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北小镇的悲情往事: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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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北小镇的悲情往事:树下-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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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司机把大家带进一家旅店,店里不太干净,显得阴暗潮湿,但主人的热汤热水却令人眼红,乘客们卸下背囊后就像一群饿狼似的冲上去,缓解自己脾胃的紧张。一盆热馒头和一大锅热汤很快就没了踪影,姨妈吃得汗水淋淋,七斗则因为跟不上趟而吃得心慌意乱,她半饥半饱,肚子里就像装着一只活鸟,要看好它才会使肚子充实,而它一旦飞出去,她便空空荡荡了。饭后的体热驱使着人们来到屋外,空气湿度适宜,风也凉爽,黄昏过后天空的色彩呈现着深紫,是休息的最好时刻了。
  乘凉时七斗认识了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他鸭梨形脸,肤色酱红,家住斯洛古,是采购员,这次出去订货,这是完事后打道回府。斯洛古,这个第二章在斯洛古小镇蹩脚的名字在七斗听来是一个十分荒凉、寒冷的地方。有民谣这样说:斯洛古,斯洛古,一年多半是冬天,老鹰不在此地过,兔子不在此拉屎;斯洛古,斯洛古,一家女人十家求,光棍汉儿遍地流。
  既是认识了同路人,七斗就向他打听是否认识自己的姥爷。
  “你说吧,只要是斯洛古的,我没有不认识的。”
  “我姥爷叫张文昌。”
  “张文昌?这么说你是张文昌的外孙女?”
  “嗯。”
  “那你母亲是张玉兰了?”
  “嗯。”
  “我说嘛,看着你觉得眼熟,你长得真像你妈,脸庞、身段、眉眼,处处都像!”采购员兴奋得紫涨着脸,只管由着性子说,“你妈小时最爱生病了,我和她是小学同学,还是同桌,她三天两头就要感冒发烧,她缺了课都是我给补!”听他的口气,似乎与七斗的母亲是至交呢。
  姨妈发现七斗正与一个人起劲地聊天,便离着老远呵斥她:“不要见了谁都多嘴多舌的!”
  七斗听了,心中不快,她小声对那人说:“你不认识她吗?她是我姨妈。”
  “想起来了,她叫张桂兰,从小就很厉害,后来让你妈妈介绍了个对象,才离开的斯洛古。”采购员压低声音对七斗说,“你怎么跟姨妈一起回去,你妈呢?”
  七斗低下头来,暮色中她的脸庞看上去有些朦胧。她回忆着那个不同寻常的下午,那是她生活中出现一个大裂缝的日子,母亲就抓住这个机会从裂缝中走掉了。七斗的耳畔又响起了红马行走的蹄声,这蹄声有时像雷声一样轰隆隆地来自一个十分遥远的地方,有时却又像正在敲响的鼓声一样激越地响在她面前,已经困扰她许久许久了。七斗抬起头来望着曾经非常熟悉她母亲的人,不知该怎样把母亲的死讯告诉他。
  姨妈终于认出了故里同乡,她声音高亢地叫着:“锁柱,是你,你这是去哪儿了?”
  “我这是回斯洛古,赶巧碰到了你姐家的孩子。”
  “七斗,快叫叔叔。”姨妈笨手笨脚地拉着七斗的手说。
  “我刚才叫过了。”七斗抬眼看了一下姨妈说。
  “再叫一声也费不了你的口舌。”姨妈有些窘,讪讪地说,“七斗才过继给我,还有些生呢。”
  姨妈的话音一落,七斗就马上离开了,因为她料想姨妈接着要讲到母亲的死,讲到那个下午和随之而来的葬礼。
  叙旧使姨妈与锁柱的谈话很快就出现了停滞,因为他们谈到了许多熟知的人的死亡。看来锁柱已经知道了七斗母亲的死亡消息,他从姨妈身边离开时神情十分悒郁。夜色苍茫,七斗觉得自己身上的衣服有些薄了,周围一片露水的气息。七斗抱着双肘慢慢地朝旅店走,这时采购员从七斗身后绕过来,轻轻地召唤七斗说:
  “你饿不饿?”
  “不饿。”七斗轻轻地回答。
  “冷吗?”
  “有一点。”七斗抖抖颤颤地说。
  “让我来暖暖你。”采购员躬下身,将七斗揽入自己怀里,七斗觉得一种不同寻常的温暖涌遍她全身,她被感动得流泪了。
  “我真为你难过,七斗。”采购员慈爱地说,“如果你在姨妈身边过不服,就到斯洛古来,我能养活你。”
  七斗哽咽着点点头,然后飞快抽出身来跑回旅店。那一夜七斗的眼前老是出现闪烁的阳光,有时是绿色,有时是紫色,有时又是红色。大炕上的乘客不时发出梦呓声、打鼾声、放屁声、磨牙声,空气十分混浊,七斗觉得自己像是被腌进了陈年的咸菜坛子一样难受。二
  天将明时长途汽车又满载乘客出发了。维康甸很快被甩在汽车的屁股后面,看上去就像弃儿一样。被修复的路面依然危机四伏,汽车行至此处必须空车前进,乘客们下车步行走过危险路段。七斗边走边望着前面左右摇摆的客车,它随时都有下滑和翻车的可能。那一刻七斗觉得司机是个非常了不起的人,就跟鄂伦春人一样了不起。
  到了安全地带车速开始加快,赶星期五下午这班船的人都忧心如焚,因为汽车在维康甸整整耽误了十个小时。那班船的起航时间是下午五点钟,如果不加大油门是无法赶上末班船的,那么去坊河、兴林、一条沟、门徒和斯洛古的旅客不得不在三河镇停留三天时间,等待下星期的那趟船。谁都不愿意把钱财和精力浪费在节外生枝的旅途中,所以许多乘客不停地催促司机:

第二章 在斯洛古小镇(2)
“再快一点!”
  司机不满地唠叨:“我也想快点,别以为我想在这路上逛风景,可我也得为你们的命负责,再快,就会出危险了。”
  一般来说驾车者不出讳言,出门在外的人就更忌讳听到这样的话。世上最重要的就是命。人们想,命没有了一切都是徒劳的。所以,再也没有人催促司机超速行驶了,但大家的目光却流露着焦灼,人们目不转睛地盯着道路的前方,希冀三河镇的码头能在奇迹中出现。
  七斗夜里休息不好,再加上早晨水米未沾,她觉得头晕眼花的。汽车因为开得快,加之山路坎坷,车身不停地颠簸,人们就像许多蒜瓣被装进一个蒜缸里一样被一个无形的东西捣来捣去的,呕吐声接连不休。七斗不久就觉得胃里有什么东西一抽一抽地直往嗓子眼儿顶,她把头伸向车窗外,呕着。天非常晴朗。路两边的树木像队列严整的士兵一样一一从车窗外划过,好像无数支队伍正在秘密撤退。
  许多荒凉的村庄被甩在身后了,许多白桦林出现了一瞬也被甩下了,还有一条幽蓝的河水也在车速中消失了踪迹,汽车发了疯似的朝前飞驰,似乎要飞进云彩中了。中午时本该停靠在一个小镇稍事休息,但司机说服不了大家。因为归心似箭产生的种种理由,使大家不得不忍饥受热继续煎熬。到了下午三点左右,车忽然间停住了,一只轮胎因为磨损过度而爆胎了,真是愈急愈添乱。汽车坏在一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人们嘟哝不休。七斗被折腾得昏天昏地。她毫无食欲,当她看到姨妈吃馒头咸菜时就像看到狗吃屎一样作呕。她没有力气设想这些乘客是否有福气会赶上本星期的末趟船,她现在只想找一片阴凉地方美美地睡上一觉。然而车很快就抢修好了,七斗又随着大家回到车上。车厢里十分闷热,苍蝇乱飞,谁的旅行袋里发出臭鱼的气味,七斗坐在椅子上,耷拉着头。
  下午四点多钟的时候天气已经微微转凉,许多云聚集在天空,有一种温馨的湿润像柳絮一样轻曼地飘来。熟悉这一带的人都说,现在离三河镇的码头已经不远了,因为江水的气息越来越逼真了。人们迫不及待地收拾东西,把包裹背在身上,不时地流着热汗看表,等待着汽车一旦停在码头上,就全力以赴地朝甲板上飞奔。七斗被这种紧张气氛给折磨得不知如何是好。姨妈不停地吩咐七斗:
  “把头伸到窗外清凉清凉,一会儿下车要使劲往船上跑。”
  七斗长这么大是第一次出门,她还从来没有坐过船呢。小时候她曾用废纸叠过无数只船,不知真的船会是什么样子。姨妈一提到船,七斗便渐渐精神起来。这时汽车已经驶向三河镇了,房屋由少渐多地出现,街道越来越宽,车辆往来穿梭,到处都是喇叭声。汽车好不容易才驶到码头,这时意外的情景在乘客的眼中出现了:
  轮船已经落下跳板,瓦蓝色的船舷下的舱口发着熠熠清辉,甲板上立着许多人正向岸边的送行者招手,船不等人地慢悠悠地逆水而上了,那情景真像一个绝色佳人被你追求已久而突然间眼睁睁地看着她随别人而去。汽笛声把码头上乘客的心都击碎了,归家的愿望破灭了,人们在沙滩上不停地奔跑、哭泣、咒骂、哀求,有的人甚至性急地跳到江水中去追赶渐渐远去的白轮船。七斗呆呆地看着船离她越来越远。她觉得船美极了,美得那么可望而不可即。江水在火爆的夕阳下呈现出无与伦比的金色,波光闪闪,江水和天际仿佛融为一体。这之后,每当七斗迫切地希望得到什么的时候,她的眼前都会浮现出一只美丽的白轮船在黄昏中离开岸边的情景。她要抓住的东西总是稍纵即逝。三
  在三河镇等船的日子里姨妈每时每刻都在发火。她自己本来吃相不雅,可她却挑剔七斗吃饭时发出的吧唧声,她讥讽七斗说她是在听公鸭叫。七斗理解姨妈的火气,意外的耽搁将使她们不得不浪费几天的食宿费,因为她们总不能睡在大街上。
  七斗和姨妈住在最便宜的一家码头旅店,店里陈设简单,她们睡通铺,分上下两层,上层因为行动不便而比下层的铺位便宜一元钱,姨妈理所当然地选了上铺。白天时姨妈始终躺在上面假寐。她穿着破背心,呼哧呼哧地喘热气,七斗因为一直在外面游荡,不时地领略天气变化情况,所以常常跑回来爬到上铺去减衣服或者加衣服或者取雨布。姨妈讨厌七斗一天到晚跟老鼠一样爬上爬下的样子,所以就把七斗用的东西放在一个网兜里从铺上吊下来,这样,七斗便不会干扰她了。
  七斗跟着锁柱叔叔到江沿的码头上去捡石子玩。听锁柱说,自己的姥爷这几年一直身体欠佳,有几次是穿上了丧衣后又活了过来。他已经是一只熟透的瓜,瓜熟而蒂落,只是时间的迟早了。七斗在很小的时候见过姥爷一次,依稀记得他是光秃的头,背分外驼,形如码头上弓背扛包的装卸工人。此外,七斗不记得他什么了,她也不再希望听到有关姥爷的事情。可是锁柱叔叔一讲到斯洛古,就要提到她姥爷,讲到以往的淘金生活,也会讲到他,看来,姥爷在斯洛古确实还是个人物呢。
  三河镇的码头并不热闹。船只不多,往来的客轮全都是根据确定的日子起航和上岸的,所以有些冷清。这里也没有真正的渔民,据说以捕鱼为生的赫哲族人大都汉化了,他们那些闪光的渔亮子只在鱼汛期才偶尔出现。岸边的泊船都是运送货物的,货以煤炭和木材为多,此外还有一些粮食、菜蔬或建筑材料。小镇的街道大都直来直去,干净,整洁,因为经常落雨空气比较湿润,路上较少起灰尘。在路上有时还会看见高头大马的异邦人,他们的金色头发令七斗十分羡慕。 电子书 分享网站

第二章 在斯洛古小镇(3)
商店和镇政府所在地的围墙上都张贴着各式大小字报。看这些报的人寥寥无几,这些东西似乎只是在走过场,显不出什么更热烈的气氛。七斗曾经站在那儿看了一会儿,她对那里写的东西都不理解,她去看报只是为了检验一下自己认识汉字的水平,有许多字她还陌生,她期待着六年级以后把它们补全。在惠集小镇派出所外面的山墙上,也张贴着一些红红绿绿的大小字报,但几场大雨之后,那些纸张就被淋得失却了本色。七斗唯一记得的有关大字报的事就是,数学老师王儒飞从乡下弄来一麻袋瓜子,他在惠集小镇的丁字路口将它卖掉了,那一阵子墙上就出现了一个长得很蹩脚的男人手提一杆秤的丑态。那时候全镇的人因为稀奇都去看,大家都觉得画上面的秤看起来挺滑稽的,说是秤,倒有点像口井,不伦不类的。而且画上的王儒飞太变形了,那会是他吗?最后大家得出的一致结论是:用纸和笔弄出来的东西都是不可信的。现在,惠集小镇的知识青年依然不少,可他们不像刚来时那么活跃地批这批那了,他们随遇而安,有的已经同当地人结婚,有的正在恋爱,似乎已无返城之心,想老死山坳了。
  临上船的这天有小雨,江面雾蒙蒙的。七斗跟在姨妈身后朝码头上走。姨妈围了一块纱巾;雨中她的脸庞看上去更加健康,她的脚在踩雨水时发出沉闷的咕唧声,谁都可以想见她的力气有多大。七斗当时忽然觉得姥姥在生孩子时一定是偏了心,不然母亲怎么会那么弱不禁风,而姨妈强健得仿佛一生都不会死,她能活一辈子,而母亲则活了半辈子。七斗一想到母亲眼睛就湿了。她不停地在雨中流泪,因为没人知道那是泪水。码头上人来人往,通向轮船的跳板又湿又滑,人们不得不小心翼翼地猫腰前行。上船以后人们分头按着票号去找属于自己的舱位。七斗同姨妈上了五等舱,那是一间偌大的舱位,里面至少有几十张床位,因为它基本处于水面以下,所以舱里显得沉闷、昏暗。七斗透过像小圆镜子一样的窗口,发现江水好像正要漫过窗口涌进舱里。她觉得十分压抑,就趁姨妈不备,溜出船舱,沿着旋梯向上来到甲板上。甲板上湿漉漉的,这里与亲人招手的人并不太多,船员正在落下跳板,白轮船准备起锚了,汽笛声在江上呜呜地鸣叫,船身慢悠悠地动了,七斗扶着栏杆向岸上眺望,沙滩上的人影渐渐模糊了,三河镇的房屋被抛得越来越远,船驶上主航道,江水浩渺,七斗觉得自己掉进一条巨龙的腹中了。四
  七斗从来没有见过哪一条河流会有黑龙江这么长,船走了两天两夜,还没有走出它的怀抱。两岸青山如黛,江面上飞着许多银白的水鸟。太阳光下,水鸟的羽毛显得亮闪闪的。白天七斗就站在甲板上眺望远方,在江的另一侧是另外一个国度,七斗有时可以望见他们的房屋和耕牛,有时还可以看见在江的另一边沐浴江水的人们,他们的皮肤像光滑的桦树皮一样映入七斗的眼帘。船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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