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也许是之前的那个拥抱太温暖,她竟忍不住更加的焦虑和不安。
不过她没有想到的是,对方并不是没有反应。
杨慕次其实是僵住了。
俞晓江欲言又止的话让他僵了一下。
那些纷繁的思绪,不知道何时飘进了他的脑海。
他有些震惊地感觉到,它们不断飘飞着,最后竟然凝成了、一束玫瑰的香。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兄长,剖白
第20章这个兄长,剖白
生命是世界上最美好的东西,除非因为所爱的人,否则绝不会令自己陷入危境。
——这大概是杨慕初的人生观。
生命、信仰、爱情、事业、金钱……
这些东西在每个人心中都有着不同的排序。
就像泰戈尔所说,人最根本的愿望是什么?雕刻、绘画、诗,还有宗教,以及各种不懈的努力,不为别的,只为不朽。
就像莎士比亚所说,追求时的兴致总要比享用时候的兴致浓烈。
我们每个人所看重的、所希望的总是不同,这永远说不上谁对谁错,只是在这个时候,它所显露出来的,却是一个人生命的意义。
杨慕初神情紧绷。
他坐在沙发上,脖子有些僵硬,却又不肯垂下头,一直看着面前只言片语的道别信,向来温润的神情此刻就像是化成了冰山棱角。
距离阿次离开已经一天了。
与死神的约会也更近了一天。
阿四不知道已经被他派出去多少次了,仍然没有消息。
既没有阿次的消息,也完全联系不到黑龙会高层的人。
他们仿佛凭空消失了。
可明明夏跃春还在紧锣密鼓地布置着。
但现在,好像除了当时人的他和那个不听话的弟弟,一切都是有条不紊地继续进行着。
离约定的时间只有不到两天,日本茶室那里此刻没有丝毫的动静。
杨慕初毫不怀疑,那个向来聪明的弟弟,说不定已经与徐玉真约定了其他的地点。
如果不是为了接应夏跃春这边,大概他甚至试图改变约定的时间。
他所认识的阿次,向来是个执拗的人。
如今却是执拗地将他拉离险境。
不惜自己坠入那险境。
杨慕初扶额低叹一声,其实他到现在竟还是感觉如同做梦一般。
就像是陪着雅舒找寻身世之谜的那些天。
那时候处处惊险,陡峭的盘山公路上,雅舒将他推下了将要燃爆的汽车。
他突然觉得,自己是个自私的人。
他可以爱一个人,可以护一个人,却从来没想过要为了对方放弃自己的生命。
他的爱,他所认为的倾尽所有,似乎在这个人面前,总是不够用。
他突然感觉眼角有些湿润,不管是雅舒还是阿次,他杨慕初何德何能,这一生可以遇到这样一个两个的人,竟然愿意为了他而甘心赴死呢……
那一次上天并没有夺去雅舒的生命,这一次,他却不愿意将一切交给老天了。
“阿四。”
他沉声唤道:“去公司,顺便拜访一下春洋药业的徐先生。”
他抿了抿嘴,当先一步走出去,突然又停住了,回身拿起桌上的信件,放进了口袋。
生命是什么?
人活着是为了什么?
我们似乎很少去考虑这些问题。
我们之中的大多数,大概只有到了生命的冬季,忍见朋辈成新鬼,才开始思考起生命的安顿和觉醒。
对于这样的问题,杨慕初却已经在这短短的时间内想了许多次。
我们向外探求,或者向内探求,想要明白这人世瞬息繁华,却很难得到明确的答案。
他虽然想了很多,又似乎什么都没想,但此刻的步伐却是更加坚定了。
“如果活着回来,任凭大哥处置。”
杨慕初坐在车上,突然想起昏迷前阿次说的话。
他轻轻一笑,那么,怎么处置呢?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兄长,腹黑
第21章这个兄长,腹黑
上海还是上海。
它不是东北,建立了实则由日本掌权的满州政府。
也不是南京,到处充斥了绝望和哀痛。
也许正因为它还是上海,在陆仁看来,给日本人办事也并不是那么的难以忍受。
陆仁是个翻译。
他干这一行干了好多年,如今为进驻上海的非常陆战队工作,也是一般的从容干练。
但是现在,他传达着电话那边的话时,却是神情紧绷、两股战战——
“这不是电力故障……”
他刚说完半句,那边检修和启用备用电台的日本兵便耷拉着脑袋过来了,仿佛要印证他的话一般。
他继续翻译着电话那边的话——
“作为杨家的长子,我只是在听说贵军那里将要传来我弟弟的死讯时,不得不联系商界的好友,以这样的方式提前为他默哀一下。”
旁边的大佐先生微微皱了眉头,陆仁知道,日本刚刚收购了几家工厂、药厂,而且需要上海经济繁荣来供给拉长的战线,此时突然停电,而且照电话那头说的,一停就是半月,简直是雪上加霜。
他有些幸灾乐祸,甚至很想把电话那边那个英武的、强硬的语气也传达过来,但是他虽然心中佩服,末了却还是下意识地放轻了语调——
“所有停电带来的不便,还请见谅。”
见谅?怎么可能见谅!
这短短的时间内,已经有相关人士过来汇报了杨慕初、杨慕次兄弟和徐玉真之间的恩怨,以及所放任的黑龙会的所作所为。
大佐的脸色并不好看,但声音还算是平静的,陆仁也兢兢业业地对电话那边的人转达——
“原来是这样,杨先生你教育弟弟的方式是不是有欠思虑呢,据我所知,令弟多次背着国民政府与我军作对,而且这次的事情,与杨先生您也有莫大关联,杨先生该好好劝劝才是。”
电话那边传来淡淡的声音——
“没办法,父母之仇,不共戴天。我就这么一个弟弟,不能复制,又不能改变,他所做的一切,做哥哥的就只能全盘接受。哦对了……我这边的设备好像出了点儿故障,而且我弟弟的事情让我很难过,可能没有心情去修理它们,恢复通电大概还要再过……恩,让我算算,快的话,三、四个月吧。”
大佐先生真正地黑了脸。
本来在上海就束手束脚,如今,一个小小降国的铜臭商人都敢威胁他。
可这个商人还与英租界有着固定的往来……
大佐先生深吸一口气,权衡轻重,终于说道——
“何必呢,杨先生,你弟弟还没死,这么急着默哀,就不怕弄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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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握着听筒的手有些汗湿,杨慕初这才将电话换到左边。
听到那边的话,杨慕初不着痕迹地顿了顿,明显松了口气。
他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情。
有好多的事,他都是第一次做。
但是没有办法,大概这个世界上就是有那么一个人,无论他做什么,做的事情是否符合你的心意,你可以警告他、教训他,但是他所做的一切,到头来,你都会接受。
又过了一会儿,电话那边再次传来熟悉的声音。
熟悉的、一成不变的语调,杨慕初却似乎从中听到了一丝微微的舒服和跳跃。
简直如同天籁——
“杨先生,我想令弟到了空无一人的茶室时,会有人提醒他回家的。到时候,杨先生可以当面教导一下自己的弟弟。”
杨慕初弯了嘴角:“那么为了看清楚他是否安好,我想到时候整个上海一定到处都电力充沛、灯火通明。”
第22章,锁
☆、这个上海,孤岛
第23章这个上海,孤岛
离开杨公馆的几天里,杨慕次一直在忙。
认识他的人大概不止一次地赞叹,他有一颗聪明的大脑。
加上军校里和侦缉处风雨来去地磨练,他可以轻而易举地躲过敌人的追踪,可以隐蔽而安全地与夏跃春等人联络。
他甚至假装了黑龙会的人,去误导大哥的判断。
如果可能的话,他并不想去这样做。
尤其是面对杨慕初的时候。
他虽然习惯于与那人针锋相对,就算承认了他是自己的大哥也常常阴奉阳违,可其实他的心里,在想起对方的时候,总是温暖而信任的。
甚至那人种种恶劣的事迹——抢了自己的未婚妻,发动暗杀令使自己疲于奔命,总是用最残酷的方式告诉自己事情的真相……——这些他曾经难以忘怀的事情,甚至有时难免怨怼,却是早已经可以微微地一笑了。
如果这个世界有一个人,他永远不愿意与之作对,永远不愿意与之真正地争执,那么大概就是他的大哥了。
但这个世上,总是有许多无奈的事。
无奈而且苦涩。
就像他如今的决定。
一旦踏上面前通往死亡的道路,也许再无回还的可能。
可他还是毅然决然地向日本茶室走去了。
对杨慕次来说,生命中有许多重要的事,也许并不甜蜜。
但它是如此重要,因为它是——生命里的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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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在将要面临死亡的时候,往往会陷入忆想。
有人看到雪山,想起了自己爬山时的经历。
也有人想到亲人,突然有了继续与死神拼搏的强烈意愿。
甚至也有人,声称见到了地狱的场景……
这些景象都截然不同,但在他们心中,这定然是最值得记住的东西。
如今,杨慕次也走在了登临死亡的路上。
他一步一步,像所有普普通通的中国人,在上海普通而熟悉的街道上慢慢走着。
他的老师,他的搭档,他的友人,那些已经逝去的或者已经离开的,此时重新浮现在他的脑海。
他们沉甸甸的压下来,让他的脚步也仿佛有了一种厚重感。
就像他突然有些沉重的生命。
好在这沉重的生命中,还有些轻快的色彩。
他想到阿初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庞上所浮现出的完全不同的表情。
想到也许他的大哥会如他在信中所写,在自己死后,为了中华人民的未来而努力奋斗。
他一定做的比自己要好。
当然也许,他最终选择了离开。
无论怎样,他都完全不会生气。那是他唯一的亲人了。
他一面想着接下来对付徐玉真的事情,一面不知不觉地回想起与大哥的相处。
他突然又想到俞晓江的一席话。
事实上这几天里,俞晓江欲言又止的话语时常出现在他的脑海。
他也总是想到阿初暧昧的话,想到他最终离开了雅舒。
杨慕次揉了揉眉间,神情有些古怪——难道他的大哥对他…竟然有那种意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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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的沦陷,虽然不像广州那般在看得见的碧蓝天空下燃起硝烟与炮火,似乎人们也依旧做着熟悉的日常,但有些事情到底是起了变化。
余晓江蹙着眉,阿次的决然令她心中悲愁,此刻看着街上随处可见的暴行,心中长长地发出一声叹息。
到处横行嚣张的日本兵,到处唯唯诺诺的人小心谨慎地躲着不知何时会突然降临的厄运。
明明是自己的土地,可我们不仅要在英法租界小心翼翼,如今连每一个走过的角落也都要小心着自己的言行。
甚至是生命,也都成了极个人的东西。看着同胞无辜死在眼前,也只能悄无声息地握紧拳头,对于余晓江,已经不知道有多少次了。
有多少人已经悄无声息地死去了呢?
她心中的悲愁,简直要化成悲苦。
所有留在上海的人,包括她,包括阿次,所有在这片土地上努力活着的人们,有谁没有畅想过未来可能的生活?
可我们总是来不及。
来不及去爱,来不及携手,来不及为自己谱写想要成就的人生。
俞晓江想着,心中更加地烦躁。
只要上海还是眼前的上海,那些想要做的事情,那些想要付出的努力和结果,就永远不会有展示的舞台。
如斯的环境、如斯的际遇,不仅是随时面临的生命威胁,那种灵魂深处的压抑和愤怒,也慢慢地……在上海睁开了她的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 PS:孤岛时期,1937年11月上海沦陷至1941年12月珍珠港事变日军侵入上海租界。这时期的上海,四面都是日军侵占的沦陷区,仅租界内是日军势力未到而英法等国控制的地方,故称“孤岛”。
第24章,锁
☆、这对兄弟,幸运
第25章这对兄弟,幸运
杨慕次没有想到,他会在路的尽头见到阿四。
简直万事俱备,身上致命的武器都放在最顺手的位置,一路行来,却发现整个黑龙会都不翼而飞。
“老板叫你回家。”
对方直截了当地说明来意,且没有任何要解释的意思。
杨慕次微微蹙眉,他默默想着,却也决计不会想到,他的大哥直接来了一招釜底抽薪。
他抬着头,打量着面前似乎永远都面无表情的阿四,也悄悄打量着周围隐在暗处的人。
就算真的危机解除,他也实在不愿意就这样随阿四回去。
大概是因为,在似乎隐约地察觉了大哥的心意之后,他现在心中的不自在由原来的三分蔓延成了七分。
而且他之前,还将那个睚眦必报的大哥打晕了。
何况他现在,身上还穿着赤。裸。裸的罪证——阿初的衣服。
他们的衣服实在是很容易区分。
就像他们的人,若是没有刻意地伪装,简直一眼就可以看清楚。
杨慕次没有要继续伪装的样子,他不仅不伪装,而且还用最简单的方式证明着他是杨慕次。
一记飞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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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所周知,杨慕次和阿四的身手都是很不错的,而杨慕初,不客气的说,那就是个武力值为负五的渣。
好在作为老板,他完全不用冲锋陷阵,就算偶尔用枪,也有下属将人带到面前不足两米的地方。
毫无疑问,在这个动乱的年代,杨慕初是幸运的。
在无数人因为丢了国家而丢了家的时候,他的背后总有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
先是豪门荣家,就算进了令人闻风丧胆的刑讯室,也会被毫发无损地送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