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风独自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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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风独自凉- 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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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家刻烛待春风(4)
“蓉妞儿……委曲你了。”
  想了半天,只有这句话。佩蓉心上一酸,看到觉罗夫人鬓间,已见华发,不愿再惹她感伤,强笑道:
  “好容易回来,舅母该欢喜才是!三嫂子呢?”
  一言方毕,锡三奶奶已进屋来了:
  “蓉妹妹,给你收拾珊瑚阁去了,怕妹妹宫里住惯了,回来受委曲。”
  “三嫂子费心了。”
  她感激道谢,回目四顾,却不见容若;她最想见,却又最……是怕见吧,就是那样没来由的情怯。
  谁也不肯先提容若,或许,是不敢吧……
  容若是骑射去了,他再如何好文,这属于满人子弟本份的事,也不敢轻忽。
  待他回到家,立刻敏感到,有不寻常的事发生了。果然,喜儿迎出门来,眉开眼笑,附耳悄声:
  “奴才回大爷,太皇太后赏假,蓉姑娘回府了。”
  容若几疑是梦,愣了半晌,抬头看看,红日还悬在街道西头。一颗心突突地跳动起来,问:
  “人呢?”
  “回珊瑚阁了。”
  不顾自己一身箭衣、汗渍,他顾不得了;直奔珊瑚阁,到了院口,又踌躇起来,竟不知如何相见,也不知相见光景,该说些什么。
  步子放慢了,绕过假山曲径,来到回廊边竹丛下,那一端,一树桃花,开得正艳,桃花树下,立的正是他梦寐难忘的佩蓉。
  是怎样的灵犀一线呀!佩蓉也回头望向他,两人的目光,胶着了,再也解不开。只见她两行清泪,缓缓滑过双颊。
  他迎上去,佩蓉绕过回栏,不意桃枝牵住了凤钗,她伸手扶住,云鬓已半偏散落。
  “蓉妹妹!”
  他张口,未及出声,只见一位宫女打扮的人,自屋里出来,不知说些什么,他忙避开,只见佩蓉,持着凤钗,无意识地敲着栏干,向他藏身处,投过混着幽怨、深情,又喜又惧的一瞥,慢慢回身,进屋去了。
  快快回转花间草堂,一个女子迎着他请安。他一凝目,惊喜扶起,原来是拂云。红杏一边笑嘻嘻;如今,翠筠已配了人,红杏成了花间草堂当家大丫头。
  “拂云姊姊来串门子。蓉姑娘回来了,大爷可知道?”
  容若点点头。红杏又道:
  “那还不快见见去。”
  容若无言了,支吾着说:
  “瞧我这一身!拂云,你回去,先代我问个好……”
  他看到拂云眸中的失望和不解,深觉自己—番话,近于矫情,忙改口:
  “你等等,代我带个柬见过去。回头我就过去。”
  相逢不语,一朵芙蓉著秋雨,小晕红潮,斜溜鬟心只凤翘。
  待将低唤,直为凝情恐人见,欲诉幽怀,转过回阑叩玉钗。
  佩蓉低吟着,深深一叹。只怕是”相见时难别亦难”,那,何如……不见……
  拂云机灵,藉词引开了宫女。就容她珍重这片时吧,一年相思相忆,痴心苦盼,好容易盼来的片时。
  对着妆镜,她轻匀螺黛;那新月般的双眉,原是素日容若最爱赏的。又重新散下如缎般的秀发,仔细盘弄。
  身后湘帘微响,她心跳加了速度,镜中,映出容若颀长身影,她不知自己该笑,还是该哭……
  徐徐站起,缓缓回身,握发的手松了,又散如飞瀑。
  她笑了,也哭了;不能不笑,无法不哭,而,哭和笑,又何曾倾泻出辗转心中情愫的万分之一?
  他们都没有说话,不必寒暄,不必道契阔,不必互诉近况,甚至,不必话相思相忆,只要能在这好风明月中,知道不是梦的凝望,在泪影、笑影中交融彼此的目光,不管过去,也不问未来,只这样凝眸相望,她,复能何求?他,又复能何憾?
  不多时,宫女会回转来,不多时,他们必须庄矜地寒暄、道契阔、互诉近况……
  不多时,连凝眸相望都是奢侈……
  佩蓉回来,觉罗夫人不是不欢喜,却添上了心事;这一再见,只怕容若更丢不开了。而且,这件事,似乎也不能不让佩蓉有所了解;她放出来,短期内希望极渺,而容若,单于独子,不能不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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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家刻烛待春风(5)
锡三奶奶也担着同样的心事,倒是立场客观的锡珠,出了主意。
  “不!太狠!”
  觉罗夫人直觉的排拒。锡三奶奶道:
  “我也这么觉着,可是,我们三爷说的也对,不这么办,解不开这个结。”
  办法是:反正容若与佩蓉间的这段情,虽然大家心照不宣,毕竟未曾揭穿过,干脆假作没有这回事,只向佩蓉说明容若已届弱冠,理应娶亲,而容若似乎无心及此,请佩蓉劝解。
  “但……让蓉妞劝容若成亲,这对蓉妞……唉!”
  “太太!对蓉妹妹是狠了些,可是,转眼她又得回宫去了,这事,悬到几时才能了呢?”
  一番舌灿遵花的唱作,出于锡三奶奶意料之外的,佩蓉并没表示惊讶或悲痛,只点点头:
  “我来劝他!”
  一年宫禁,除了一点情根难泯之外,早已把佩蓉磨成了一座无波古井,喜怒哀乐,都淡化到几近于无了。她心中何尝不明白,这御沟,比之牛女双星的银汉,还深、还广,还难跨越。这一番,也不过是“银汉迢迢暗渡”,终究还是要“忍顾鹊桥归路”的,今生今世,她已不敢想望。这一生,或者就只能以“又岂在朝朝暮暮”自解了。
  她愿为容若守,守着她一点贞心。然而,她了解也谅解,纳兰家切望容若娶妻,她又岂能要求他为自己不娶?
  不是不悲,不是不痛,只是……就权作对觉罗夫人慈爱的回报吧!她强忍心中酸楚,达成了使命。
  纳兰府办喜事了!上上下下的人,在锡三奶奶指挥下,忙得翻了天,喜庆的气氛,像一锅滚水,沸沸扬扬。唯一不受干扰,若无其事的是容若。他心里只有一个意念:这是为尽孝,是为父母娶媳,不是为他自己娶妻;他唯一要娶的、愿娶的,只有一个人:
  佩蓉。
  新人送进了洞房,坐床撒帐,吃子孙饽饽。闹房的亲友,在锡三奶奶劝导下散了。
  房中,只剩下烨撵红烛高照下的一对新人。
  心中无喜无悲,只任人摆布,至此,夜阑人散,被抽离的思想和感觉,又逐渐回来了。
  新人,他的……,他抗拒着那两个字;低垂着粉颈,一身大红的坐在床沿上。
  他依稀想起,他见过的,在珊瑚阁,佩蓉缠绵病榻的那个秋天。
  想起佩蓉,他心中又隐隐作痛;他忘不了她劝他顺命娶亲时的神情;她那么恳切,那么平静,平静得……
  近乎寂灭。她没明说什么,他也不是不明白,一座宫墙,就像万水千山。
  她现在在做什么呢?也许,正默默垂泪;自己今日娶亲的消息,早由五格格带进宫去。也带来了她赠送新人的礼物:一支凤钗、宫花、宫粉。
  新人头上,正插戴着那一支凤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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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梧湿月冷无声(1)
容若与婉君之间,是否和谐美满,是觉罗夫人在容若婚后最关切的问题了。她也曾仔细观察,容若一切似乎与平日无异,婉君也恰如一般新妇,带着三分腼腆,七分温柔,每日容若守着他晨昏定省的礼节,婉君也恰如其份的执子媳之礼,问安、侍膳,进退有节。
  她不似佩蓉的清逸脱俗,孤芳自赏,也不像锡三奶奶能说会道,锋芒毕露,只是一派温柔安详,不由得觉罗夫人不疼惜。
  愈是疼惜,觉罗夫人愈觉得必须把自己一段心事,做个交代。
  在侍过早膳之后,婉君正准备退出,觉罗夫人挥退了从人,留下了她,命她坐到身边,沉吟了一会儿,道:
  “婉君,你知道,我膝下没有女儿,你虽说是媳妇,婆媳处得好,跟母女也没什么分别,这会儿,没有别人,你只当我是你娘,有什么话,只管说。”
  顿了一下,问:
  “容若待你,好不好?”
  婉君羞红了脸;没想到觉罗夫人问这件事,垂首低声答:
  “好。”
  她实在不知道如何算好,如何算不好,只是,容若对她一直温柔而尊重,真正“相敬如宾”,总不能说是不好吧?
  “在议亲之初,我们曾提出,容若将来可能要依兼祧之例,再娶一房妻室,你可知道?”
  “媳妇听母亲说了。”
  “那你的意思?”
  婉君诧异于此问,道:
  “自然听公婆作主,媳妇只当多一个姊妹,共侍夫君。”
  罗觉夫人欣慰地握住她的手,叹道:
  “真是难得!这样,我就放心了。你也放心,就算有这么一天,我们纳兰家,也绝不会委曲你,亏待你。就是蓉妞儿……”
  婉君茫然,问道:
  “额娘,蓉姊姊……怎么样?”
  “这就是我今天要告诉你的。”
  觉罗夫人把佩蓉入宫的前后情景,详详细细向婉君说明,婉君听得痴了;不意自己所嫁的,竟是如此痴情夫婿;不意自己夙日敬爱的蓉姊姊,竟然有这样一段苦情;不意自己,竟似天公簸弄,竟夹入了这二者之间……
  “婉君!你蓉姊姊的为人,你知道的。我许了容若,蓉妞儿不出宫,或是指给了别人,那自然不必说了,只要她回来,就依兼祧之例,两头为大。你和她原就是好姊妹,我也不担心你们处不好,只怕……唉,这宫门进去容易……”
  有了这一层了解之后,婉君细细思量,她知道,不论佩蓉能不能出宫,在容若心目中,都已具有不可抗衡的份量和地位,她顶多,只能居其次。她不能嫉,不能妒,唯有了解、谅解,爱其所爱;何况,佩蓉原木就是她所敬爱的;才能打开容若那深闭的心。
  她想到觉罗夫人问:容若对她好不好。如今,她感觉,当然不是不好,但,真的“好”吗?容若对她的“好”,只是“理应如此”,而她,希望的是他用“心”来对她好……那怕,只是佩蓉所占的十分之一;只要十分之一。
  她曾以为,少年夫妻间的恩爱和美,是在成亲那一刹那就建立的,如今,至少,她知道,她必须以加倍的温婉、体贴、柔情、容谅……才能建立她和容若间的感情,才能真正在容若心中占一席之地,而不仅只是他名份上的妻子……
  对婉君的似水柔情,容若不是无感的,她的温婉,她的贤孝,她处处以他为生活中心的体贴……如果,如果不是佩蓉太令他刻骨铭心,以婉君的美慧,又何尝不足使他动情倾心?可是……
  他让自己做个好丈夫,在别人眼中,他真的是温柔体贴的多情夫婿,他和婉君,也真似鹣鹣鲽鲽的少年恩爱夫妻,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佩蓉始终横阻在他们之间。
  日子,平静无波的滑过了两年,又到了举行春试的时候了,容若,将和春试入选者,同时殿试。
  在临考前,姜西溟、朱竹坨等人,齐集“花间草堂”为他预贺;他婚后,已迁到房舍较轩敞的“桑榆墅”居住,”花间草堂”倒成为他日常接待朋友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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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梧湿月冷无声(2)
徐健庵,是坐在上席的主客;他已在前一年援例捐复原任,仍任编修。
  “容若,这两年颇有精进,那一年,未廷对,焉知非福?依我看,二甲十名之内,是准定的。”
  徐健庵预言。容若谦道:
  “这些年来,良师益友教诲提携,受益页多。只是,‘临场莫论文’,除了考官,还有圣裁,到底如何,总得等榜示才算数呢。”
  “举业与实学,自非无关,但,考运一说,真是有的;文章便重天下,不中考官,也是枉然。廷对,只是钦点名次的一道手续,不过名次高下而已。能春试登旁,已算实学为天下认可,名次高下,倒不必太过顶真。”
  朱竹垞另有看法。容若道:
  “其实,我自己倒不甚介意,只是堂上期望殷切;上次误了廷对,家父一直颇为耿耿。再者,也恐有负诸位厚望,若有闪失,还请不因此见弃。”
  他举起杯来,对座中四人照了照,一饮而尽。姜西溟笑道:
  “在座,除了健庵,论功名,你就算是‘孙山’,也比我们三人一世白衣强了,何出此言?不怕我们多心吗?你说,该不该罚?”
  容若执起壶来,又倒满一杯,笑道:
  “容若失言,自罚一杯,倒要借此一言,直言相问,请勿见怪。”
  饮了杯中酒,才道:
  “不管论才论学,我与各位相较,有如萤光之于皓月。只是各位均不下场,这‘白衣’一世,却非朝廷之罪了。家父尝言,诸位才名,也上动宸听的,想来今上也颇有惜才之心,只是朝廷任用,自有制度,文官正途,唯有科考,各位自绝功名之途,却是为何?”
  一言问得朱竹垞、姜西溟、严荪友三人同时一怔,然不作声。容若也神情端肃,持静待答复的神态。
  徐健庵轻咳一声,打破沉然:
  “容若,人各有志……”
  容若道:
  “说实话,我对‘功名’二字,也未必热中,只是,满人子弟,身不由己,若被指派到我自己厌恶的地方当差,那不如求一正途出身。”
  他说着,佩蓉的身影便蓦然闪入脑际,徐徐道:
  “这,其实也是佩蓉希望的,她宁我入翰林院,不愿我去内务府的。”
  三人会意,点点头。容若又道:
  “我也替诸位想过,三位都未曾在前明为官,不必避二臣之讳,若说不愿入仕,似也非本心,学优不仕,如天下苍生何?”
  姜西溟笑了:
  “话全教你一人说尽了;你入仕是情不得已,我们不入仕倒像矫情了。他二位,我不能代言,我,少年时,也曾攻举子业,只是……”
  徐健庵道:
  “我替你说吧,才命相妨,就是竹坨方才的话了:文章重天下,却不中考官!”
  西溟接道:
  “这些事,你那时小呢,自然不知道。再三仆踬,也灰了心,不再言科考之事,倒博了些虚誉,和竹垞、荪友齐了名。”
  竹垞道:
  “虚名误人!拥此虚名,胜之不武,失了却无颜。而且,便入仕,也得看做什么官,真能入翰林院,倒也罢了,若派个不胜其职的官职,何如逍遥江湖?”
  “这话很是!”
  一直没有说话的严荪友点头同意。
  恰如徐健庵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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