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工干部得是什么样儿?”
王兆奎诡秘地一伸舌头:“人模狗样,假装正经,瞻前顾后,不露心机,耍嘴皮子,大话吓人。”
“扯淡!完全是恶意的偏见!”姜海河板起脸,“军事干部、政工干部不都是人,不都是军人,不都是班长这个军中之母生出来的?只不过后来分工不同罢了。”
“分工根据什么,不也是脾气性格和素质特点?”
姜海河态度认真起来:“不能说没有脾气性格特长因素,但更主要的是岗位需要。其实军事干部、政工干部都是军人、都是军官,素质要求并没有也不应该有什么大的差别。一个合格的军事干部,必须有很好的政治素质,一个出色的政工干部,军事素养也必须硬棒。你看战争年代的指导员、政委们,哪一个不是举着驳壳枪冲在前边,哪一个指挥打仗不是呱呱叫!我军历史上团长改政委,政委改团长,军政首长一肩挑的少吗?长征中飞夺泸定桥、突破腊子口时,杨成武是军事干部还是政工干部?政治元帅罗荣桓,开辟山东根据地也是军政双兼。还有我们的最高统帅邓大人,不是也做了大半辈子政工干部?”
团政委第五章(9)
“那怎么到和平时期,出了这么多偏见呢?”
“我也反复想过。从根本上说,是那些年突出政治、政治极端化,把政治工作、政工干部的形象扭曲了。恩格斯说,人们想问题看问题离不开他所处的时代。你想,前些年那种空对空唱高调的差事,你们军事干部可以躲,政工干部怎么躲,不跟着吆喝行吗?就是现在也一样,遇到什么事情,不满意了,不高兴了,你们军事干部可以发发牢骚使使性子,政工干部的职责所在,能跟着一起叫唤,能一推六二五摔耙子吗?”
王兆奎故意装出恍然大悟的样子:“噢,我明白了,明白了,这跟卫星靠惯性运行是一个原理,突出政治就像长二丙火箭,把你们政工干部送上了假大空轨道,你们就在这个高度运行了。”
姜海河把大茶缸子一蹾:“胡说!什么时候你们军事行政干部跟风儿的也不少!当年跟着一起‘永远健康’,摇旗呐喊的那些大将们,还不都是你们军事干部。”
“那怎么到现在还有的人在这个轨道上下不来呀?”
“你这个‘有的’用得好,不是一概否定,还有点辩证法的味道。其实应该看到,这些年政治工作已经摆脱突出政治时代的影响,已经从老套子里钻出来了,只是人们头脑里的观念难以改变,仍然用老观点看政治工作看政工干部,把讲政治课、进行理论灌输当成说空话唱高调儿,把思想疏导说成光用话填哄人,把必要的宣传教育活动载体也看作搞形式主义。那些不懂部队的人,瞎说八道编派还情有可原,你王兆奎是带兵的人,应该对政治工作的作用有切身体会,怎么也跟着胡说呢!你说,如果没有理论灌输,没有政治教育,没有思想疏导,别说保证不变质,保证打赢未来战争,恐怕部队连带都带不起来!”
“哎,对了,给你出个谜语猜吧。不过说清楚,可不是我原创啊!去年在读书班典世章讲的。”王兆奎诡秘地对姜海河一笑,“自己屁股不干净,疑心别人屁股都不干净;自己不干事,搅和得别人也干不成事——打一职务分工。”
“这纯粹是你们这些浑蛋团长们得了便宜卖乖,对政工干部政治工作恶意攻击!”姜海河先是呵呵笑着指着王兆奎骂了一句,随后立刻神情严肃起来,“他典世章是干事儿的啊,怎么把个307弄成这个样子?怎么糊里巴涂弄出个‘水门事件’来?哼,我倒是觉得啊,余进臣这个政委太软了,没守住自己的阵地,搅和得太少,搅和得力度太小!但凡他这个政委硬气一点,党委核心作用发挥好些,把主流思想树起来,307团不至于闹得三国四方没个正头香主,不至于人心这么散,也不至于闹出个‘水门事件’来,把一个班子都搞得人仰马翻!”
王兆奎嘻嘻笑着:“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你急什么急。过去的军队,现在的外军,都没有政工干部没有政治工作,不也打仗,人家怎么过的?”
“这就胡说了。”姜海河认真地说,“所有军队都有它的政治工作,只是说法不同,内容方式不同。古今中外出色的军事家没有不重视的,古今中外军事典籍,没有不强调思想工作的。姜太公的《六韬》砺军篇,专讲激励鼓舞士心。黄石公的《三略》讲‘军国之要,察众心,施百务’,‘施百务’就是通过各种形式、各种办法来做思想政治工作,特别强调‘施百务’目的就是使‘士众一’、‘三军如一心’。戚继光《练兵纪实》,王鸣鹤《登坛必究》也都说,练兵之法,练心为要。外国军队也大多有随军牧师、神职人员专司思想教育。国民党军队,包括土匪,‘攻下山头儿每人五两大烟土’,那也是一种思想工作。思想政治工作是我军的优势,但不是我军专利,只是我军把它形式上制度化了,内容上升华了,使之更科学、更先进、更深厚了。”
姜海河停顿了一下,继续说:“我做了这么多年政治工作,也看了这么多政工干部的工作,体会到军队基层政治工作,核心实质就是砺气,砺军之气。通过‘施百务’,来振气、鼓气,聚气、固气,理气、顺气,以达整齐队伍,激发斗志,增强战斗力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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团政委第五章(10)
王兆奎惊叹地点头:“嗯,你这个‘砺气理论’好!简直是悟到了思想政治工作的真谛。”
姜海河接着说:“思想政治工作的伸缩性很大,能不能发挥效能,有没有地位,政工干部自身素质很重要。你越软、越躲、越无为,别人就越拿你不当回事儿,政治工作政工干部就越没有地位。你挺起腰杆,负起责任,守住阵地,发扬火力,让大家看到政治工作的作用和威力,谁还敢拿你不当回事儿!要说干事儿不干事儿,作用如何,还得客观地辩证地看。政工干部的职责是###队、巩固队伍、协调关系、鼓舞斗志,这些工作大量都是无形的,是润物无声的慢功夫,一时不好看出明显成绩。它不像指挥打仗,攻下一个山头在那儿摆着,也不像打靶穿了几个眼儿一数就清楚。踢正步,练上一早晨,马上就有样子,爬战术,滚他两趟,动作就熟练了。上一堂政治课,你能让战士觉悟立马儿就提高一大块?就是提高了一大块,脑门子上也挂不出来呀!不管是实际问题还是思想问题,干部不安心部队,不得靠思想教育疏通?不管班子还是部队,内部关系出现摩擦,运转不灵,你们可以一推六二五不管,不得靠政工干部给你们擦屁股,抹点儿油润滑润滑!”
王兆奎嘻嘻笑着说:“我看呀,一个部队就像一步战车,军事干部是开车的,政工干部是维修工。”
“嘿,这还像句人话!”姜海河笑笑,“一个团也好,一个连队也好,政工干部把战车维护保养好加足油,交给你们去开,还得随车在旁边帮你们看着,照准目标别背道而驰,躲着水坑别掉进沟里,油箱不满了要补充,轮胎气少了要打气,油电水路有故障赶紧疏通。你们把车子开出去,拉货也好,打仗也好,成绩看得见,功劳、荣誉、英雄形象全来了。如果你们这些司机也不承认维修工背后付出的辛劳,那太没良心啦。其实修理工不容易干,不但会维修保养,也得会开车,而且对这部战车哪个螺丝钉爱松,哪条油路爱堵更清楚。告诉你,真的把战车子给修理工去开,搞不好开得更顺当,效能发挥得更好,更不容易出故障。”
“是啊,我们姜海河不也是政工干部?照样把他们军事训练专家们的企图立案掀翻!”
“又不说正经的啦!”姜海河把帽子往桌子上一摔,指着王兆奎的鼻子,“你们这些司机们把车开出毛病来扔给修理工,我们就得撅着屁股去修,你狗东西还不领情!”
“得了,得了,你还真急了啊?给人讲课,有你这个态度的吗?”王兆奎嘻嘻笑着,“局外人可以胡说,王兆奎连、营、团长都干过,自己搭档干了什么事情,付出了什么辛劳要说看不见不知道,那不是装孙子嘛!哎哎,说说,老冯的这条油路检查得怎么样?搞通了没有?”
姜海河一嗔脸:“说什么?你当司机的又没说哪里有毛病,我检查什么?修理工闲来无事,会老乡吃饭去啦!”
王兆奎鼻子一耸:“哼,狡猾的家伙,我不信这个时候你肯舍得两三个小时去会老乡吃饭。说说,谈得怎么样?”
姜海河手指点着王兆奎:“你周扒皮呀!还叫不叫人活啦,给你这样的团长扛活太累。维修工也得让吃饭喘气吧,不跟你说了,咱放松放松,提溜两个人来,给你画两个猪头吧!”
“操,我还不是怕你掌盘子的着急啊!得,赶猪就赶猪,你会不会呀,要二五眼我可不带你玩儿!”王兆奎说着拿起电话,“总机,通知典团长和鲍参谋长、管理股长,赶紧到我办公室开会。”
姜海河笑笑说:“你以为哪!玩儿的东西咱老姜不会的少。不会赶猪还配在C师当兵?原来咱师的老政委总说,赶猪是他们在上甘岭坑道里发明的,光荣传统不能丢哇!”
“C师的兵谁没听老政委讲过上甘岭,上边炮打得哐哐的,下边扑克牌甩得啪啪的,打着仗照样开展文化‘误(娱)乐’活动!”王兆奎放下电话,“哎,原来我一直认为你这个有学问写文章蹲办公室的人,肯定也是成天假模假式装忙活,玩的事儿都不沾。到这儿才发现,吹牛抬杠,打球照相,下棋打牌,喝酒吃菜,你姜海河五毒俱全啊,连围棋都玩得那么精。”
团政委第五章(11)
“一半是工作需要,一半是个人喜好。哎,赶猪你喊那么多人干什么?”
王兆奎狡黠地一笑:“星期天嘛,我回去带了两瓶低度酒,输一个半斤。”
姜海河摇头:“给你也上一次酒文化课吧。应酬陪人没办法,喝低度酒不难受,自斟自饮图舒服,烧酒香甜又醇厚。”
“黑更半夜,烧酒哪儿找去?”
“我床下边有老家来人送的一盒衡水老白干儿,四两装小瓶儿。正好,画一头一小瓶儿。还有一包炒花生,不吃该坏啦!”
王兆奎立刻响应:“好,喝娘造(酿造)的,不喝狗对(勾兑)的。”
4
桌子都没收拾完,冯连发家里“冷战”升级,成了热战。
这个家庭吃过晚饭后的节目,几乎每天都是重播:冯连发手把电视遥控器,十来个频道一圈一圈地来回翻转,这个翻转运动转得没意思了,就躺到床上琢磨事儿,做大脑翻转运动。张宁收拾完桌子搞完卫生,就钻到另一间小屋,打开台灯,琢磨人体的筋骨关节五脏六腑去了。
好在这么多年循环往复,两个人也都习惯了。
送走姜海河,冯连发一句话不说,坐在沙发上按着电视遥控器开始翻转。张宁见他又恢复常态,也没有多说话,在锅里热了一下饺子坐下来吃饭。
今天冯连发心情百感交集,来不及上床大脑翻转运动就开始了:桃子被人摘走,心白费、礼白送、脸白舍、恶名白担,窝囊啊!看来匿名信的事是已经闹明了,怎么见人、怎么说话、怎么在营房进出,难堪啊!尤其是姜海河到307团,官路堵了是小事儿,看张宁那热乎劲儿,仍然还是一往情深,这分明是狼来了,危险啊!
想着想着,终于憋不住了,突然关了电视,走到张宁跟前问:“昨天是你先给姜海河打电话的?”
张宁抬起头说:“是啊,我想你星期六肯定回来,正好他刚来没回家,一块吃个饭呗。”
“他……”冯连发本想问他什么时候走得,没说出口,自己也觉得那话太直白,忙转了话锋,“他都跟你说什么了,说没说匿名信的事儿?”
张宁低头吃着:“307团头号话题儿,还能不说到啊!”
“他怎么说?”冯连发歪头盯着张宁。
难得冯连发跟她这么说说话,张宁放下了筷子。
她知道事情已经捅开了,也想乘此机会帮他明明事理,缓和缓和跟大家的关系,看着冯连发,缓缓地说:“老冯,我看人家海河说得在理,首先,肯定余政委和林建成他们做得不对,错在前边,罚有应得。不过,写匿名信反映问题的方法确实欠妥,不是负责任的态度,效果也不好。弄得那么多人受处分,弄得全团都灰头灰脸,人心散了。人家海河也是好心,要真是你,最好跟大家开诚布公谈谈,他再帮助一起做做工作,今后还要一块儿搭班子工作嘛!”
“人家人家人家!”冯连发醋意拱到了喉咙口又压下去,“他什么好心?他要干什么?跑到这儿占了位子,还要拿我当垫脚石收买人心!”
张宁说:“老冯,你别谁都疑心,人家可不像你想得那么小肚鸡肠的……”
“哼,早知道人家在你心里比你老公强!”冯连发酸酸地嘟囔,“人倒霉,养条狗都帮着别人咬自己!”
“老冯,你怎么回事!你这话还有没有一点人味儿?”张宁惊讶地望着冯连发。张宁知道冯连发一直就对他们那段恋情耿耿于怀醋意浓浓,但从来没有吐露过,今天第一次说出口来。
冯连发冷冷地哼了一声:“他说我不懂人情,不是汉子,你也说我没人味?我倒要问,不是藕断丝连,你干吗那么急着要找他来家里?不是狗扯连裆,你怎么跟他一个鼻孔出气!”
张宁啪地把筷子一摔,站起来指着冯连发:“冯连发,你不是个男爷们儿,脏心脏肺,捏酸吃醋,糟蹋自己老婆!”
冯连发忽地站起来,像在戏台上怒视叛徒王连举,怒冲冲地瞪眼盯着张宁:“你,你说什么?”
团政委第五章(12)
麻子忌讳说坑,秃子讨厌说灯,冯连发有什么毛病,害怕说什么,张宁最清楚。平时说话一直很注意,床上床下不敢稍有刺激。今天急不择言,一句不是男爷们儿的话出口,马上后悔了,不无歉意地望着冯连发:“噢,我……”
“我不是男爷们儿!你找男爷们儿去!”冯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