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去的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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逝去的童年-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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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寻鞋子”……等等,都是些耐人寻味、让人捧腹大笑的游戏。当然还有“听房”之类的风俗,那是要闹到很晚以后的事。我是没有这个耐心的,因为要睏,便回家了。

  这是我儿时看到最热闹的,也是记忆最深的一场乡村婚礼。 txt小说上传分享

一、双铧犁
在祠堂两面墙壁上有两条用石灰水刷了两条大标语,一面写着“总路线、大跃进、人民公社三面红旗万万岁!”一面写着“全民总动员,跑步进入共产主义!”字是宋体字,是村里请小学教师写的。那时候,村里还没有谁能写那么大的字,全村大街小巷大大小小、长长短短的标语都是请老师写代劳。祠堂两面墙上的大标语最是显眼,让人看了心里暖暖的。人人都在传唱:“人民公社是桥梁,共产主义是天堂!”天堂是什么样子哟?没有人说得清。于是村里在祠堂召开了大会,大队支部书记“独眼龙”在大会上解释说:“具体来说,我也说不大清楚,总之是好日子,错不了!有句顺口溜我也是听来的,我念给大家伙听听:‘耕田不用牛,点灯不用油!楼上楼下,电灯电话!’好日子啊!到时候要什么有什么……”

  “独眼龙”一夜之间由村支书变成大队书记,只是换了一套衣服,地位没变,还是村里第一把手。

  “独眼龙”的真名叫龙共田,是个残废军人。据说,他十几岁随母亲改嫁来到我们村,1952年的那个冬天,已经二十五岁的他在肖江河堤上修堤坝,听说县城在招收志愿兵,他丢下篇担就走了,报名入伍赴朝参战。然而,还没等到他真正参加过一场战斗,便在一次晚间穿插敌人防线时被美军飞机炸弹炸伤,丢了一只眼,削去一块面皮,前后不到半年就复员回家乡了。由于伤残,面目与一般人异样,粗看一眼挺吓人,加之当了干部,也就成了村人哄吓小孩的一尊威武之神。哪家小孩哭闹,大人都会说:“别哭了!还哭?再哭就叫‘独眼龙’来,啊!”小孩便不哭了。

  “独眼龙”到上面开了一次会回来,就在村里召开全体村民大会传达上级指示:全民办社,跑步进入共产主义。听他在会上那么一解释,全村男女老少群情激昂,议论纷纷,都觉得共产主义好比天堂。天堂当然好,可又不晓得好成什么样子。再具体来说,独眼龙书记也说不清。因为他也只是传声筒,传的是公社领导的道听途说,他怎么说得清?

  我们这些小孩子当然就更说不清了,但我们也向往共产主义。于是我们常坐在祠堂前的草地上瞎话连篇:

  “耕田不用牛,哪用什么?”

  “你没听‘独眼龙’说用拖拉机么?”

  “‘拖拉鸡’是什么鸡?是公鸡还是母鸡?它比牛还力气大么?”

  “去去去……白痴一个!不是公鸡母鸡的鸡,是拖拉机的机!”

  “我还是不晓得,到底是什么样子的鸡……”

  “是这个‘机’!机器的机……”

  “你咯鼻涕虫!什么也不懂……还不赶紧让你妈带你报名上学去!”

  我们的争论当然没有结果,因为我们谁也没有见过拖拉机是什么样子。于是我们又发挥起孩子的想象力,把拖拉机想象成了火车的模样,因为我们见过火车。离我们村三四里远有条铁路,天天跑火车。然而又出现了一个问题:火车那么一个大家伙,在田里怎么转得过身来呀?转不过身来,哪不是要跑到外国去么……总之是疑虑多多,不明白的事情多多。其实大人们和我们一样,也有很多事情想不明白。

  那天,公社召开成立庆祝大会,村上去了好些人,像去逛庙会一样热闹。散会后领回来一张双铧犁,全身上下都是铁制的,扶手上扎着红绸缎。村里人像迎娶新娘似地,敲锣打鼓放鞭炮把它迎到了祠堂前。

  不明白的人就说:“这就是拖拉机么?不就是多了一个犁头……”

  明白的人立即纠正:“这不是拖拉机,是‘双铧犁’。”

  有更糊涂的人就嚷嚷:“这不是糊弄人么?加个犁头就算机械化了……”

  独眼龙书记立即大声喝住:“别他娘的瞎扯蛋了!小心把你们的舌头割下来下酒……拖拉机以后肯定会有的!电灯电话也会有的!别他娘的瞎操心……”转而吩咐道,“去,牵只大水牯来,去试试这双铧犁的威力。”

  于是,结巴子养生立即自告奋勇说:“我,我去,去牵,牵……”屁颠屁颠地跑去牛栏牵来那头黑牛牯。这头黑牛牯原是独眼龙书记家的,是用复员费买来带头参加农业社的。初级社转高级社时,全村所有的牲口都集中关在一起,都成了集体财产,这头黑牛牯当然也不例外。

  试耕地点选在村后大路边的水田里。操犁手当仁不让地推选了一队队长,他身强力壮,是个老把式。一队队长蹲下去用肩膀扛起双铧犁,养生牵着牛在头里走,人们簇拥着相跟着向村后走去。我们一群小孩子跟在大人后面,“呵呵呵……”地叫着,笑着。

  “呵呵,看拖拉机耕田去喽!”

  “谁说是拖拉机?是双铧犁!”

  “是,是双铧犁……”

  也许是说顺了嘴,也许是想拖拉机想疯了,说着、说着就把双铧犁又说成了拖拉机。于是一路笑声不断。

  最有趣的是牵牛的结巴子养生。他牵着牛一边走一边唱,而且是现编现唱,唱的是京腔:

  共产主义是天堂,

  人民公社是桥梁。

  往日里耕田单犁头,

  如今犁头变成了双。

  老犁行走浪一条,

  新犁翻出浪成双——

  哇哈哈,浪成双!

  这活宝,说话结巴得能把人急死,唱起来却行如流水。

  人们说着笑着来到了村后的水田。

  这是初春,一切似乎都还处在冬眠状态。水很冷,阳光很弱,又有风,正是“春风不进屋,外面冷得哭”的日子。

  我们在田埂上跺着脚,看着队长脱去鞋袜,卷起裤脚下到水田里,心里一阵佩服。

  一队队长说:“来吧,把牛牵过来!”

  养生把缰绳递过去,说:“你,你吃,吃得,得消,消么?这可,可,可是,双,双铧,铧犁……”

  一队队长急了,便骂:“犁,犁你娘的×,你给我快点!”一把夺过缰绳,差点没把结巴子拉下水。

  结巴子一脸通红,还嘴骂道:“你,你急,急,急咯卵,卵呀,呀!你当,当是,犁,犁你,你老,老婆的,的那,那块地,呀、呀……”

  人们“哄”地一声笑开了。

  独眼龙书记喝令开犁才把这场哄闹压下去,但不知是受了结巴子的影响,还是他本人就有“心一急就口吃”的毛病。“别、别吵了,开、开犁吧!”他说。人们忍俊不禁地想笑,却没敢笑出声来。

  一队队长给黑牛牯上好套,然后扶起双铧犁,一手执牛鞭一手执犁把,接着一声吆喝:“驾!” 黑牛牯开始迈步,步履蹒跚。一队队长把双铧犁渐渐插入泥土中,到一定深度才均匀前行。人们先是屏气凝神地看着,随之便拍手叫好。正像结巴子说的,新犁翻出浪成双!看惯了“犁田浪一条”的人们,何曾见过一犁翻出两条浪?于是乎,“啧啧”称赞,欢心鼓舞。

  可犁了一圈之后就发现了问题,被人称为老把式的队长,翻出的泥浪却高低不平,线条也弯弯曲曲;号称牛中之王的黑牛牯拉了一圈之后就气喘吁吁,再也不肯往前走了。

  一队队长摇头晃脑又叹气:“换人吧!这新玩意我是玩不来。”

  可换谁?老把式都败下阵来,谁还敢上?有人提出用两头牛再试试。

  独眼龙书记骂道:“脱裤子放屁!撤了吧……”

  于是就撤了,散了……一场还未开始就已经结束的双铧犁表演,就这样不欢而散了。

  这张双铧犁以后再也没有使用过,闲置在祠堂的厢房里,后来“全民大炼钢”时,就送到公社回炉去了。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二、“永动”水车
到处都在放“卫星”,有说某某地方水稻亩产万斤的,有说某某地方棉花亩产千斤的,有说某某地方把猪养得比牛还重……报纸上、广播里都在吹,吹得人人昏昏然,吹得人人坐不住,都想着法子“放卫星”。

  独眼龙书记更是坐卧不安,火烧火燎,他在大会小会上做思想动员说,大家都想想看,我们大队放个什么“卫星”好?水稻是放不了“卫星”了,我们连上《纲要》都有困难,别说他妈的上千斤、万斤的。都说“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我大着胆子想了三天三夜也不敢在水稻上放那个“卫星”,在粮食上空口打白话,那是要饿死人的哟!可我们不能老让公社领导骂我们老落后不是?总得有个好姿态吧?总得有个表示不是?所以呢,我们还是得放他娘的一个大卫星!大家伙都给我开动、开动脑筋,什么好主意、馊主意都可以亮出来,然后集思广益,我们再决定看看放个什么样的“卫星”。要么不放,要放就放个爆炸性的,来他娘的一个“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那天在祠堂开大会,独眼龙就是这么动员的。学校已经迁出了祠堂,祠堂变成了食堂。社员们围着一张张饭桌坐着,男人们吸着烟,女人们纳着鞋底,听了书记的动员,便都动起脑筋来,一时间,大厅里议论纷纷,不过都是些打趣的说笑而已——譬如:一只母鸡学着公鸡打鸣啦;一只狗追着猫跑,追呀追呀,猫上了树,狗脑袋却“咚”地一声撞在树杆上……如此等等。不过,还真有一人语出惊人,一语震四座。

  “你们不要扯淡呀!我给你们出个好主意啊……”说话的是人小鬼大的小学生大罗。我真佩服他的胆量和气派,他像个大人一样叉着腰说,“请地主荣二叔制造一部永动水车呀!那可是,不用牛、也不用油,只要踩一下,就能不停地骨碌碌转动的水车啊!”

  这一下可就真的炸窝了!真的吗?地主荣二会造这样的水车么?这是怎样的水车呀……

  独眼龙书记像是捞到了救命稻草,兴奋得脸上的疤痕通红。他连忙制止喧闹的场面,问大罗怎么知道地主荣二会造水车。他只晓得地主荣二的确有些本事,有一己之长,不像他那个“五谷不分、四体不勤”的弟弟老五。自打农业社成立,地主荣二就成了不可或缺的人物,成了维修农具的能工巧匠。这家伙就是聪明,没听说他学过木匠,却无师自通地摆弄着斧头锯子,水车坏了叫他修,犁耙坏了找他修,水桶漏了也找他补,甚至换一根锄头把也找他……于是荣二成了大队专门的修理工。但却没有听说过他能造水车,还是“永动”的!真要这样,那这个卫星放出去,可就真是爆炸性的了!不仅震动全县、全省,说不准还要震动全国、全世界呢!

  “大罗,快说说,你听谁说荣二能造这种水车呀?”独眼龙走到大罗身边,用手摸着他的头问道。

  大罗说:“你们不信呀?我是亲耳听荣二叔自己说的,他又是听他儿子说的……他儿子是大学生呀!什么不懂?哼!”于是大罗便讲起了他在荣二家听到的新鲜事……

  原来,前一阵子荣二在北京上大学的大儿子回来度假,有一天大罗去他家玩,正赶上荣二在听儿子讲“永动水车”的故事,说有人正在研究永动机,要是研究成了那可不得了。从永动机说到钟表,从钟表说到永动水车……荣二有感而发:“我倒真想造一部‘永动水车’呢!你知道踩一天水车有多累?我的脚都踩肿了!”大罗听得很受感动,所以也就记住了。

  大家伙一听都觉着有门儿,嚷着叫着说干吧!试试吧!成了,这颗卫星放出去可就大放光彩了啊!

  独眼龙当即决定去找地主荣二下达任务。他真有些后悔没让地、富、反、坏、右来参加大会,说不准这些人中还真是藏龙卧虎啊!

  真是“病痛乱投医”!独眼龙书记决定“死马当做活马医”了。他当晚就带了几个干部去找荣二,下达制造“永动水车”的政治任务。没有让更多的人跟去,当然更不让小孩子跟去。但可想而知,见到独眼龙一群干部突然大驾光临,地主分子荣二肯定是点头哈腰,惊恐万状,而得知要他制造“永动水车”时,更加魂不附体,吓出一身冷汗。他那麦杆一样的身子一定弯成90度,嗫嚅着叫苦不迭:“我、我哪里会造什么‘永动水车’呢!别听细伢子乱说……我、我不是不做,我、我实在是……”独眼龙可不听你这个那个的,既然你有过制造“永动水车”的想法,你就得跟我造出来!他肯定是给地主分子荣二下了死命令:“你听着,这是党和人民给你立功赎罪的好机会!你不要不识好歹……啊!给你两个月时间,到时候拿不出来,我开你的批斗大会!记住了……啊!” 

  荣二是有口难言,他不做也得做,做不出来也得做!他只怨自己这张臭嘴,祸从口出啊!他希望龙书记打自己的嘴巴,就像每次批斗会上“我们”社主任打他耳光一样,打过后就没事了。可龙书记不打他也不骂他,下过命令就领着一班人出去了。

  地主分子荣二不得不接受了制造“永动水车”的任务,开始了废寝忘食、苦思苦想、艰苦卓绝的制造。

  关于荣二制造“永动水车”的全过程,我无法做出完整的记述,因为我要上学,还因为我们小孩子只关心小孩子的事。这期间,我去那个厦屋看过几次,每次都看到荣二不是锯木头,就是刨木板,长长短短的木板、木条丢了一地。对此我毫无兴趣,我关心他家后院的两棵高大的板栗树是否结果了,关心他家侧面的小花房有些什么好看的花草……有一次,我和几个小孩穿堂入室进入了他家后院,看到他的二儿子被五花大绑地捆绑在树干上,我吓了一跳。他不是在县城读中学么,怎么被绑在这里?他也傻愣愣地看着我们,还“哼哧、哼哧”地喘着粗气,像一头倔牛想挣脱不该有的束缚。我瞪大眼看着他,不明白他为何遭此羁绊。我的小伙伴告诉我说,他疯了!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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