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毅一把推开肖洪亮：“放屁，狗日的滚开，快到前边代我指挥，不要管掉队的，把全连前进速度带起来！”
严跃新看到，向毅的手在肖洪亮胸前印出了一个暗红的巴掌印子。裤子被石头划了个大洞，血把膝盖浸湿了。他心里一阵发紧，国际经济研究生，握笔杆子玩计算机的手，哪经得住石头磨荆棘扎，都成了个血馒头。又好欣慰，部队这个大熔炉就是锻炼人，一直没出过学校门的嫩书生成了刚强汉子，都这样子了，想的还是尖刀排的责任！
他不由分说，上去扯下向毅的背包：“向毅，别认熊！叫唤起来，站到你的位置上去！”
向毅没有了背包，又打了强心剂，来了精神儿，模仿着董存瑞高举炸药包的姿势大吼：“同志们，为了新中国前进！”
左边的一排长扯着四川话学《南征北战》台词：“同志们，我们的两只脚，硬是要跑过敌人的汽车轮子！”
右边二排长学着京剧《沙家浜》郭建光道白：“同志们！最后的胜利，就在这再坚持一下的努力之中！”
后边炊事班老牛叮叮当当地敲起了行军锅助阵：“冲啊！到玩儿命的时候啦！是儿马蛋子是草驴梆子就看这一杵子啦！”
“冲啊！是英雄是狗熊摩天岭上见啊！”几个人一哄，部队情绪一下子调动起来，嗷嗷号叫着在乱石荆棘中奋勇攀登。
突然，一阵轰轰爆炸声，距顶峰一百米的位置烟尘腾起。
“家伙，还打炮啊！”向毅惊呼。他没经过这个阵势，不知怎么回事儿。
肖洪亮跃起按倒向毅：“乖乖，我这老兵油子也没见过，五公里越野还有这么个玩儿法的！这是预设炸点显示，告诉你，敌人在实施炮火拦阻，封锁了正面，要迂回攻进。”
李亚民左右观察一下，手枪一轮：“二、三排向左，一排向右，沿合水线攻进！”
三排最先到达顶峰，向毅抡着胳膊声嘶力竭地叫喊：“胜利啦！胜利啦！二连胜利啦！”
二排还没有上到山顶，山对面五连的尖刀班也上来了。
李亚民一见急了，大声下达命令：“班自为战，各选路线，全速前进，山下集合！”
“一班跟我来！”
“二班跟我来！”
……
随着班长们一阵叫喊声，部队呼呼啦啦地开始下山。
向毅愣愣地站在那里没动。
“怎么，你他妈肠子又断啦不是！”严跃新厉声大喝。
团政委第十章（10）
“指导员，把背包给我吧。”向毅夺过背包，把背包带子扒到两边，钻进夹缝里护住头，找了个杂草茂盛的地方，俯身一下儿滚下了二三十米。
站起来向肖洪亮比画着示意了一下，又转头寻找到有利地形，继续滚了下去。
“滚啊！”肖洪亮看到，转身一招呼，三排的战士们都学着排长的样子相继滚下去。
严跃新笑了，对李亚民说：“你说这是笨人有笨法子，还是念书多了聪明呢，这一滚，至少能争取两三分钟时间。”
二连返回靶场，队伍还是整整齐齐的。
严跃新负责收容，最后一个站到队列里，李亚民立刻下口令整队，向主裁判岳副参谋长报告：“首长同志，Ｃ师307团二连五公里越野返回，列队完毕，请指示！报告人连长李亚民。”
五连这个老对手果然不是瓤货，李亚民报告话音刚落，前卫班也进了靶场大门。
险啊，最后两家成绩相差是四十三秒。
五公里跑下来，中间又奔袭爬了大山，大家体力消耗都到了极限，连长报告完，一口气松下来，立刻就支持不住了，有蹲有坐，一片喘气声。那三个连队更泄劲，第一被人夺了去，有的一进靶场大门干脆躺下了。
“什么熊样子，站起来！”严跃新照向毅屁股哐地就是一脚，又向部队喊，“都给我站直了，支持不住的两人夹一个！”
立刻，四个连队出现了不同的局面，引起了参观台上嘁嘁喳喳的议论。
军区李副司令指着二连大声问：“那是哪个部队？”
秦洪波自豪地抢着回答：“307团二连！”
李副司令冲秦洪波点点头：“好，这才是好连队！连队就得有这样的作风！”
军司令部宣布了比武成绩，307团二连夺得建制连第一，307团总评第一。最后，严军长讲话还特地表扬了307团团长王兆奎不拼凑尖子，表扬了二连作风硬朗。
团政委第十一章（1）
1
王兆奎和姜海河兑现诺言，搭起了凯旋门，全团指战员列队，敲锣打鼓欢迎为307团争得荣誉的功臣们凯旋归来。当场宣布给二连报请集体二等功，给一营原副营长唐志国，二连连长李亚民报请三等功，给十二个夺得第一名的尖子兵和二连十五名表现突出战士记三等功。
王兆奎特别强调给三排长向毅报请二等功，理由除了是前卫排排长，带出了速度，还有他发明的“滚蛋”下山法，至少争取出了三分钟。向毅谦虚，下来说，他这个前卫排排长不过是个傀儡，后边牵线操纵的是老兵油子肖洪亮，“滚蛋”法的发明人也不是他，记功应该给偷渡阴平的邓艾。
当晚在一营食堂举行的庆功宴，除了参加比武的人员，机关干部、连以上干部都参加了。
王兆奎、姜海河一进门，战士们齐声叫喊，一片欢腾，呼啦一下子把他们围在核心，举起晃足了沫子的啤酒瓶子，朝着中间噗噗地乱喷。王兆奎、姜海河和唐志国肯定是主要攻击目标，顷刻间，一个个被喷了个满头满身满脸。
足球运动员巧妙过人飞脚破门，疯狂地奔跑呼天抢地地号叫；女排姑娘们一锤定音，拥作一团抱头痛哭。夺了冠的二连和尖子兵们也体会到了这种胜利后的自豪幸福感觉，也要纵情地挥洒个淋漓尽致！
李亚民、严跃新赶忙上前遮挡，被姜海河推开了：“他们是一种宣泄，我们也是一种享受啊！”
酒量看情绪，酒风分场合。王兆奎和姜海河“为将之道”里有个共同的信条，就是不能跟部下玩玄的虚的。他们认为，在一定意义上说，部下是在给你主官儿干事儿，为主官儿辛劳，你骗他，他骗你，骗部下等于自己骗自己，上下没有了“信”字在，这兵还怎么带。当然了，酒桌上玩战术、搞猫儿腻的伎俩，更不能跟自己的部属使。部下敬酒，举起来的是诚心、是敬意，以上压下拂掉了，那是不识敬；偷奸耍滑搞猫儿腻，更伤感情。今天大家拿了这么多第一，露脸的是你团长政委，喝杯酒还拿着捏着，太不够意思啦，哪一碗都该见底。
回办公室的路上，姜海河默默地一直没有说话。
“怎么，到了‘默默无语’阶段，还是心疼‘一桌饭两头牛’？”王兆奎发现姜海河有心事，用流行的酒文化语言调侃。
这个场面、这种情绪，是他们有意要的。两个多月的努力，为的就是凝聚人心，鼓舞士气，激发团队精神，还能在乎这顿饭？姜海河是在想跟向毅“赏月”的话题。还是这个部队，三十八年后，再次夺得前辈们抢占摩天岭的战斗胜利；还是这个连队，二十一年后，再次夺得与前辈们几乎是同样课目的比武第一名。高科技战争时代来临了，新军事革命开始了，我们还在重复历史的辉煌，享受这个辉煌的喜悦，是不是一种悲哀！
听王兆奎一问，姜海河忙收回思路，怅怅地一笑：“有意思，80年代又打了个摩天岭大捷，80年代又夺了个1964年大比武的金牌，我们还乐得屁颠儿屁颠儿的！”
王兆奎忽地转过头来，在姜海河肩上拍了一掌：“老姜，英雄所见略同啊，咱们又想一块儿啦！”
“你知道我想什么？”
“干部训练！”
“对，训练干部新军事革命意识，高科技战争知识。让武器装备更加精良，不是咱这一级考虑的问题，高科技研究咱也无能为力，但为迎接高技术装备做准备，提高基层指战员素质，应该是咱们承上启下的这一代基层指挥员不可推卸的历史责任。”
王兆奎故作惊讶地回头看着姜海河：“古代选大将，是不是有用灌酒方法看人的。”
姜海河说：“有啊，《六韬》选将篇‘八征’的最后一条，叫做‘醉之以酒以观其态’。就是灌醉了酒，让他酒后吐真言，让他无法作假面孔掩饰，再来看他的所思所想所为，以观其忠勇。”
“老姜喝高了还想这么深远，还如此才思敏捷，无疑是大将之才！”王兆奎嘿嘿笑着捅了捅姜海河被啤酒胀得凸起了的肚子，“你这满肚子的东西，可不能浪费了啊！”
团政委第十一章（2）
姜海河也拍了一下儿自己的肚皮，嘿嘿一笑：“将不将的另说了，反正这将军肚儿是准备好了。将不成，就酱肝酱肚儿酱肥肠儿，酱排骨酱猪头，也能当下酒菜，反正糟蹋不了。”
“就是，下海发财去，著书立说去。”王兆奎接了一句玩笑话，马上正经起来：“现在局面稳住了，也有了精力，我们是得好好琢磨干部训练啦。我早想找你合计怎么干呢，今晚咱啥也不能干，一块儿商量这事，怎么样？”
“是想趁着酒兴才思敏捷，还是要借酒壮熊人胆呢？你考虑好啦？”
“我有个想法，投点儿钱，把办公室后边一排空房子好好修一下，建个干部训练室。东头大房间设一个教室兼展室，向西排过去是资料阅览室、沙盘室、教材教具库。可以搞些专题讲座，可以搜集有关现代战争资料供大家阅读，可以沙盘作业，再组织人，搞些形象挂图，把80年代以来发生的马岛战争、两伊战争、以色列入侵黎巴嫩、利比亚大空战、以色列轰炸叙利亚贝卡谷地的精彩点，当今世界尖端武器、外军最新动态介绍给大家。”
“你这不是酒精催出来的豪言壮语吧？”
“到苗城火车站三公里坦克路上的大柳树，三十多年都老化了，伐掉能卖不少钱，建干部训练室、买更新树苗都够了！”
“建干部训练室，不，应该叫干部训练中心，我完全同意。伐树筹钱的主意也同意……”
姜海河没说完，肩上又挨了一掌：“那好，明天我就布置伐树啦！”
“我没说完，你急什么！”姜海河转头看着王兆奎，“投钱修房子我不同意，打扫打扫，简单整整先凑合用吧。”
“什么意思？”
姜海河停住脚步，看着王兆奎：“我有个想法，在咱们俩任上，把营房翻建一遍！干部训练不是权宜之计，什么时候都要有的，应该跟整个营房改造统一考虑，下决心搞它个像模像样的干部训练中心。先在旧房子里办，软件硬件筹划好，有了房子一搬就得。”
王兆奎笑了笑：“你想在307干一辈子啊？”
“当和尚就得撞钟，撞钟就得撞响！干一天也得当一辈子打算。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谁也干不了一辈子，都凑合糊弄一任就走，部队怎么建设？军队对外窗口，不能总这么开一扇闭一扇啊！不能等着房子塌了，把一个连捂在里边啊！三年之内，要让部队、家属住进楼房，要消灭取暖煤火炉！”
姜海河这个想法不是现在才萌生的。
来到307团头一个星期天，他带了营房股长冒雨满营房转了一遍，就开始琢磨这事了。部队从朝鲜回国盖的房子，是毛石头和着黄泥堆起来的，三十多年早过了安全使用期，一半以上的房子漏雨，按平方米拨下来的维修费全用来修房顶都修不过来。一遇连阴雨，连队宿舍泉水丁东响，战士穿着雨衣睡觉。那天他转到通信连伙房，刚进门就听一声惊叫，一看，一个战士蹲坐在地上。原来是漏湿了的墙上有电，战士去摘挂在墙上的工作服，被电流击倒。多亏穿了双新雨鞋，不然又是个亡人事故。姜海河又后怕又庆幸，真的来这么个下马威，他们还不得灰溜溜卷铺盖走人。联想汽车库里那一把火，也是电线老化引起的。
进入冬天，雨是不下了，全团大大小小五百四十三个取暖炉子，浪费不说，光防煤气中毒就把人的心揪碎喽！前几天晚上查铺到五连，更叫他感到迫在眉睫了。五连担负迎外表演仪仗司礼任务，超编人多，一百六七十个人在一个大房子里，光出气放屁味道就够味儿的了，还有按战备要求，敞开口摆在床前的每人一双汗湿了的胶鞋，再混上煤焦气，好家伙，味道那叫足啊，就像个大沼气池，真担心打个火就能点着！
最焦心的是，作为担负外事任务的部队，靶场上军事表演搞得漂漂亮亮，外宾一提出参观营区、参观连队宿舍就傻眼了，说什么也不敢让人家进营门。
“好你老姜，知道把营房翻一遍是什么概念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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团政委第十一章（3）
“什么什么概念？”
“上级基建任务拨款只有百分之七十，那百分之三十是军、师、团各出百分之十，叫做‘三个一点儿’。实际上没人拿，最后是团里自己出。”
“钱是死的，人是活的，想办法呗！”
“你以为我不想干啊？整个营房翻建，至少有三四百万缺口！307团穷得叮当响，喝高了也不敢说这个豪言壮语呀！”
“我把账算了多少遍了。军官训练中心肯定没人给钱，得自己出血。不算这个，打满了，缺口两百万的样子。算上这个，也就是三百万。开动脑筋想办法筹钱，舍上脸皮到上边去跑。明年一定要开干，我们任上干不完，也给后边的开个头，子子孙孙无穷匮也，不愁搞不成。”
王兆奎呵呵笑了：“好啊，毛主席发号令，全国人民齐响应！姜书记有交代，全团上下紧裤带！”
回到姜海河办公室，两个人乘着酒劲儿，侃兴大发，摘下姜海河记事的小黑板儿，你一道子我一道子画起饼来。从办公楼、军官训练中心，到连队宿舍食堂、后勤服务保障中心、家属宿舍楼、卫生队，把整个营区里里外外规划了一遍。连施工靠运河边取土，挖成一个大池塘，蓄水种水葫芦养猪都规划进去了。
“哎，我还有个惊天动地的狂想曲，不过，还没想成熟。你想不想听？”
王兆奎嘻嘻笑着在小黑板一敲：“狗屁成熟不成熟，你画的这些饼哪个熟啦！”
“你得坐稳了，别吓个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