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宫学斌人前人后就常感叹:“满天一个雨星,就下在宝青他妈眼里啦,人家的儿子可出息啦!”
对有出息可塑造的人,宫学斌备加呵护,十分注重培养和经营。刘宝青乍到窑场,他就把他安排在制瓦车间,在人堆里摔打半年后,便又让他专门管理砖瓦坯垛。这可是个责任心极强的工作,每逢急风骤雨,窑场的人们都要急步往外跑,而且跑慢了不行,因为各人有各人分管的地段,砖瓦坯淋了是要扣罚工资和奖金的。刘宝青既有督促检查的责任,又有扣多罚少的权力。小小年纪,志存高远,满怀着理想要有所作为,渐渐熟悉了自身的责权范围和应对的能力。
犹如管理茁壮成长的青苗儿,浇水施肥,需要循序渐进。第二年,宫学斌便单独放飞刘宝青,派他到山前店物资仓库学习烧锅炉的技术。在时下人们的眼里可能会心生疑虑,这营生烟熏火燎的,技术含量也不高,当个锅炉工能有什么出息呢?这种认识显然是片面错误的,且不说古来就有“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的精辟论断,单就烧锅炉的工作性质而言,孤独最能磨砺人的意志,而意志是建立成功的金字塔的基石哩!
谁都知道,刘宝青与宫明杰已是郎舅关系,宫学斌举贤不避亲。但人和人之间的关爱,并不在于是否是亲戚。在加工腐竹厂双层铁锅的设备中,他发现复员军人刘元晓头脑灵活,富于创造性,也便开始刻意栽培的。那一次设备加工一结束,宫学斌考虑到人尽其才,一边让他行使卫生员的职责,一边兼着烧茶炉的营生。窑场有人头疼脑热的,扎个气针,拿片药,倒水递茶,从眼皮上的活儿锻炼开去。
第四章 最后的突围(14)
多半年之后,刘元晓尽心尽力,手脚勤快,也长了眼事(胶东方言:即眼灵,会看事)。宫学斌便又给他压了一副担子,兼做食堂生活会计,平素为人们卖个饭票什么的,论斤说两,锻炼了头脑,学会了交际。良好的机会只能靠自己来创造,它似乎总愿意落在忙碌得无暇照料自己的人的头上。1984年腊月二十三日,刘元晓结婚的头一天晚上,也正是人们按习俗过小年的时候,宫学斌见他仍在窑场值班室值班,心里陡然生出许多感动:“我说伙计,你不是明天就结婚吗?怎么还值班呢?”
刘元晓慌得站起身,回答:“今晚上轮到我值班呢,书记!”
“你呀,大姑娘要饭吃,真是个死心眼儿!”宫学斌不禁埋怨道,“结婚是人生的大事,你和别人倒换一下不就得了?”
刘元晓说:“书记,咱过小年,别人也过。谁值班都是个耽误,如其耽误别人,还不如耽误自己呢!”
多么实实在在的想法,多么入情入理的话语啊!感慨之余,转过年来,刘元晓就被宫学斌安排到办公室当了副主任。他想让老主任王风奎在文字方面领领路,日后窑场做大了,各种材料稿件还是有的写的,这将是一个很重要的工作方面。其实,窑场干部职工的工作调换和提拔任用,宫学斌并非看他们的一时一事,他最注重的还是人尽其才,适才适用。
对伙房司务长谭颉夫的任用,就是个很好的例证。他擅长交际,脑瓜儿灵光,能说会道,在那个吃用全靠配给的年代,别人办不到的事情、买不到的东西,他谭颉夫人到事成,手到擒来,硬是把个职工生活搞得有香有色,有滋有味。但这仅仅“小荷才露尖尖角”,宫学斌直到后来才知道,谭颉夫当司务长真是大材小用了,他还具备买卖人的天资,是个生意场面上的好材料哩!
自从窑场实行机械化或半机械化生产地瓜粉条及“浪花”牌粉丝以来,因为产量大幅度增加,加之市场竞争激烈,长时间出现库存积压。眼瞅着黄澄澄、白花花的粉条粉丝成堆成垛,难以销售,宫学斌忙得脚后跟打后脑勺儿,整天价往市场跑。一天,谭颉夫为伙房赶集买菜,偶然发现他正四处转悠,便凑过去问:“宫书记,这些天就看你愁眉苦脸的,心里有什么事吧?”
宫学斌说:“唉!心里的事,就是厂里的事。你大概不会不知道,咱们生产的粉条粉丝卖不动,积压成灾,往后销路打不开可怎么办呢?”
看起来,谭颉夫对这个问题早有思谋,正所谓旁观者清,他胸有成竹地回答:“活人还能让尿憋死?兵来将挡,水来土囤。还用你责任承包的老办法,动员职工大包干,走出去推销。”
宫学斌双眼一亮,说:“你的意思是机会面前人人平等,不论是哪一位,有亲戚的托亲戚,有朋友的靠朋友,不管他采取什么办法,也不管上北京下南京,进城拉乡卖到什么地方去,反正有一条豁口不能留,那就是吃住行一律自费!然后,依据销售粉条和粉丝的数量发工资。挣多挣少,凭的是本事,对不对?”
“对对对!”谭颉夫说,“没有金刚钻,就别揽那瓷器活儿。”
宫学斌思忖半晌,为了求证心里打定的主意的正确性,他以探讨的口吻道,“小谭啊!如果咱们把大包干销售细化开来,比方说,接规定价格卖1斤粉条提多少成,卖1斤粉丝又提多少成。然后再设一道门槛,超过多少斤数重奖多少,给销售人员树一个触手可及的奋斗目标。你看,这样做能不能充分调动起大家的积极性呢?”
谭颉夫忙不迭地回答:“能,我看准能!”
宫学斌又进一步探求说:“一不做,二不休,干脆让人们背水一战,断了他们的后路。从承包之日起,不给销售人员发工资,完全靠销售提成养活自己行不行呢?”
“这个……说不定也行。”谭颉夫一时间吞吞吐吐,显然他没有料到宫学斌考虑问题如此精细,是这样的滴水不漏。
宫学斌早就猜到谭颉夫所担心的问题,他哈哈一笑,说:“当然,不给销售人员发工资,就必须合理增加提成的比例。而且算总账,提成比例要超过工资数才行呢!”
谭颉夫兴奋地说:“宫书记,要是这样的话,我第一个报名参加大包干销售。”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第四章 最后的突围(15)
宫学斌虽然心里已经有意让他带这个头,嘴上却说:“干销售可不比当司务长啊!小谭,咱不说路途奔波的辛苦,生意场上的风云变幻,可是不好把握的呀!买卖红火了,有吃有喝的;万一有个闪失,你哭都找不到地场。你可要想好了,这是个冒险的营生呢!”
谭颉夫咬咬牙,说:“再冒险也比平平淡淡强,我小谭是骡子是马,你宫书记就拉出来遛着看吧!”
大包干销售粉条粉丝,在经过几番市场调查和反复研究之后,按照宫学斌的思路,很快放手干起来。谭颉夫起早贪黑,第一年就净赚6000多元。接着,他一鼓作气冲出山东,南征广东福建,北战天津内蒙,足迹遍及半个中国,心血浸透千家万户,年销售收入提成一跃增加到2万多元。
时代变了,人们的观念也在迅速发生变化。过去尊重的是各种政治运动中产生出来的“积极分子”,现在却把仰慕的目光一齐投在“万元户”们的身上了。谭颉夫发财了,10元一张的大团结当毛票数哩!许多人刮目相看的同时,心里却不免有些许的嫉妒,他们私下里偷偷向宫学斌反映,大包干的销售提成太高了,应该往低里压压啦!
听到这种反映,宫学斌一脸的严肃:“甭站着说话不怕腰痛,大包干政策不变,销售提成不压,就跟小谭一样多,你干干试试,也挣个‘万元户’我看看,好不好啊?”
实实在在几句话,落在地上砸个坑。反映的人心怯了,气短了,张口结舌,无言以对。不怕人们反映,更不眼红谭颉夫发财,“允许一部分人先富起来”,本来就是改革开放的总设计师邓小平的发明创造,宫学斌打心眼儿里拥护。但是,先富起来的人怎么办呢?他酝酿了很长时间,觉得自己有责任把这篇文章继续写下去。
落日再一次映红了望石山。西方远远的天空飘着朵朵白云,每一朵白云都有一道金色的镶边。虽说已是初秋时节,南龙旺庄的傍晚仍然一片燥热。山村小巷和庭院里开始收集早秋的收获了,男人们光着膀子,把连成串的春玉米挂在屋檐下,搭在树杈上,一堆一簇,像似宝塔形的艺术作品。女人们头上包条布巾,个个席地而坐,一边摔打采摘连蔓带果一起收进来的花生,一边翻墙越垛地和邻居们扯着嗓门拉呱。包产到户之后,早就不再为吃穿发愁的农家百姓,把个小日子打理得多姿多彩,有滋有味!
宫学斌骑着自行车,穿行在人们自主劳作的身影里,熟门熟路地闯进谭颉夫的家。没有过多的寒暄,他拉起谭颉夫的手,微笑着开门见山:“小谭啊!我今天来的目的,就是想和你讨论个问题,你心里怎么想的就怎么说,跟我可不兴藏着掖着,捂着盖着的。”
宫学斌亲自登门,谭颉夫本来就惶恐不安,听他这一说,更是一头雾水:“宫书记,我小谭年轻,不懂事,没资格和你讨论问题。有什么你就尽管问吧,我保证照实说。”
宫学斌问道:“你现在每年有2万多块钱的收入,对你的家庭而言,可以说吃喝花用都不愁了,对吧?”
谭颉夫点头:“对呀!”
宫学斌笑笑:“那么,你就没想想今后怎么办吗?”
谭颉夫一愣:“怎么办?”
宫学斌说:“是呀!怎么办?是继续这么驴打滚、利滚利地挣下去,几年后攒个10万20万的,成为一方财主呢?还是学会暂时的放弃,不计一时得失,重新选择自己的发展道路呢?”
谭颉夫顿时茫茫然,不知所措地回答:“宫书记,说实话,这个问题我还真没想过呢!”
针对谭颉夫还没想过的问题,宫学斌从“识时务者为俊杰”的至理名言说开去。小到个人的自我设计,大到一个单位的规章制度,随着内部条件和外部环境的变化,有时不得不做出正确的取舍。知难而进者固然可喜,激流勇退的人更难能可贵。其实,他的认识正如泰戈尔在《飞鸟集》中所说的:“只管走过去,不要逗留着去采了花朵来保存,因为一路上,花朵会继续开放的。”
将心比心,谭颉夫已经领悟到宫学斌亲自登门的良苦用心,他直言不讳地问:“宫书记,你是不是不想让我继续干大包干销售啦?”
宫学斌说:“咱们有合同,不是我想叫你干就干,不想叫你干就不干的事儿。最终的决定权在你手里,一切出自自愿!” 。。
第四章 最后的突围(16)
谭颉夫说:“任凭你调遣,我自愿放弃!”
宫学斌说:“这件事如果你真想通了,我想安排你到粉条粉丝厂担任副厂长,专门负责营销,把买卖干大了,干强了,干出名堂来!”
激动的泪花盛开在谭颉夫的眼角,一轮新月迫不及待地从窗口探进脸来,反射出灿灿亮光。
让时间留下深深的脚印
窑场天天烧砖烧瓦,2米多深的良田沃土,每年能吞掉10多亩。宫学斌必然有着更深的心痛,需要更大剂量的抚慰。于是,他从莱阳农学院租来深耕犁,昼夜不停地在挖过土的土地上,重新深翻细耕,还田于民,尽可能把损失降到最低程度。没承想,烧香引进鬼来了。周围许多的村干部跑到窑场,不管挖没挖过他们地里的土,也不管曾经挖过多少,争着抢着要那深耕犁去他们那里。如果不去,就天天缠着宫学斌,要求赔偿损失。有的谎报征地的亩数,官司都打到了烟台土地局。
那是个盛夏时节,毒辣辣的太阳当空照。东庙庄的新任村支书带烟台土地局的人闯进窑场,指控前任书记得了宫学斌的好处,没办征地手续就挖了他们村的地,要求索赔一个天文数字。不说狮子大开口,单是这无中生有,就把宫学斌气得七窍生烟:“干屎抹不到人身上,红嘴白牙瞎咧咧,你说话要凭天地良心,要有真凭实据呢!”
“真凭实据?”那新任村支书毫不示弱,“你有么?你要是有的话,不妨先拿出来给烟台的领导们瞧瞧!”
宫学斌扭头对一直站在他身边的主管会计董巨科大喝:“董巨科,还愣着干什么?山草驴戴眼镜,你混充账先生啊!”
董巨科赶忙拿出征地协议书和当时绘制的平面示意图,这是刚上任主管会计的时候,宫学斌再三叮嘱让他做的工作。那协议书上的亲笔签字和鲜红的印章,以及1∶1000比例的平面图,河流、地沟和道路都标得精确无误。
白纸黑字红印章,你就是再不讲理,还能抵赖么?
时下,窑场和粉丝厂已经拥有300多人了,光12马力翻斗车就有20多辆,更不用说像小河流水似的,天天从粉丝厂流淌出来的粉渣啦。粉渣是那个年代喂猪的好饲料,周围村的农民百姓常挑着担子,趴在地沟里一勺一勺挖出来,大桶小桶地往家挑。挑多挑少,宫学斌从不让收一分钱。都是些做粉丝的废料,废物利用,这是件好事哩!
然而,人心不足蛇吞象,吃着巴豆(一种常绿灌木或小乔木的种子,可以做药材,有毒)想蕈(各种真菌的统称,生长在树林或草地上,有的可以食用,有的有毒)吃,总有一些长着三只手的人,他们假借挑那粉渣,常把放在工地上的铁钳或扳手等等小物件,藏在桶底偷回家。负责看场的刘德仁气不过,就往流淌在地沟的粉渣上面扬泥,嘴上嘟囔:“再让你偷,我叫你人挑不成,猪吃不成!”
宫学斌有个习惯,每天凌晨四点多就起床,起了床就爱在工地厂房间转悠。每每看到人们来来回回挑地沟里的粉渣喂猪,心里就多出许多的感慨。唉,不能给老百姓金银珠宝,能给这么点儿实惠也聊以自慰了。
这么一路走着,想着,宫学斌忽然发现刘德仁撅着屁股,正挨个地沟里扬泥。到跟前一问,才知道了其中的原因。他揪起刘德仁的衣领,开口就骂:“好你个吃红肉拉白屎的东西,这么黑心烂肠地糟践老百姓,你还算个人么?”
刘德仁脖子扭成麻花,嘴上不服:“他们也算人么?暖和暖和就爬炕头,蹬着鼻子上脸,我就不惯他们这些毛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