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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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 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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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生婆子咯咯咯地笑着说,这不是王家的毛头吗?你还是我接的生呢,你别跑,让我来摸一摸。我就真的听她的话木在了那里,我的腿已不听使唤了。
  接生婆子用冰凉的爪子在我的头上摸着,咯咯咯地笑,说好孩子长这么大了,然后瞪着一双绿眼说,那天晚上你看见了什么呀?接生婆子揪着我的腮帮子说,长了一张嘴巴不要乱说,不然我把你丢在茅坑里淹死。

灵魂的事(3)
接生婆子咯咯咯地走了。就是从那一晚起,我开始做噩梦。
  一本书上说,噩梦醒来是早晨。然而我的噩梦醒来还是噩梦,仿佛我的大脑就是一台放映噩梦的机器,眼睛就是机器的开关,一闭上眼,噩梦就开始上映了,这种恐怖是永生难忘的。还有一点,我的那些噩梦是完全相同的,一模一样的,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拷贝、克隆。我的梦境是不完整的,没有故事,没有人物,那环境也是虚幻的,没有空气,没有水分,没有花草树木,没有一丁点有生命的东西。充耳的是尖锐的叫声,那种声音也是我从未听到过的,那声音几乎要震破我的耳鼓,醒来以后,耳朵里面还在嗡嗡作响。在梦中,我无比地痛苦。我挣扎,但没有一丝的力气;我呼喊,但是喊不出声音。我像一匹负重的蜗牛(只是一种感觉,并没有蜗牛,但我感觉那个东西像一只蜗牛,而且那个像蜗牛的东西就是我)爬行在无边的沙漠里,一会儿是烈日如火,一会儿又是狂风大作,但是我还是在爬呀爬呀,怎么一下子却飞到了天上,有一根极细的线,直伸向了宇宙深处。我就爬上了那条线,仿佛有一个声音在暗示我,爬过去吧,爬到了线的尽头你就自由了,就快乐了。可是每当我用尽了力气爬到那线的中间时,线却突然断了,一大堆线压在了我的身上,压得我喘不过气来,我(蜗牛)又慢慢地从线堆底下爬了出来,这个过程是极漫长的,我一直处于一种窒息状态。终于,那根线又飞了起来伸向了宇宙,我爬了上去,爬到半途,线又断了,我又开始了新一轮的爬线运动。大概就是这么回事,就这样没完没了,周而复始,爬了一圈又一圈,爬了一夜又一夜。
  我对母亲说,姆妈,我又做噩梦了。
  母亲说,那你把它说出来呀,说出来就没事了。
  可是我说不出来。
  母亲就摸了摸我的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古怪的噩梦纠缠我一个多月之后,我开始了梦游。我会半夜起来磨刀,磨我的那把鬼子军刀,磨得霍霍作响。
  父亲问我,磨刀干吗?
  我说:杀人。
  父亲说,杀谁?
  我说,杀你。
  父亲扬起手要打我,还没打,我却倒在地上呼呼地打起了呼噜。
  这是父亲第二天对我说的。我表示不相信,父亲就把那把刀给我看,刀果然磨亮了。
  父亲把刀藏了起来。但第二天晚上我又按时起来了,我在家里翻箱倒柜。父亲和母亲都起来了。父亲问我在干吗,我说找东西。父亲说找什么东西,我说找刀。母亲说找刀干吗,我说,杀爹。母亲给我一根筷子,说,给你刀。我就接过了“刀”。父亲说,这是爹,你杀吧。父亲说着伸过来一个枕头,我就用筷子杀枕头,我杀、杀、杀,然后我倒在地上就睡了。据说梦游的人两眼发直,又据说梦游的人是不能受惊吓的,一吓就会吓死。
  第三夜,我又按时起来了。父亲有一块手表,父亲看过表的,父亲说我起来的时间比表还要准时。不知是不是有一点夸张,我父亲这个人有时说话有一点爱夸大其词,他曾经就夸张出来一个亩产万斤粮的典型。不过这不算厉害的,有的地方夸出来的是亩产五万斤。火炬大队就夸张出过一个母猪一窝下五十个猪仔,还上过报纸。这是听父亲说的。父亲说这不叫夸张,这叫革命浪漫主义。
  第三夜,我又按时起来梦游了。这一次我不杀爹了,却抱了一个枕头一拱一拱的。父亲问,毛头你这是在干吗?我说:搞逼。父亲忍住了笑问:搞谁?我突然一翻斗鸡眼,冲父亲喊,杀,吓父亲一跳,然后自己上床睡觉了。
  我一连梦游了十几天,每天都不重复,每天都有新花样。父亲在多年以后对我讲起这些细节时哈哈大笑,父亲都笑出了眼泪。我也哈哈大笑,仿佛在听一个别人的故事,或者认为父亲是在编故事。但是父亲说这是真的。我是否真的梦游了呢?我梦游时有没有还干过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呢?我也说不清了。后来是母亲请了一位老中医,老中医在我的手指上用小刀划了一道口子放了一些血,又给我扎了几次银针,我就不再梦游了。可惜有关我梦游的事我只能听别人告诉我。自己在做什么自己不知道,却要别人来告诉你,这是否就是梦游的特征,那么,现在有很多的人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那他们也都是在梦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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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聚(1)
我们兄弟终于相聚了,在大哥失踪一个月零十天后。
  我当时正在写一篇寻找大哥的文章,我希望文章发表后能帮助我打听到大哥的消息。没想到,大哥像他当初突然失踪一样,突然出现在我面前。大哥的神色看上去很疲惫,头发很长,脸比从前更加长了。我问大哥这一个多月去了哪里。大哥的嘴张了张,想说什么,结果却什么也没有说出来,嘴角在剧烈地抖动着。看得出来,大哥是不想回忆那一个多月里的痛苦往事。
  在厂门外的小店,我要了两瓶啤酒,又要了一袋红泥花生、一包饼干。兄弟俩吃着花生、饼干,喝着啤酒。大哥仰起脖子喝了半瓶啤酒,突然就趴在桌子上哇哇地痛哭起来。我不知该如何劝大哥。这条铁骨铮铮的汉子,这个我们村子里昔日的才子,这个为了家庭快速致富而受尽了苦难的男人,突然趴在桌子上号啕大哭起来。我没有劝大哥,只是把手放在了大哥的肩膀上。我想告诉大哥的是,再苦再难,弟弟都会帮他一起扛过去的。大哥哭了一会儿,可能感觉心里好受多了,擦干了眼泪,开始剥花生吃。大哥吃一粒花生就喝一口酒,桌子上很快就堆起了一堆的花生壳。大哥喝完了一瓶啤酒,我又叫了一瓶,大哥很快把第二瓶喝得快见底了。大哥喝酒时一直没有说话,这样沉默了足足有半个小时,大哥真的是平静了下来。平静下来了,大哥就说他想通了,想明白了,他说他再也不能这样活了。他说他这些年来活得太窝囊了。
  我问大哥一个多月来去哪里了。大哥很平静,也很轻描淡写地说,没什么。对于那一个多月来的经历,大哥那天没有对我说。后来我才知道,那天大哥来厂里寻不着我,就去了南头关。大哥果真不是专程来看我的,他是想进关去。他想知道关内到底有什么好,能让一个妻子抛开了自己的丈夫,能让一个母亲抛下了自己的儿女。听说关内有着全国最高的楼,有着全国最漂亮的马路,还听说,进了关还可以看到大海。我的大哥说他当时甚至还想过去看大海。天真的大哥,其实骨子里还是浪漫的,饭都吃不饱了,还在想这些虚妄的东西。
  大哥没有边防证,他到了南头关的时候,就在关口徘徊。这时过来一个瘦子对他说,老乡,想不想进关?大哥紧张地说想进关。瘦子说他可以把大哥带进关,带一个人进去五十块。五十块太贵了一点,大哥说,再说了,也不知安不安全,要是被边防武警抓到那就麻烦了。瘦子对我大哥说,肯定是安全的,他说他有一条秘密通道。大哥又和瘦子讲了一会儿价,这时过来了一个边防武警,瘦子于是装着没事一样走开了。武警用一只喇叭呜哩哇啦地喊着,驱散着徘徊在关口不走的人群。大哥不甘心地退到了离关口有百来米远处的沁园公园。公园里也聚集着一些背着大包小包的打工者,有的三五一群坐在树下面吃东西,还有些人干脆就躺在那些巨大的长满了根须的榕树下面睡觉。他们大多是没有边防证的,但他们都徘徊在关口外边,渴望着奇迹的出现。关内的生活对于他们来说,就是天堂。
  大哥当时也走到一株榕树下休息,这时天快要黑了,他可能在想着晚上在哪里安身的问题。大哥知道回到松岗找到我也没有用,厂里面根本就不可能让外人留宿。回一趟松岗,就算不被人卖猪仔也要四块钱的车费,大哥舍不得这四块钱,因此他想就在这榕树下将就一晚。大哥将包放在地上,枕着包开始睡觉。大哥睡觉时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大哥的身上还有四百多块钱,这些钱和他的生命一样重要。刚才那个问他进不进关的瘦子又找到了我大哥。瘦子在大哥身边蹲了下来,对大哥说,你去打听打听,五十块带一个人进关是最便宜的了,还有的收八十呢。大哥说现在太晚了,进了关天又黑了,听说关内住店要贵很多,大哥说他要进关也是明天早上进关。瘦子冷笑了一声说,老乡你这就是外行了,我们带人过关都是在晚上,白天你想混过关,做梦吧你。晚上武警查得松一些,我们才能带人进关的。瘦子这样一说,大哥又有些心动了。可是一想五十块还是太贵了,于是说,能不能便宜一点,四十块你看怎么样?瘦子想了想说,四十就四十,跟我走吧。伸手就去提大哥的包。大哥一把抢过了包。瘦子说,你这么紧张干吗?我又不抢你的包,我帮你提一下。大哥说不是怕你抢,我自己提,我有的是劲。瘦子笑笑说你自己提吧,包里是一些什么东西呢?大哥说没有什么,都是一些换洗的衣服。

相聚(2)
瘦子带着大哥东拐西拐,离开了关口往一条巷子里走去。天色这时已完全黑了下来,路灯亮了起来。街头闪烁着迷人的霓虹。大哥说他当时感觉到了一些紧张,他的钱分装成了几份,藏在身上不同的部位。上衣口袋里一百零钱,鞋子里二百,内裤里一百。大哥想,他也没什么好怕的。瘦子继续在前面走,大哥问还有多远,从哪里进关?瘦子说你问那么多干吗,反正带你进关就是了。瘦子突然又停了下来说,你先把四十块的进关费交了吧。大哥说不行,要过了关才交。这时过来了四个人,一个人拍着大哥的肩膀让他先蹲下。那个人说你蹲下,蹲下说话。大哥还想抵抗一下,但是背后的肌肉感受到了刀尖的锋利。大哥就只有蹲下了。瘦子上前去搜大哥的口袋,上衣口袋里的一百块搜走了。瘦子说,把鞋脱掉。大哥说没有钱了,真的没有了,就这一百块。身后一个大块头说,你想死呀!刀锋就进入了大哥的肌肉里。大哥把鞋脱掉了,里面的二百块被搜了出来。那伙人抢走了大哥的三百块钱,还把大哥的包也抢走了。他们很快就消失在了巷子深处。大哥说那伙人抢劫他时,很多人都在远远地看着,但没有一个人敢管这样的闲事,更没有一个人去报警。
  关于这些,我都是后来才知道的。那天大哥来找我,我们兄弟俩喝完了四瓶啤酒。大哥并没有提他当时在关口被抢劫的事情,也没有提他被劫后那一个多月是怎么过来的。大哥喝完了酒,告诉我说他找到工作了,在西乡的一家家具厂里搞老本行——喷油。大哥说西乡离关口近,他总有一天会进到关内去看看的。我说大哥,你就别这么固执了,为什么一定要进关内去呢。我说我知道你还在想着大嫂,可是大嫂不可能再跟你了,天下的好女人多得是,你为何要在一棵树上吊死呢?大哥说,我就是不明白,她为什么就抛下了我。她要是跟了一个老板,我也心甘,可是她跟的也是一个打工仔,一个月才挣一千块钱的打工仔。一千块有什么了不起?我要进了关内,一个月肯定也能挣一千块。我说大哥你少喝一点,你喝醉了。我还要去上班呢。
  大哥于是问我在工厂里的事情,我把我的处境说了。大哥说,兄弟,哥对你说,你要和那个林小姐搞好关系,我觉得那个林小姐是看上你了。我说大哥你别瞎说,你把你弟弟看成什么人了?大哥说,什么人不人的。这年头,有钱就是人。钱,钱。大哥说着站了起来,他说时间不早了,他要回西乡去了,有时间再来看我。他让我不要去找他,他说他不会在那家厂干多久,他还是要进关内去的。他说他在托人办边防证。
  大哥被抢后那一个多月的经历,是后来他自己讲的。他那一段经历,后来成了他激励下线们的励志教材。大哥站在讲台上,面对着黑压压的一群人,口水四溅地讲述他的那一段传奇经历。我发现,他的传奇经历越来越离奇,越来越丰满,简直就像是一本生动的小说。
  我有些厌烦在林小姐和汪小姐的漩涡中打转了。我迷上了写小说,我居然梦想当一名作家了。
  大哥终于找到了,我也不用再写文章寻找大哥。其间二姐打电话来过,我告诉二姐,说大哥在西乡有工作了。二姐也放心了。我问二姐现在过得怎么样,二姐沉默了半天,才说不怎么样。二姐从来不对我们说她的苦难,她对家里人总是报喜不报忧。她现在说不怎么样,那肯定是处境很差了。果然,过了一会,二姐问我能不能把她介绍进珠江织造。我说珠江织造加班太厉害了,每天加到凌晨,而且工资又压得厉害。二姐说她不管这些,她只是希望离开布吉。我问二姐,是不是和二姐夫吵架了。二姐在电话那头哽咽着。我说他还是那么爱赌博吗,我的二姐就在电话那头哭了起来。可是这时,我对面的汪小姐走了过来。汪小姐说,喂,上班时间不要煲电话粥,这是办公电话,要煲粥你自己弄一部手机。我只好对二姐说,我现在在上班,你下班后再打来吧。汪小姐见我挂了电话,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她大约见那个叫阿标的汉子再也没有出现过,也不知流浪到什么地方去了,于是渐渐也不把阿标的警告当回事了。

相聚(3)
下班之后,我没有等到二姐的电话。在我的兄弟姐妹中,最疼爱我的就是二姐。中午我在写字楼里等到下午上班,二姐一直没来电话,下午也没有来电话。林小姐从香港回来了。林小姐一脸的笑,春风得意的样子,她给写字楼里的每个人都带了一些小礼物,听说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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