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去的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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逝去的童年-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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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一头倔牛想挣脱不该有的束缚。我瞪大眼看着他,不明白他为何遭此羁绊。我的小伙伴告诉我说,他疯了!听说是因为谈恋爱而引起的疯病,怕他发疯打人,就把他捆了……真是造孽!这一家地主全是文化人,都是聪明人,却又都有些莫明其妙的毛病。

  我担心荣二造不出“永动水车”来,也会被遭捆绑的……

  然而,荣二毕竟是荣二,荣二毕竟是有些本事的!这一天,地主荣二终于制造出了他的

  “永动水车”!不,应该说,我们村的“永动水车”诞生了!一颗空前绝后、震动全球的人造“卫星”即将发射升空了!全村空巷,人们呼朋唤友地涌向村前,翘首以待观赏“永动水车”的试车表演。

  独眼龙书记兴奋得满脸通红,他率领着五六个汉子,“吭唷、吭唷……”地把“永动水车”这颗“卫星”抬到了门前塘的码头。这时我才发现,这部“永动水车”很像我祖母的织布机,全部构件都是木头做的,只是个头小些、短些。当然结构也是不同的,多了一些叶片和转轴什么的。人们看着这新鲜的怪物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正是春深,池塘水满,池水溢上了码头最后一级石阶,浸了岸边绿草。

  “永动水车”被拖至码头有水处,独眼龙书记吩咐荣二开始试车。荣二有些紧张,脸红红的,手也有些发抖,脱去鞋袜,卷起裤脚,走到水车前,双手扶了拦板,一只脚踩在踏板上,然后用力踩了一下,水车还真的转动起来了,木质的叶片刮得水声“哗哗”响。看的人就“呼啦”一下欢叫起来。可脚一离开,水车却不动了。书记说,再移深一点,上来的水太小,冲不动的。于是又往深处移了移,再踩,却踩不动;再加一个人去踩,动了,却慢得很,而且人一离开,水车也就不动了……人们“唉”地一声,像泄气的皮球,散了。

  荣二一脸煞白。

  独眼龙书记说:“不成,还得改改!”

  于是就把“永动水车”抬回去,接着改进改进……

  改进的结果是没有结果。村里终究是未能放出一个像样的卫星,就连一个小卫星也未曾放出去。“永动”水车就那么永远不动地放在那里,后来干脆劈了,扔到大食堂的灶里当柴烧了。 电子书 分享网站

耳光响亮(一)
“啪!”一个响亮的耳光在祠堂爆炸开,震慑了所有在场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人们目瞪口呆,噤若寒蝉,正要拿起筷子的立马乖乖地放下,正在盛饭的立马抬起头,一齐把目光投向耳光炸响处。挨耳光的是地主老五,打耳光的是外号叫“我们”的副大队长。

  “你是刚从牢里放出来的?妈那个巴子!……”“我们”大声训斥老五,一脸怒气,口沫四溅。这是杀一儆百啊!谁还敢“偷嘴”?都先盛好饭围着桌子正襟危坐,望着他嘴里衔着的哨子,等着他吹响。哨子一响,整个食堂如暴风骤雨一般,一片呼呼啦啦地咀嚼声,没有人说话,但却分明听得出咀嚼出来的一片“快吃!快吃……”的呼喊声。

  这是村里大食堂开饭的时候,按照“我们”大队长的要求,是要等所有人盛好了饭,他一声哨响大家才能开始吃饭。这老五也许饿极了,也许怕吃不到第二碗饭,也许根本没听到要求,总之是提前了一点动筷子,结果挨了一个响亮的耳光。

  当时老五自然不能说什么,因为他是地主,一个小老头,老光棍一个。可不知为什么,对于这个耳光我却一直耿耿于怀,它常在我脑海中响起,在我心灵深处回荡,跟随了我一生。

  我的同事曾惊讶我吃饭的速度快的惊人,问我怎么吃得这么快?我就说,因为我吃过“共产主义大食堂”呀!训练出来的。我就给他们讲“耳光的故事”。

  1958年秋,祠堂墙壁上用石灰水刷上了大标语,东面是 “共产主义是天堂,人民公社是桥梁,食堂饭菜真是香!”西面是 “总路线、大跃进、人民公社三面红旗万万岁!” 学校搬出了祠堂,让位于食堂,全村几百号人聚集在祠堂吃饭。开始还像那么回事,让人敞开肚皮吃,吃过后,碗一放,筷一丢,抹抹嘴巴走出去,三五成群聚在太阳底下谈天说地,谈论最多的当然是即将到来的共产主义美景,什么“耕田不用牛,点灯不用油,吃穿不用愁!”、“楼上楼下,电灯电话!”……等等这些顺口溜,人人耳熟能详,背得滚瓜烂熟。

  然而饱饭没吃几天,食堂就显现出窘态。先是粮食紧张,必须控制使用,可这样一来,又出现了这种现象:先到的吃饱了,后到的没吃饱或根本没饭吃。这样当然就有了意见。有一回,食堂把本该留给我们学生吃的饭也让人吃了,等我们放学回来食堂没了饭,主管食堂的“我们”大队长就发了火,说“妈拉个巴子,你们都是猪啊!留给学生的吃饭你们也敢吃?妈拉个巴子!还不赶快给我再煮呀!”这以后,“我们”大队长就开始吹口哨,宣布:“哨声不响不准吃饭!”这样,可以保证每人至少能吃到一碗饭,至于吃饱没吃饱那就全在自己了!你没吃饱怪谁呀!谁不叫你吃快点呀!于是乎,狼吞虎咽般的吃饭比赛开始了!于是乎,就出现了地主老五为先吃一口饭而挨一耳光的悲剧;于是乎,人们就开始琢磨怎样才能吃得快吃得饱?碗是不能自带的,一律只能用食堂的中号兰花碗。很快有人找到了一种可行有效的方法,而且暗自传开了:第一碗饭你不要盛得太满,盛个半碗就行,吃完半碗你再去往死里压上一大碗,慢慢吃。这样,别人吃两碗你就可以吃到一碗半了。当然,吃饭快的人是用不着这一套的。总而言之,在那种场合那种环境下,谁也不可能细嚼慢咽,只能是狼吞虎咽了。

  我吃饭的速度一直很快,至今仍比一般人快,我说是那个时候撑大了喉管,是那时训练出来的, 这只不过是一句说笑,不一定科学。但习惯养成是有科学道理的。因为从10岁开始,我似乎一直处在饥饿状态中,而处在饥饿中的人吃东西是慢不了的。

耳光响亮(二)
而接下来的困境是无柴可烧,柴草捉襟见肘,即或有粮食,没有柴草烧也是煮不熟饭的!这也真怪,同是一村人吃饭,先前每家一个炉灶烧饭也没觉得这是个问题,而集中在一个大灶吃大锅饭就显山露水了。其实从办食堂起这个问题就显而易见。我们村前没有林,后不靠山,自然没有多少木柴可烧,全靠稻草、棉花秆、芝麻秆之类,哪能维持多久?这些东西不精烧,送入灶口“卟”地就成灰。于是就砍树,把能砍的树全都砍了,劈成柴。首遭劫难的是村前的柳树,然后是村西花园里的各种杂树,其中包括两棵罗汉树。据说,倒罗汉树时,把拉锯的人吓了个半死!两人拉着大锯,拉来拉去,锯缝间突然汩汩地流出血来,两人都以为拉破了对方的手,就停下来询问,结果发现谁也没有受伤,鲜红的血是从罗汉树锯开的口子里流出来的……这一下可不得了,都以为伤害了老树精,吓得两人都颤栗起来,慌忙跪倒在地,磕头作揖:“开恩啊!开恩……不是我、我们有意要伤害你啊!是是是……”于是就停止下来,谁也不敢再去动那棵罗汉树。但终于有胆大的,说“这哪里是什么血啊,是树汁,红色的树汁罢了!瞧你们吓的!”还是在劫难逃。最后遭殃的是村东头那棵大枫树。

  那时,我们村里有四棵参天大枫树,村头两棵,村后两棵,都是两三个人才能合抱过来的古树。对于这几棵枫树,村人似乎有特别的感情,它们像忠实慈祥的医生,常为人们解除病痛,我和母亲就没少得到它的恩泽。记得小时候有个头痛脑热的、牙齿疼痛的、淋巴结发炎什么的,我就剪一小块破布,寻一块小竹片,走到枫树下去刮枫油,将它均匀地抹在布面上,然后或贴于腮帮上,或贴于太阳穴,或贴于大腿根部的淋巴结……那时医疗条件差,村里随处可见贴着这种膏药的人。我一直认为枫油是枫树怜惜病人而流下的眼泪!它从树皮下的伤痕处渗出来,凝成晶莹剔透的泪珠。

  现在要倒大枫树了,理所当然有人不忍心,就说:“千年古树呀!倒了多可惜……”领头的却说:“就你话多!不倒树……烧你的脚骨么?把社员的脚骨都锯下来当柴烧么?”想想也是,拿什么烧饭呢?于是谁也不好说什么,只在心里念咒般地说:“树倒猢狲散!树倒猢狲散……”那棵枫树锯了二天才锯倒。

  “树倒猢狲散”,这咒语还真灵验,没过多久食堂真就解散了。要不然,不但其它三棵古枫树也要成为灶中柴禾,村里所有的树木将烧个精光!然而,即便如此,已是后患无穷了。有顺口溜为证: 

  吃饭吹口哨,老者挨耳光;烧柴无觅处,老树全砍光;粮仓日见空,稀粥如水汤;……食堂散了伙,饥荒叫人慌…… 。 想看书来

牛的眼泪(一)
天灾人祸不仅给人带来了饥荒,也把牛们拖进了饥寒交迫的泥沼。在那艰难岁月,最可怜的还是那些牛们。  我常常看见牛流眼泪,那长流不止的眼泪在眼角凝聚的眼眦糊,向人们诉说着它们的痛苦:我们也疲惫不堪!我们也饥饿难耐!我想,如果它们能够开口说话,它们一定会对着人们大声怒吼:“你们搞大跃进,要我们拼命干,却为什么要烧掉了我们吃的稻草?你们跟我们争吃食,哪我们吃什么?要我们去死么!没良心的人……”是呀,这哑巴畜生们真是可怜,鼻子被人牵着,睡觉被人拴着,再饥再饿也是有口难言,只能无言落泪。 

  对于饥饿,人们千方百计地寻找替代品充填饥肠辘辘的肚皮,譬如米糠、野菜、树皮……虽然吃起来苦不堪言。食堂散伙后,一场真正的饥荒便开始了。谁家都没有多少存粮。于是乎,先是三餐改两餐, 干饭改稀粥;后是野菜当主粮,再后来谷糠、豆枯饼什么都吃。有人吃“糠团子”拉不出屎,疼得喊娘叫爹,只得用铁钩子勾出来;有人吃豆枯饼,吃得肚子发胀抬进医院做手术才捡回来一条命……豆枯饼本是做肥料或给牛吃的,人是不能吃更不可多吃。那时,村里不知怎么弄到一批豆枯饼,应该是上面拨发下来给耕牛做越冬饲料的吧?因为领导也知道,各地耕牛落膘现象严重,非正常死亡层出不穷,再不给补充一点营养品,所有耕牛怕是难以熬过这个饥寒交迫的冬天,那明年春耕生产就完了!然而,人也饥饿难忍呀!毕竟人命大于畜生命。于是大队给每家每户都分了一点,以此充饥。豆枯饼是经过挤压出油汁后的大豆渣,形似磨盘,硬如石块,必须敲碎了才能食用。那几天,大人、小孩口袋里都装着一两块形状各异、大小不等的豆枯饼,有如高级点心,视如珍宝,饿了,拿出来啃几口,大街小巷满村子的生豆香味和豆腥味!

  人与牛争食,这真是天下若大的悲哀!稻草被大食堂烧得所剩无几,草地被剃光头似地削去草皮当肥料,就连天仅有的一点“补品”也要瓜分,牛们还有什么可吃的?!除了节衣缩食就只有挨饿了。于是乎,那牛也就不成其为牛了!一头头牛瘦弱得如同风车架子,瘦骨粼粼的,走路摇摇晃晃,似乎风一吹就倒,哪里还有力气耕田耙地?那一些日子,常有牛倒在水田里、草地上爬不起来——你怎么打,怎么呵斥,它就是站不起来。它不是不想站起来,它实在是无力站起来呀!牛的眼泪“唰唰”地滚落下来,让人见了也要落下同情怜悯之泪。是啊,长时间的超负荷劳动,已使牛们无疲惫不堪,更何况人类克扣了它们的口粮,让它们饥肠辘辘,它们哪里还有气力干活呢?看来牛比人还要可怜!于是就喊:“抬牛啊!快来人啊!……”于是村里人就拿了“龙担”(埋人用的棍棒)和绳索到田野里去抬牛。要把牛抬起来也不是那么容易,尽管瘦骨如柴,也还有几百斤,必须用两根结实的粗绳子从牛肚皮底下穿过去,在前后腿间兜住牛肚子,然后一人牵牛鼻子,四五个人肩扛“龙担”发声喊:“一二三——起!” 这牛才能站立起来,但绝不可掉以轻心放开让它自个走,说不定你刚要放手它又倒下去了。你必须扛着它搀扶一程,或者干脆把它抬回去,就像对待一个摔倒了的老人。

  的确,那时候的牛确实如风烛殘年的老人!在这之前,在这之后,我再没见过,牛原来也要穿衣服的——

  我和小伙伴溜进祠堂,想寻找点什么,然而里面空寂寂的令人感到害怕,到处落满了灰尘,了无生气,就连那口大锅也不知放到什么地方去了,只剩下一个空灶台张开着漆黑的大嘴,一盘用来加工稻谷的“龙磨”和一架风车,沉默寂寞地站在前厅的石板地上。我们眼睛一亮,一齐扑向了风车。风车出风口的斜板面上殘留下些许粉状的谷糠,我们用手小心地扒拉下来,放入嘴里甜美地咀嚼着。可一转身,却突然看见校长站立在后厅的高台上,默然地看着我们,我们便作鸟兽散了。

  后来,我就站在祠堂门口发呆,看见饲养员发春叔从栏里牵出牛来饮水,那牛身上披着一块麻布片,覆盖着骨头凸出的脊背,露着黄毛稀疏的前颈后臀;四条瘦长的腿,如搞风车似地在地下踩,颤颤地,一摇三晃,活像一个行动艰难的龙钟老太,只要来一阵风就能把它吹倒。那形象是极滑稽可笑又令人可怜!我想它怕是要死了,它怕是活不过这个冬天了……

牛的眼泪(二)
的确,它未能熬过这个冬天!这个冬天不仅死牛,也死人。从1959年冬天到第二年春天,短短两三个月里,村子里接连死了*个老人,其中就有我的祖母;还有几个莫明其妙夭折了的婴儿。人死了,埋入土中;牛死了,则成了人们腹腔之物。

  杀牛的场面令人激动,更让人心寒。半夜里死于牛栏中的牛,躯体已经僵硬,抬出来,剥皮、开膛破肚、分肉,每户分得一斤八两的也还能让人心安理得,其乐也融融。而宰杀将死未死的牛,看了让人流泪。那时牛还有一口气,或还能走几步,你说它会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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