展工作,挤对我以邀买人心,扔出只小鸡崽来稳住虎狼,也是极为正常的。”
谁指点你身上有泥污,就把他也拉进泥坑里一起滚;谁说你脸上有黑灰,你就抱着他使劲蹭。这是冯连发预先准备好的最具杀伤力的炮弹,把姜海河、王兆奎也搅进这个利害圈子里,看你们还怎么在这个事儿上较真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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团政委第五章(7)
这一招真有效,姜海河确实被这一番话堵得没法解释。你可以说自己没这个意思,不能说保证王兆奎也没那个心理;你可以说冯连发是以己之心度人之腹,但不能说他讲的不合情势。就是你两个人都十分高尚,客观情况如此,别人有这样猜疑也自然,什么辩解都苍白无力。
姜海河无奈地摇了摇头。
冯连发瞥见,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神色,叹了口气,拉长声音:“唉,果不其然啊!”
姜海河还是表白了,表白得语重心长:“老冯,你这种心态不好,不要把人都想得那么坏。我想,今后跟大家毕竟还要一个班子工作,都诚心诚意地谈谈,相互理解,把过去的事情做个了断。班子成员也变化不小,尖锐对立的矛盾已经没有了,形成一个和谐舒畅的工作环境不难。说实在话,今天就是想跟你商量,看怎么把事情处理好。”
冯连发看姜海河的表情,听姜海河的口气,以为得势了,摇着头,闭上眼睛冷笑道:“和谐舒畅?恐怕一天不赶走冯连发,你们一天不舒畅。”
姜海河还是语气平静表白:“你说,姜海河升官儿不升官儿,你也不挡我的路,我凭什么要挤对走你而后快啊!”
冯连发不紧不慢地又打出一颗杀伤力更大的炮弹:“哼,凭什么?放羊的、割草的奔到同一片山上,放羊的赶走割草的,这有什么奇怪!咳,那种苟苟且且的东西非让我说出来吗?”
姜海河明白冯连发的意思是说他和张宁还在藕断丝连,醉翁之意不在酒,姜翁之意在张宁。
姜海河怒眼圆睁:“老冯,不许你伤害张宁!”
“哼,别人的老婆,你比别人还心疼啊!”
姜海河忽地站起来,一指冯连发:“冯连发,你真卑鄙!你是不是个男子汉,对自己没自信,对自己老婆也应该相信!是条汉子,有什么就正大光明地说,堂堂皇皇地讲,错了就磊磊落落承认,别脏心脏肺胡扯淡!”
“哼,正大光明,堂堂皇皇,磊磊落落,多好听的词儿啊!不愧你这写小说儿的,一说一串儿。告诉你,匿名信是谁写的我不知道,也不领你帮我处理好这份儿情!”
“我也告诉你,307班子不能任着哪个人闹得四分五裂一盘散沙。看内科治不了病,那只好看外科。”姜海河神情又缓和下来,“他们犯错误,做检查,挨处分,应该应分,可你伤害了这么多人的感情,说句有点人情味的话总是应该的吧!”
“我没人情味?换个位置,我比你说得还好听!”
两人剑拔弩张地争吵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
“老冯啊,给我开一下门,钥匙忘带啦!”张宁在门外喊。
两个人都明白,大晚上那能有什么急病号要处理,张宁是怕他们不好说话故意躲出去的。
她在外边转了一圈儿,回来在门口听见两人的激烈争论,贸然闯进去弄得大家都尴尬,手里攥着钥匙门也不能开。
进门来装作什么也不知道,故意扯话打破僵局:“嘿,酒没喝多少啊,海河,老冯陪不了你是吧?”
冯连发以为张宁不知道他们的争吵,也不想让她知道,当着她的面继续说下去局面会更尴尬。不愧在戏台上演了多年的戏,立刻变了一副神态,微笑着说:“老姜、老王什么酒量?都是C师有名的‘三不知’,不知道什么叫醉,不知道能喝多少,不知道谁是对手,我哪陪得了哇!”
姜海河笑笑:“什么三不知,酒精又不是可口可乐,灌进肚子里,谁难受谁知道,其实那都是王兆奎先声夺人的战术,吹出气势来,没人敢缠着跟你叫劲,开门见山把对方镇住,搞点儿小猫腻别人也不会怀疑,反而不会多喝。”
张宁也不破坏这个假局:“酒喝得不多,饺子下去可不少啊!”
冯连发又接上制造和平假象,笑着说:“韭菜馅儿是老姜的专好,那时在学校里,啃一礼拜的红薯梗儿团子,攒下饭票儿狠吃一顿韭菜包子解馋。”
团政委第五章(8)
姜海河更不想让张宁跟着为难,也顺着茬说话:“你说那个时候,连点儿油星儿都没有,还是玉米面,愣是像盼过年一样盼星期六那顿包子。”
张宁也顺水推舟:“听杨欣说,你们家每个星期天不是韭菜饺子,就是韭菜包子,都成惯例啦!”
个人的内心感受,骗不了自己,但可以隐藏。三个人心事互相跟明镜儿似的,都掩饰着假装没事儿胡乱扯了一阵儿,很快又陷入了尴尬。
恰巧小白来接姜海河,说王团长回来了,找政委有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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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海河回到团里,先进了王兆奎办公室。
还没站定,王兆奎就狡黠地一笑,说:“老姜,连着两天去冯主任家吃饭,万众瞩目啊!”
“情理之中,意料之内。”姜海河端起王兆奎的大茶缸子咕咚咕咚喝了一气儿,一抹嘴,舒了口气,“啊,用大茶缸子喝水倒有一样好,解气!”
“别转话题!”王兆奎知道,姜海河是又要拿他喝水洗脸洗脚的事儿开涮,态度严肃地一嗔脸,“在307团,老乡观念本来就很敏感,不怕对你这党委书记形象影响不好啊!”
王兆奎在个人生活上讲简单实惠,在C师传了许多笑料儿。比如衬衣衬裤秋衣秋裤甚至袜子,都翻着穿,理论是藏在里边又不影响军容风纪,干什么平整面不留给自己舒服?再比如一忙起来,宁可不洗脸必须洗脚,还常常给脚丫子喝两口儿——用酒搓脚,理论是脸最奸,专给人看,见什么人什么样儿表情,那么宝贝它干什么,脚最忠实,一天到晚默默无闻地为你服务,最不应该亏待它。都当了团长,连队战士习惯还大多没改变,刷牙喝水喝酒就一个军用草绿搪瓷缸子,洗脸洗脚洗屁股就一个盆子一条毛巾。人们老拿他开玩笑,“奎团长的刷牙缸子——多功能”、“奎团长的脸盆儿——上下一律平等”、“奎团长的毛巾——全包”之类的歇后语广为流传。王兆奎不在乎,他说,脚里三层外三层地裹着,不比脸干净?保温杯那是给闲着没事儿的人用的,倒上水,烫得半天不敢喝,等凉得能喝了,一大口没了,那不是自己治自己吗。
“形象好坏是我的,关你屁事。”姜海河坐在沙发上,“不过,我相信,你老王不会也以为我是去会初恋情人,拉老乡关系吧!”
王兆奎一梗脖子:“谁说的?我们老家有个说法儿——敞亮姑娘没真事,低头娘儿们不牢靠。女人说话张狂疯癫,也就是个嘴头子上不把稳;那见人就脸红,走路看脚尖的,最危险。你这个家伙成天蔫蔫的,心里走事儿,谁能说得准啊!拉老乡关系,你不会,这我信。可是那种事儿,不是说有了气候儿修女也疯狂嘛,我连自己都信不过,哪敢给你打保票。”
这个姜海河倒不心虚,敲了敲大搪瓷缸子:“跟你用这个东西喝水一样,图他个方便实惠,管他别人怎么说呢!做什么事,先想别人怎么看怎么议论,那还干事儿不干事儿,还活不活啦!”
王兆奎没发现此地有银三百两,呵呵笑了:“我发现呀,你老姜说话做事,不像个政工干部!”
“政工干部得是什么样儿?”
王兆奎诡秘地一伸舌头:“人模狗样,假装正经,瞻前顾后,不露心机,耍嘴皮子,大话吓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