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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际情况跟他预料的差不多，高昌福指挥装甲步兵连从玉米地里插过去抢占了733高地，五连随后跟进，还没突过去一半，田间路就全轧翻了。四连、六连只能下路迂回，三四十吨的坦克，一般道路上还承载不住呢，在玉米地里走是个什么样子不难想象，稍一停留就给焊住了，把油门儿踏进油箱里也动弹不得。高昌福平时是个好说话的人，一到战场上绝对是个泼辣货，不管营连长们怎么叫唤，回答就一句话：给我坚决执行命令！
演习一结束，高昌福就赶紧组织了全团技术力量往外拖。
从泥潭里弄出十几辆坦克本来就不是容易事儿，偏赶老天爷也跟着叫劲儿，天一黑就下起了深秋少见的大雨。稀泥见了明水，再来回一折腾，都成了泥浆，坦克越挣扎陷得越深，有的整个履带都没进了里边。
一直折腾到半夜，还有三辆坦克岿然不动。
高昌福从玉米地里钻出来，大电筒一照，见迎面过来的是二营长，大声喊：“喂，五连那边怎么样？”
“好啦，都弄出来啦！”二营长手电筒晃到高昌福身上，见他连雨衣都没穿，迷彩作训服全成了泥黄色。
“政委在那边儿吗？快给我找政委！”
“政委到北边河滩去了，我去找！”
“老高，我在这哪！”正好姜海河从北边过来，听到了高昌福的呼喊。
高昌福紧赶迎上去，见作训股长梁兴跟在身边，迟疑了一下，拉着姜海河往一边靠了靠，贴在耳边压低声音说：“政委，情况不妙，603号车发动不着，我和技术处长检查，油路电路都没问题，搞不好……怕是……”
高昌福停住，看看姜海河，没再往下说。
姜海河是老坦克兵，又是驾驶员出身，高昌福把话说到这里，还能不明白。装甲兵技术条例规定，坦克发动机烧毁属于等级最高的大损事故，要在全军通报的。他是害怕违抗演习命令就已经捅了大娄子，再造成大损事故，等于给姜海河雪上加霜伤口抹盐，不忍心把“怕是发动机烧毁”这个话说出来。
姜海河把雨衣帽子捋到脑后，愣在那里好半天没动，一任雨水顺着头发往下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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团政委第二章（2）
青龙山的风破例歇了一个白天，好像养足了精神儿攒足了劲，拎着大雨点子猛往下摔，打得人脸生疼，打得玉米叶上没节没拍地哗哗作响。发动机轰鸣此起彼伏，人员呼叫嘈嘈杂杂，车灯、马灯、手电光无序乱晃。
可能性、严重性，在脑海飞速形成；上边责难的话、下边议论的词儿，在耳边嗡嗡作响；恼怒的脸色，讥讽的神情，在眼前一一闪过……
嘿，真他妈没成色，你是干什么吃的？大家全看你这帅旗往哪指呢，关键时刻怎么能乱方寸！别说发动机大损，就是捅漏了大天，也得先想法怎么撑住哇，还能找地方躲啊——姜海河心里暗暗骂自己。
高昌福在旁边说：“政委，看来603得明天……”
姜海河坚定地一挥手：“不行！警卫员，去把参谋长、技术处长找过来！”
“是！”警卫员答应着跑了。
姜海河拉了高昌福一把，说：“老高，沉住气，天塌下来也得挺直了脖颈子顶！是不是发动机大损，弄出来检查过再说！”
“明白。”高昌福会意地点点头。
“政委，我们都在这儿，怎么干法！”参谋长肖向山跑过来，技术处长辛诚紧跟在后边。
姜海河急切地招着手：“来，我们把后边的事安排一下。现在，只剩下405、603没拖出来了。603发动不着，但愿不是发动机大损。是不是，今天无论如何要弄出来检查！我刚才到北边察看过了，垫上木头，牵引车可以迂回靠近到距603十米左右的地方。我决定，在603前边挖一条沟，把二营所有自救木卸下，集中起来排出一条路，再弄两辆坦克和牵引车并排往出拉！”
肖向山提醒说：“政委，这不行啊，一个营没有了自救木，可是严重违反战备规定的！”
“政委，坦克牵引坦克也是明令禁止的啊！”辛诚也凑到姜海河耳边说。
姜海河一点没迟疑，拳头狠狠地往外一挥：“没跟你们商量行不行，这是命令！别犹豫，有什么责任我承担。”
这么多年的坦克兵，这些最基本的东西姜海河能不清楚吗？不光这个，连牵引是不是顺利，会不会出比发动机大损更严重的问题他都考虑过了。
发昏当不了死嘛，早晚都是要弄出来的，留到明天泥水一僵硬，就更难了。牙打掉了，吐在地上血糊淋拉地摆在那里让人数，不但牙疼减轻不了，连心也得跟着疼。左不过是要承担责任，不能留这么个难看的场面丢人现眼地给人参观评说！
几个人互相看看。
天黑，姜海河看不见他们的表情，也没去看，他把雨衣帽子往头上一扯，下路朝603号车走去。
高昌福跟着下了路，回头对技术处长喊：“辛处长，通知二营长，卸自救木，立即送到603左侧！”
肖向山又追上姜海河：“政委，要不要跟师里报告一下！”
姜海河停住脚步，点着头冲肖向山一笑：“谢谢了老伙计，不用说了，我明白你的意思。上边的榔头棒子肯定是招惹下来了，下边不能再留下扎屁股的刺儿，怎么也得拖出来！不报告，我们就这么干了，一般说不会有事，就是有什么事追究责任，最多就是我这个政工干部不懂规矩胡来呗，连个警告处分的格都够不上！报告了，肯定没人批准，不批准你还要干，那是明知故犯，性质就不一样啦，我们连退路都没有。”
肖向山还要说什么，姜海河一伸手挡住：“伙计，再讲明了，你可就是让我明知故犯啦！你负责组织二营部队和无关人员撤回驻地，立即打电话通知严副团长，让他组织留守部队连夜伐掉猪圈北边那一排杨树，按规格加工好，天亮之前务必送到野营驻地，给二营把自救木补上。”
姜海河说着已经转过头去，晃着大手电筒冲前边人招呼：“开始准备！高副团长组织把牵引车调整到位，辛处长和二营长负责铺设自救木，都抓紧啦！”
2
高昌福和机关的人跟上姜海河走了，肖向山站原地没有动，直呆呆地看着姜海河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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团政委第二章（3）
姜海河称肖向山是老伙计一点不假，两人同年当兵，一起进坦克教导团学习，回来都分在九连，一个笸箩扌歪干饭六七年。一个炮长一个驾驶员，一个一排长一个三排长，一个连长一个指导员。姜海河回到270坦克团当政委，又一个班子工作两年多。肖向山太了解这个老搭档了，乍一看一脸淳厚，说话随和，像个和事老，其实一肚子道道，该较劲的事一点也不含糊，打定主意的事敢作敢为。今天的事儿，他嘴上不说，心里服气，顶着上边下边那么大阻力，命令下得坚决果断，面对这么难收拾的局面，一点不慌，指挥若定。他自忖，假设换了自己，肯定没这魄力，没这定力！
姜海河搅黄了演习，肖向山亦喜亦忧。
团长郝斌被借调去北方战区装甲兵部出公差，已经三四个月了。部队拉到山里来演习，师司令部考虑军事主官不在位，提议野外训练期间由他代理团长。当然了，这跟他近期的“活动”不无关系。谁都清楚，只要一代上去，这个萝卜“坑儿”就算占上了，不出大错儿，位子一空出来，去掉代字是情理之中的事儿。上级机关刚刚开始压缩编制，对人手减少还不太习惯，时兴了调人之前先以帮忙名义借用的办法，一般来说借用一段，留下就十有###了。郝斌是老装甲科长，带兵不算硬手，可机关参谋业务没几个能比，要调军区工作传言已久，听说还有个什么大领导给帮忙，肯定回不来了。刘清亮是他的老科长，帮忙运作没说的，还特意跟他打招呼，机会难得，错过去就找不回来，代上去，把演习这一脚踢出个样子来，话就更好说了。不承想，王立诚政委征求姜海河的意见，这个老搭档却建议由副团长高昌福来代。师司令部坚持原来意见，说高昌福没在机关待过，搞训练，特别是组织演习不如肖向山。王政委见意见不统一，又觉得姜海河是老坦克兵，在院校也学过指挥课，当政委两年多，这样的演习训练参加过多次了，没有必要非急急忙忙安排代团长。
结果谁也没代成，就这么拖下来了。
今天的事情一出，肖向山突然感觉事情好像有了转机，本来已经不怎么旺了的希望之火又重新燃了起来。他想，这个事情的出现，说明了部队野外训练没有军事主官不行，军事主官不熟悉机关参谋业务组织演习不行，实证了师司令部坚持由他代团长的提议是正确的，刘参谋长自然也就有了重新提起代团长这个茬口儿的由头。更有利的是姜海河今天出“幺蛾子”，惹的不光是师司令部，不光是刘参谋长，等于是给了王立诚政委和所有参与审定演习预案的师常委一个难堪，领导们肯定都恼了他。不用说师领导们故意跟他别劲，起码是他的意见自然减轻了分量；面对上下这么大的压力，敢不敢硬挺着坚持原来意见！再者，姜海河泥菩萨淋大雨，自身难保，还作不作法，还有没有法力，都难说。
和两个副团长相比，他自信条件明显有优势，只要代，就非我莫属。严副团长一直分工行管后勤，副团时间也不满三年，就没进入竞争范围，不用去考虑。高昌福是竞争对手，但他驾驶员出身，指挥是弱项，机关参谋业务跟自己差多了，发生了外行指挥搅黄演习的事，这一条明显重要了。再说，高昌福主管技术工作，又是西插行动的现场指挥，今天这个发动机大损事故要查实了，就是主要责任人，那就一票否决判他出局了。还有一个有利条件，不好明说但很管用，他在师里当了几年参谋，有刘参谋长这个老领导给说话，有宋铁甲等一干老乡同事积极帮忙做工作，而高昌福一直在基层，和上边不熟，光凭工作联系，认识还不如不认识。这年头儿，上边有没有人说话大不一样啊！知人善任嘛，能说话的人都不知道你姓字名谁，还翻着花名册去找你啊！
肖向山这会儿心情也很复杂。
这么多年生死换命的老搭档，他有难处你看笑话，太不仗义。但又不能和他搅在一起站错队，这个距离还要通过什么方式有所表示，让刘参谋长或能透信儿的人知道。要不然叫刘参谋长误会自己是站在对立面儿，就是不压你不整你，扔下不管也没你的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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团政委第二章（4）
也不能有任何言语行动惹姜海河不高兴。官场上的事很微妙，要帮你成事儿的，急赤白脸地叫喊不一定有用，要坏你事儿的，轻描淡写地一句话就可能有很大杀伤力。在这种扒着锅沿叫劲儿的关键时刻，一个砸香炉的影响力，顶十个烧香念佛的也不止。何况姜海河是这个部队的政治委员、党委书记，无论砸香炉还是烧香念佛，都不是一般的分量！师部里的熟人给他透信儿，说姜海河虽然推荐高昌福代团长，只强调高昌福是一级不落地上来的，责任意识强，团以下主官踏踏实实干事是最重要的素质，并没讲他肖向山一句坏话。这话肖向山信，这也是他特别服气姜海河的原因之一。姜海河这个人一贯这样，下边有错，批你骂你拍桌子，严厉得很，但在上边，从来不给部属扎针儿埋刺儿，能揽还给你揽责任。他心里也清楚，姜海河不说他肖向山坏话，不是没有什么可说的。去年，转志愿兵搞了点儿猫儿腻，姜海河关起门来拍了桌子的，要不是改正快，不在党委会上作检查才怪哩！不久前，家属把战士送的酒拿到服务社卖，被姜海河发现，一下子全都给提到了招待食堂，把他拉到一边瞪着眼训，战士的东西，实在推不出去，喝了可以，一卖就把自己人格卖掉了，就层次太低了。还有，推荐高昌福理由是踏踏实实干事，那不明明就是说他肖向山缺少这样的素质吗？个别谈话曾几次批评过他在上边用的心思比抓工作多。
姜海河不推荐可以，不赞成也没事，就怕他坚持硬顶。环肥燕瘦，梅孤丹艳，对雷锋不也有人说三道四吗？要刻意挑一个人的毛病，谁也经不起，何况自己本来就不怎么硬气。千万不能把他惹恼了，逼到一二三地摆理由反对的份儿上，把暗伤软肋都给你摆在明处来，肯定搞得蹾屁股戗脸很难看。那就不是光这次代团长要泡汤的事儿啦，团长位置空出来也没戏，搞不好在部队的仕途生涯连个句号也画不圆。
他想，姜海河交代的事不能怠慢，得赶紧组织部队撤离，赶紧回驻地去按姜海河的指示打电话通知严副团长伐树。
心里很庆幸得了这么个差事，正好名正言顺地离开现场，惹不到姜海河，也恼不着刘清亮，你们爱怎么着怎么着去，就天塌下来，也沾不上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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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海河跟高昌福一起把牵引车和两辆坦克调整到位，转回来看到603号坦克前边已经挖出了一条一米多深的壕沟，辛诚指挥着密密地排了一层自救木。
“辛处长，停下！”姜海河晃着大手电筒喊，“重新挖，一边再扩宽出来半个车体，下面的基础要摆成两排，垛双层，加大浮力！这东西没有试验的余地，必须一次成功！”
他有过这种经验，添油儿的办法不行，一次不成功，自救木轧下去不但没用了，而且会在坦克前边形成硬障。
准备就绪，开始挂钢丝绳。
姜海河把高昌福和辛诚招呼到身边：“辛处长上车操作，老高在前边指挥三辆牵引车，我在中间，都看我手电筒相互协同，其余所有人员，全部疏散到三十米以外。”
高昌福伸着手向姜海河要大手电筒：“不行不行，还是我这个老驾驶员在中间指挥吧！”
他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