罩了黑帮的壳,其实是个中年男人表面笑脸迎人,内心凄风苦雨的故事:黑帮老大托尼?索帕拉诺企图跟得上时代,他有个专横的妈妈,母子二人恨不能杀了对方;他爱他的妻子,可外面还有个要死要活的小情人;他有两个孩子,一个早恋,一个想自杀;他焦虑、沮丧,开始看心理医生以探求生命的意义。开篇第一集,他在BBQ派对上崩溃了,他对心理医生说:“这一天的早晨我感到很恶心,我在想,睡在地里也许是个不错的主意。我意识到这些有点晚了,但是最近,我感觉最后还是到了这一步。最好的时光已经一去不返。 ”医生答:“很多美国人都是这样想的。”这就是86集电视剧的基调与核心。虽然黑帮打打杀杀挺新鲜的,但吸引人的还是琐碎生活对普通人的影射。相比于剧中叫人绝望的平庸,毒瘾测试、幼年阴影、现代药理学、自杀、纵欲过度、家族背叛、破产、天灾人祸、心脏病、垂死挣扎和窒息而亡,那些烧杀抢掠简直算不得暴力。托尼的家族是美籍意大利人,但是由黑人和犹太人组成的小国度,由移民组成的新国家,都会看到自己的影子;托尼干的是黑社会买卖,可每个被该死的生活折磨的人都会感到共鸣。让我印象深刻的桥段还都不是黑帮片的那套玩意儿,而是些有黑色幽默的鸡零狗碎。比如托尼的事儿B妈妈家里着火了,托尼正在脱衣舞酒吧焦头烂额地给各路人马安排任务,他一边安抚妈妈,一边把抢劫、偷车、杀人都布置好,一个半裸舞娘凑过来关切地问:“你妈还好吧?”我哑然失笑,就像见到焦躁的同事我会过去虚伪地嘘寒问暖,不同的是托尼的同事是个脱衣舞娘。某些时候,这个黑帮老大还是个老愤青,他教训后辈:“这是个道德沦丧的时代。当年我们被抓,都会咬紧牙关,打死我也不说。现在的人普遍缺乏规则感和道德意识。人人都抢着做警方的污点证人,还动不动把自己的黑帮经历写成剧本卖给好莱坞。我们那个时代崇拜的偶像是真正的硬汉,冷漠,不唧唧歪歪,现在的人则讲究情感丰富,有点痛苦不是去看心理医生,就是上电视脱口秀节目,把自己那点破事嚷嚷得全世界都知道……”
全剧的主创人员在幕后也整天把“他妈的”挂在嘴上,他们是《黑道家族》后的家族,其中的核心人物是创始人、制作人和编剧大卫?蔡斯。他的长相与剧中老大托尼倒是迥异:61岁,瘦子,神情阴郁,不苟言笑,整天拉着张扑克脸。他是美籍意大利人,家在新泽西,剧中的每一个故事每一句台词都经过他手,8年的剧情和上百个人物都储存在他小小的、头发稀疏的脑袋里。1995年完成了《黑道家族》剧本大纲的蔡斯已经在电视行当里混了20多年,他恨电视剧:“电视剧就是对白的囚徒,是人不停唠叨的劣质电影”。好几个电视台不想接下《黑道家族》,因为“过于黑暗”,不得不找着HBO,没什么声誉,要求不高,而且经营模式不靠广告,而依靠订户,放什么都得看着。一开机,《黑道家族》就成了当时最贵的电视剧:一小时拍摄成本250万…270万美元。演员都没敢找贵的,主角托尼的扮演者詹姆士?格道菲尼最辉煌的经历是在昆汀的电影里跑过一回龙套。拍下来,发现故事情节很多来自大卫?蔡斯的个人经历:开五金店的父亲营生潦倒,脾气暴躁,像电视剧里不出场的父亲一样,“活着时是个人渣,死了倒成了圣人”。他妈妈就是剧中老妈,夜里不敢接电话,下雨不敢开车,9岁时因为想耍赖买个玩具,他妈拿着叉子扬言要把他的眼珠挖下,包括《教父》在内,意大利家庭里彪悍的母亲始终是家里的一颗定时炸弹。蔡斯娶了个天主教徒老婆后,父母就疏远了他,他带着老婆一进家门就会遭遇二老的冷嘲热讽,他老婆提议说:“不如你去看看心理医生吧。”不过蔡斯拒不承认自己正面临着剧中的核心情绪——中年危机。曾有个记者拿一导演的话套他:“一旦你开始打网球,你的事业就完了。你打网球吗?”“不打。”“《黑道家族》里还有很多打高尔夫球的戏呢?”“我什么球都不打!”蔡斯一朋友说,很难判断他是否有危机,他整个人看上去不是忧郁,而是暴躁,他一点都不享受成功,不干点儿什么就难受,不是老了才如此,他是天生的居安思危者。当然,蔡斯的个人经历与电视剧最大的不同:他家不是黑道家族。
剧中有个出现频率颇高的词“Whaddya gonna do?”(又能怎样?)一个年轻的、健康的暴徒坐在马桶上读杂志时死掉了,紧接着一辆SUV在雨天路滑的地方翻车。只能含混地说一句:“又能怎样?” 《黑道家族》就像男版的《绝望的主妇》,充斥着绝望的情绪。拍了几年,它越来越黑暗,黑帮老大托尼初登场时还彬彬有礼,嗓门没有变高,后来就越发玩世不恭。蔡斯安排他杀了一个人(他首次亲手杀人,这一编排还经过激烈的讨论),他对心理医生倾诉儿子的自杀,“因为他把绳子弄得太长才没吊死,”他像说别人家的事儿一样说:“或许他是个白痴。” 《黑道家族》根本没能回答生活中林林总总的问题,但它提出了正确的问题。这可能是跟《哈里?波特》最大的不同:可以暂时在魔法世界里逃避一会儿,最终还是得面对一个又一个的“又能怎样?”
憨豆不是唯一的坚果
在一次疲惫的回程飞机上,公共屏幕突然开始放《憨豆先生》。这个抖抖索索的小人物跟80年代街头整人短片穿插播放。除了哭闹不止的小孩渐渐转成咯咯笑,周围快要昏睡过去的旅客很快被眼花缭乱的动作弄晕了,纷纷打起了鼾。
10年以前《憨豆先生》绝不会被当成机上催眠片。总觉得他该被放进动物园,因为没有攻击性,不用使用特别的笼子和道具,但他本身的表现很快就能成为动物园里最引人注目的景观:像笨鸟一样移动双腿,脊背里长得好象不是脊椎,而是根面条。青蛙一样的眼睛随时都可能掉出来,随之落地的还有两条粗眉毛。舌头黏糊糊,湿漉漉,总在拒绝成为这个肢体的一部分。偶尔发出门一样吱扭吱扭响的声音,如同一只肺炎尚未痊愈的猴子。他与笼子外的世界一点瓜葛也没有,规则,目标,观看的人,都是他轻蔑,好奇,捉弄的对象。他从来不说话,没有一点与别人交流的欲望。在1990…1995年英国BBC电视台冗长的18季《憨豆先生》剧集里,他永远是这么个样。这就是扮演者罗恩?阿特金森的绝活,全是最具动物性最原始的幽默,但就能让人忍不住大笑。我最喜欢的一集是憨豆先生到一高级酒店度假,一进门就掏出铁锤和电钻,把他最喜欢的画钉在墙上。布置一新后他浏览自己的房间,洋溢着旁若无人的自我欣赏和自满。
这只关在电视小笼子里的奇特动物最终还是想冲上大屏幕,拍成电影。1997年第一部《憨豆先生》电影上映,为了迎合好莱坞,他必须与美国发生联系。憨豆先生被骗去美国冒充文物鉴赏家,搞砸了一幅名画,搞出了一系列闹剧。他还必须说话,嗓音好象青蛙一般,与那张面孔非常搭。电影票房收入有2亿4千万美元,电视剧集的余温犹存,《憨豆先生》电影算是成功了。今年3月22日,第二部《憨豆先生》电影又要上映,《憨豆度假》,这次他去了法国,阴差阳错成了名导演。在法国宣传时,罗恩?阿特金森大热天穿憨豆的西装,在沙滩上又抖抖索索拽出一条泳裤,上面写着电影名。围观的人离得很远,警惕地看着他,他的行为举止显得那么过时和奇怪。
听上去就像个赵本山的故事英国版:村里一无所长的青年擅长说笑话和杂耍,上了电视就红了,之后就想拍电影。罗恩?阿特金森上中学时是个安静、轻微口吃、坐最后一排的孤独小男孩。黑头发和肿眼泡让他看上去象个外国人。他的绰号叫“肚皮”。有一天课间他开始模仿老师,这才发现,逗趣儿才是他获得好感的唯一手段。“憨豆先生”的创意来自1980年代他在牛津读书时的一个自创独角戏,在爱丁堡艺术节上颇受欢迎,可不知道什么原因,一直过了快10年才上电视。在1984年的《黑蟒蛇》(The Black Adder)一剧中,阿特金森演言辞尖刻,爱冷嘲热讽,又活泼好动的爱德蒙,既显示了他确实不是个哑巴,又是“憨豆先生”雏形。之后5年的《憨豆先生》剧风靡全球。无对白,没有语言传播障碍;在那个年头,它又特别具有英国味儿:穿英国保守中产阶级的西装,倒霉得让人钟爱的智障形象,丰富的肢体动作和变化多端的表情,简直成了“英式幽默”的代表。据说《憨豆先生》让阿特金森挣了差不多6000万英镑。
跟很多喜剧天才一样,阿特金森也是个内心阴郁却把自己打扮成个开心果的人。《憨豆先生》的编剧,阿特金森几十年的搭档理查德?柯蒂斯说他是个害怕镜头,不擅讽刺,努着才能让自己有趣的人。“他为人热情,又非常谦和;他天生正派,又常常自省。”他最大的乐趣是闷头改装车和去教堂。他跟发妻在一起15年了,他与朋友从来不闹翻。有一次在英国看电影,偶遇宣传的阿特金森,他个头非常高,打领结,两鬓班白,如果不看脸,跟随处可见的呆板英国老绅士没什么区别。“憨豆先生”面具下的阿特金森非常英国,可一点都不幽默。但他沉迷于扮演这个角色:“当我是憨豆时,可以隐藏自我。我可以随便摇别人的手,掐他的鼻子,做任何不负责任的事,又可以完全被原谅。我经常越过‘憨豆’和‘我’之间的界限,那感觉有点像神经病。”两部《憨豆先生》隔了10年,据说因为阿特金森患了抑郁症。
阿特金森在很多部也被冠以“英式幽默”的电影里演配角。《四个婚礼和一个葬礼》里神经兮兮的神父,《亡命夺宝》里的倒霉赌徒,《真爱至上》中一言不发只做了个鬼脸的乘客……他那张脸就跟希区柯克宽阔的身材一样在电影里神出鬼没。“憨豆先生”和这些电影一起共同组成了“英式幽默”,憨豆不是唯一的坚果,除了肢体语言与表情,还可能是复杂冗长的冷笑话,半真半假的自嘲,或者温情的生活小品。共同点是在幽默的盖子下自娱自乐,又蔫坏又闷骚,洋溢着旁若无人的自我欣赏和自满。《憨豆先生》电影正赶上《波拉特》风头没过,有人一看演员来自英国就错误地认为这也是“英式幽默”,它是最拥挤、粗俗、使劲胳肢人笑的美国厕所笑话。可这就是现在最流行的,看完后大骂一声“真他妈恶俗”,还要招呼朋友们都去看热闹。“憨豆先生”在银幕上显得那么卓尔不群和怀旧。不如他就别跟美国人争了,回归到琐碎里,在沉闷的生活戏中甩一个小花腔。在英国,他的同道随便就能遇上。比如一个乡村小咖啡馆,老头侍者给中年人端来一大杯奶茶,杯子上写着:“我是镇子上唯一的同性恋”。结帐时老头问:“您用什么结?”“塑料”。错愕之时,中年人掏出一张信用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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毒王弗兰克(1)
弗兰克?卢卡斯可能是70年代早期纽约最大的毒贩子。他在Regency Hotel有一处长期套房,衣橱里有100多身定制套装,其中包括那件著名的价值5万美元的黑白条南美栗鼠皮大衣。他还有好几辆车——劳斯莱斯、奔驰、通用巡洋舰……他的最爱的却是那辆被称为“美妇人”的雪佛兰。他和他的车隐匿在哈勒姆区第116街的角落里,睥睨着街上的人民:那是群既忧愁又喜悦的黑人流亡者,一边挣扎在饥饿线上,一边整日经历毒品的纵情狂欢。弗兰克?卢卡斯给了他们这一切。“谁又能想到我会藏在一辆300多美元的车里呢?”他的毒品网络每天净利润100万美元:“哈勒姆区的16条街都是我的,我买下它们,运行它们,拥有它们。可当我想与我的人民在一起,我只能开上‘美妇人’,拉低帽檐,装上胡子,戴起墨镜,套上假发。我既想与他们同在,又不想吓着他们。”
这位君临天下的大毒枭就是电影《美国黑帮》的原型人物,演得也都是真事,根据2000年《纽约》杂志对弗兰克?卢卡斯的报道改编,剧本作者改编过《辛德勒的名单》,导演雷得利?斯科特,主演丹泽尔?华盛顿和拉塞尔?克劳。这样的阵容的确有“奥斯卡面相”,可惜片子徒有其表,故事编得很烂,节奏非常匆忙,又放了过多的象征符号:越战、尼克松、种族歧视、万恶的资本主义,结果拍电影毕竟不是写论文,主人公完全淹没在这副国家道德分裂的全景中。丹泽尔?华盛顿演的毒贩子优雅多过暴戾,精巧多过粗鄙,训斥兄弟时有政客风范,宣讲起生意经来又是头脑精明的企业家。他的黑帮特质,仅仅靠一个场面支撑:发达了的弗兰克?卢卡斯走到收保护费的小混混跟前,用枪顶住他的脑门儿,小混混瞪着血眼挑衅地问:“你想杀了我吗?在众人面前?”话音没落枪响倒地,众目睽睽都看见了,全不敢言语,弗兰克?卢卡斯像下达圣谕似地说:“没有人可以阻止我干任何事,这里是,美国!”
这个细节确有其事。35年后,做了污点证人的弗兰克?卢卡斯旧地重游,向《纽约》杂志的记者讲述了当时情景:“那个家伙又黑又壮,高6英尺,重270磅,腿脚利索,手上有两三条人命。他嘴里骂骂咧咧,诅咒我,诅咒我的妈妈,我想,一个要死了的人,就让他说吧。当他摆出黑背大猩猩的样子袭击我,我开枪了。开了四枪,砰砰砰砰。我感到非常愉悦,因为我杀死了一个不仅仅是哈勒姆区,还是全世界最坏的坏蛋。”之后弗兰克?卢卡斯笑了起来,他必须用肩膀拉动那张巨大、有棱有角的脸,虽然沟壑纵横,当年的冷竣依稀可见,两颊的茶色皮肤皱巴起来,灰色的嘴唇伸展,红色的长舌头委蛇而出,先是断裂的惊雷,再是嘶哑的小鸟,那是一串让人毛骨悚然的笑声,只有撒旦才能发出那样的声音,它穿透肺腑直达内心。
弗兰克?卢卡斯原本是出生在北克罗来纳的乡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