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间大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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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间大道- 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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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步行20多里山路,天黑赶到沐浴店。宫学斌和董风斌同宿一间大教室,他们将书包当枕头,和衣躺在课桌上。耳闻窗外声声鼓噪的秋虫,眼瞅头顶哧哧作响的气灯,董风斌忍不住扭头问宫学斌:“老同学,你和咱班刘美清,是不是有点儿意思啦?”
  “什么意思?”宫学斌明知故问,但又激动不已,十分渴望继续这个话题,“你看,咱有意思,人家能有吗?”
  董风斌沉思半晌,神态极为认真:“我看差不多有!你是班长兼团支部书记,她是文娱委员,你们俩学习成绩又都很好,郎才女貌的,互相间没有什么可挑的,挺般配。”
  宫学斌摇摇头,有点儿不自信:“人家家庭比咱好啊,上一辈差不多都是共产党员,父母姊妹又住大城市。咱是什么家庭?祖祖辈辈农民百姓,哪敢跟人家比呀!”
  “俗话说,买猪不买圈。”董风斌以成人之美之心劝道,“如果刘美清对你有意的话,那是因为人家看上了你这个人!难道你对刘美清有意,是看上了她的家庭不成?”
  “那倒不是!”宫学斌急忙分辩,“主要是刘美清这个人,她人好。”
  董风斌不由地暗笑:“那不得啦!她人好最重要。你也一样,老同学。人做得好,有出息,有能力,谁也不敢瞧不起。”
  仿佛受到一种暗示,宫学斌翻身跳下课桌,打开课本,在亮如白昼的气灯下,兀自埋头复习起来。董风斌几次劝他早点休息,明天就考试了。宫学斌却说,快马加鞭,临阵磨枪,不快也光。 电子书 分享网站

第一章 明月几时有(8)
翌日进考场,先考语文,作文考题是《记一次有意义的活动》。交了考卷,宫学斌就找董风斌对题,造句、填空、划分句子成分,样样无误。说起作文,董风斌十分庆幸,他抢先说:“这个题老师以前让咱们作过,你忘啦?事前咱班模拟志愿军攻占无名高地吗?那就是一次有意义的活动呀!”
  宫学斌一拍脑袋,悔恨不已:“糟啦,我写跑题了!”说罢,双眉紧蹙,脸色一阵儿发青,一阵儿发紫,汗水沿着发根流了下来。接下来,数学、历史、地理和政治课的考试,他也不知怎么答的卷子,反正退出考场,整个人就像丢了魂儿似的,蔫头蔫脑,深一步浅一步,迷迷糊糊走上了回家的路。
  走到西沟山头,宫学斌拐个弯,来到一口长口井前,面对着井水中的愁容,好一阵子发呆。发现老同学神色郁闷,举止反常,董风斌放心不下,一直跟在身后。这时他忙走上前来,拉宫学斌坐下,细声宽慰:“其实呀,写错一道作文题也没什么,语文考不好,不是还有其他课吗?”
  宫学斌叹口气,眼里噙着泪花儿:“你不知道啊,老同学!开局不利,我心里就慌了,脑袋嗡嗡响,越慌越紧张,真是老太太糊窗,一张不如一张,一场不如一场呢!”
  面对宫学斌的懊丧,董风斌忙给出了个主意:“三中考不上,咱考民办中学不行吗?我听说肖格庄这几天招考,你要是愿意,我陪你一起去!”
  “太感谢你啦!”宫学斌兴奋地跳起来,攥起拳头道,“就考肖格庄,民办中学怎么啦?只要有学上,上哪儿都是上。”
  见老同学一扫愁容,董风斌故意开玩笑:“你如果考到肖格庄,从此就和刘美清各在一方啦,你不怕别人给你抢了去?”
  宫学斌咬咬牙,神情坚毅地回答:“你的话我记着呢,只要自己有出息,有能力,谁也不能瞧不起。”
  没几天,董风斌陪着宫学斌到肖格庄民办中学,第二次走进了考场。后来,他们听说大陶漳也办民办中学。于是,两人又双双三进考场。这一次他们夜宿饲养室,带着满身的驴料马粪味儿,宫学斌在露天操场席地而坐,头顶火辣辣的烈日,全然不顾,只挥笔答卷。不过,这一次发根间的汗水流过他的眉宇,顺着鼻颊,一直淌在嘴里。咂巴品味,宫学斌倒不觉得苦涩,而是感到多多少少有点儿甜!
  走出考场,犹如卸下重负,浑身轻松。宫学斌对董风斌满怀信心地说:“打不着鱼虾有网在,瞎猫也能碰个死老鼠,我赶心(打心眼里的意思)不宾服,三进考场,三身大汗,撞也该撞上一次啦!”
  种了芝麻收西瓜
  都说人生有三种无奈:候车、候船、等约会。宫学斌应考之后在家盼那录取通知书,就处在这种境地。临近开学的那些日子,他白天下地挥镰镰丢,晚上在家纺线线断,惹得父母声声埋怨。终于,在度日如年的期待中,沐浴店三中的录取通知下来了,只是宫学斌榜上无名。他向已经考中的刘美清和董风斌一一道过喜,心里倒还沉得住气。这种结果谁也不怪,毕竟那次自己没考好嘛!
  然而,令宫学斌始料不及的是,自己在肖格庄和大陶漳民办中学的努力,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这一来,他那颗热切滚烫的心彻底凉透了。难道自己就真的那么差,那么笨,连读民办中学的资格都没有吗?村前清水河畔,宫学斌往暴涨的河水里,狠命甩进一块又一块石头,被激起的串串浪花,就像心中的一个个问号,这个刚刚平息,那个又蓦然冒出来。
  也许是老天和宫学斌开了个玩笑,中学开学的头一天,阴差阳错,他竟然收到莱阳县城东关农业中学的录取通知书!种了芝麻收西瓜,喜从天降,宫学斌飞起双腿,绕全村画个圈,便箭也似的射向赭埠村。
  站在刘美清家门前,他踌躇再三才推门进屋。这个家宫学斌以前来过,灶前灶后,炕头炕梢,锅碗瓢盆,铺的盖的,都干净利索。眼下,刘美清正和奶奶一起吃午饭,见老同学面带笑容而来,心下已有几分明白,于是开口便问:“是不是接到录取通知书啦?”
  好个聪明人呀!宫学斌忙答:“今天刚接到,去县城东关农业中学呢!”
  “这太好啦!东关农中在县城,人多世界大,见识广,出息也多。”刘美清喜不自禁,边催宫学斌脱鞋上炕,边说,“我再去炒几个菜,手艺不济,你别嫌弃,今天中午,咱好好庆贺一番。”

第一章 明月几时有(9)
这时,慈眉善目的奶奶也来了兴致,抬起腿就往炕下挪:“我下去烧火,大孙子快炕上坐,坐炕头。”
  在南庄北疃早已因孝顺老人而闻名的刘美清,哪肯让奶奶烧火受累?她好说歹说,连哄带骗,硬是把老人推回炕上,返身便在灶前忙活起来。一阵葱姜炝锅的香味飘散,红红的火舌舔着灶门,满屋子的喜庆。宫学斌好似第一次发现,刘美清那白皙的脸庞,是那样红润,那样迷人!
  1957年金秋,宫学斌胸怀远大抱负,步履坚定地走进了莱阳县东关农业中学的大门。在静静的课堂上,他像一匹野马闯进草原,无拘无束饱饮知识的琼浆;在沸腾的实验园,又似一头耕牛躬身田野,深耧细耙,验证理论的实践。他当年被评为“三好学生”,还担任了班学习委员。
  只是,校门内外,课上课下,不见了刘美清的音容笑貌,宫学斌时常有些怅然。在一个秋雨敲窗的深夜,他伴着油灯,给远在沐浴店三中的她,写下了第一封试探性的信。那信,其实是一首诗:
  灯尖跳啊我心跳,
  灯花碎啊我心碎;
  秋雨敲窗难成眠,
  个中原因当问谁?
  为了慎重,更是为保守这份秘密,信是请好友董风斌传递的,宫学斌很快收到刘美清的回信,展开一看,回信也是一首诗:
  当问谁,就问谁,
  两心无猜才是真;
  你是云雀把枝占,
  我做绿叶来遮荫。
  “上世纪50年代后期,全国上上下下诗歌大流行呢!”在宫学斌的家里,他和老伴刘美清爽朗地笑着,争先恐后地回忆道,“那时候,不管是男女青年谈恋爱,还是开誓师大会表决心,动不动的就歌咏言、诗言志的。其实那不叫诗,净是些顺口溜,韵律形式一点儿也不讲究。”
  多么富有激情色彩的年代呀!
  然而,是梦终究是会醒来的,这激情色彩里渐渐多出许多沉重和悲壮。就在宫学斌读初中的第二年,1958年5月5日召开的党的八大二次会议上,提出了一条似乎令人欢欣鼓舞的社会主义建设总路线——“鼓足干劲,力争上游,多快好省地建设社会主义”。于是,“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的口号震天;“十五年赶英超美”的歌声盈耳;“鼓足干劲、力争上游、多快好省地建设社会主义”的大标语,更是贴遍校园内外。为跑步进入共产主义,本应以学业为主的莘莘学子,却离开课堂,丢下课本,不分昼夜地搞起“卫星田”,大炼起钢铁来。
  宫学斌被卷入了全国几千万人掀起的“全民大炼钢铁运动”,他一天几次地跑回家来,掀起灶台上的铁锅,撬出大门上的铁环,拔下墙壁上的钉子,甚至连母亲针线笸箩里的顶针剪刀也不放过,统统无偿献给了学校。
  中洋结合,土法上马,为建炼钢的小高炉,他和他的同学们跑到各村的茔地,挥镐抡锨,掘坟扒砖,发现有些坟墓里的棺材没朽没烂,便大着胆子,拆开劈碎,用来烧火炼钢。当然,同学中也有那么几个财迷心窍的人,掘坟不全是为了建高炉炼钢铁,而是想发死人的财。于是,有些人发现金戒指、银首饰、古玩古董后,都一个个疯抢疯夺。
  苦干加巧干,小高炉建起来了,炉火也点起来了。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呢?宫学斌和他的炼钢小英雄们朝思夜盼,终于迎来了第一次出炉的钢水。然而,那是怎样的一炉钢水呀!就像拉稀老牛的一泡粪便,黑乎乎,软绵绵,连汤带水摊了一地!
  钢铁就这样炼糟了,宫学斌百思不得其解,但更令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是,明知一堆废铁,学校里却给它披红挂彩,敲锣打鼓地抬着,一路上口号喊得撑破天,到公社又报捷又报喜,撒下弥天大谎都不觉得脸红!
  瞬息多变的政治风云,浮夸躁动的群众情绪,就像一盆烧开的浊水泼在宫学斌的头上,一阵激动和狂热之后,他的心慢慢凉下来,蓦然平添诸多悲观失望。
  就在这年的入冬时节,父母为二哥宫学玉张罗结婚。逢东关赶集那天,母亲塞给宫学斌3块钱,让他买几斤桃酥和糖果准备待客。正是百无聊赖,难得趁机散散心,宫学斌来到集市,没想到忽然发现刘美清挤在人群里,便急忙迎上去,喜出望外地颤声问道:“你,你怎么在这儿?来赶集么?”

第一章 明月几时有(10)
“闲着没事,瞎逛!”话虽轻轻松松,心绪却有些纷乱,刘美清迟疑许久,才吞吞吐吐告诉说,“老同学啊!再过几天我就转学回南京了,学校已经给开了转学证明。”
  “转学?回南京?”这消息不啻晴天霹雳,宫学斌顿时绷紧全身神经,不由得脸红脖子粗地嚷道,“这么大的事儿,你为什么不早说?为什么不让董风斌捎个信啊!”
  刘美清淡淡一笑:“看你说的,早说晚说还不都一样?再说啦,当面告诉你不比捎信好吗?”
  “好啊,好!墨索里尼,你总是有理。”宫学斌套用那时电影中的一句台词道,“说走就走,你心也够硬的!咱俩相处这么多年,南庄北庄三五里的路都嫌远,今后过江跨省的,成年累月不见个面,你还能想着咱?还能给咱来个信么?”
  接过宫学斌热切渴求的目光,刘美清匆忙环顾四周,边扭头找个僻静处,边悄声说:“看你高声大嗓的,就不怕别人听见?”
  芝麻粒掉到针鼻儿里,事有凑巧,越怕人听见,偏有人循声走来。刘美清话音未落,就见曾追过宫学斌的一位女生,边挤出人群边说:“哟!你们俩嘀嘀咕咕的,说什么呢?”
  “不管说什么,都没你的事!”宫学斌板起脸,没好气地支开女生,对刘美清不管不顾地说,“老同学,这几年我对你的心,难道你就一点儿没感觉?就连董风斌都明明白白的,天地良心,我是……”
  “你是……”面对宫学斌的直率坦诚,刘美清心里暗暗高兴,只是含而不露地追问,“你是什么?说呀!”
  “我是……我……”品味刘美清含情脉脉的眼神,宫学斌脸红了,口吃了,一个“爱”字只在舌尖上打个旋儿,最终还是没能说出口,硬是咽了回去。
  缺 口 对 准 星
  1959年以后,遍地开花的小高炉被相继推倒,人民公社大食堂也纷纷散了伙,人们从“楼上楼下,电灯电话”的梦幻中醒来,像从五彩绚丽的天空跌落到平地。
  按说岁月有痕的,而宫学斌抹掉过去的记忆,舔好自己的伤口,重新回到最初的起跑线,顾不上统一的口令,独自抖擞起精神,打开大哥送的军用挎包,掏出课本,拧开自来水笔,默默地在知识的海洋里搏击苦渡。
  也许天公有意青睐宫学斌,寒窗苦读没几天,山东省体育学校到莱阳招收一男一女两名射击手,他竟意外地被教练选中。满天就一个雨星下在了自己眼里,宫学斌感叹着这份幸运,第一次远离家门,在烟台集训了三个月。90个日日夜夜,他一边猪肉馒头吃了个饱,一边真枪实弹过足了瘾,觉得人世间还有这等的享受,世界上还有这般的美差。
  这次射击集训,宫学斌被编在少年组。三个月的摸爬滚打,宫学斌的训练成绩独占鳌头。一个秋阳灿烂的日子,他们到栖霞县参加全省统一选拔比赛。赛前规定,射击成绩位居前六名者,在省会济南集中强化训练之后,参加全国运动会。
  大概这个机会来得太突然,再不就是这个荣誉过于耀人眼目吧?赛前的那个晚上,宫学斌浑身燥热,激动得一夜没合眼。他想得太多,期望太大,这也难怪,因为农家子弟往往把这份荣誉视为改变命运的契机。
  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宫学斌一踏上射击靶台,两腿就抖个不停。“左眼闭,右眼睁,缺口对准星”,早已烂熟于心的射击要领,斯时斯刻,他脑海里却是一片空白,秋阳直射准星造成的虚光一直闪在眼前。这时,身边比赛队友的枪声先后响起来,宫学斌心里发慌,只好把成绩和荣誉一股脑儿地抛开来,咬咬牙,狠狠心,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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