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藻笑道:“殿下,你弄丢我的耳坠,须赔我。”
虽然失了桨,两人也不着急,便让小船随风在湖上缓缓自行。这两人都身具神通,腾云驾雾,不过寻常事耳。休说小小的太乙湖,就算是困在东海中央,也能轻易脱身。李承乾躺在船头,看着蔚蓝天上白云点点,湖上凉风习习,不觉渐渐有了些睡意。正迷迷糊糊间,陡然惊醒,暗道:“我怎地如此疏忽大意。此女虽美,终究是个妖怪,与我昔日有怨无恩。她此来长安,还不知是什么用意,我却要小心,莫要着了她的道。”
正如此想,听见玉藻在旁边道:“殿下,你累了么。”声音腻中带涩,软绵绵的,令人神为之夺,魂为之消。李承乾含糊应了声,思量要如何套问出玉藻来长安的意图,想了一想,笑道:“杨姑娘,我划了半日船,总须给些赏赐才是。”
玉藻轻声笑道:“殿下要什么赏赐?玉藻可拿不出什么好东西。”李承乾也笑道:“不须别的,就请姑娘说段故事如何?”玉藻轻轻摇头道:“殿下生为皇子,必定是博览历代典籍,诸子百家无所不读,哪还有什么故事没听过的。玉藻不过山野之人,又能讲些什么。”李承乾道:“前贤有云: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纸上所得,终究浅薄。姑娘游历四方,所见所闻必多,又何必推辞。”玉藻叹道:“也罢了,不知殿下要听什么故事呢。”李承乾装作想了一想,道:“有了,就请姑娘讲讲自己的故事如何?”
玉藻一愕,随即格格娇笑,仿佛花枝乱颤一般,“原来殿下是想探问我的来历,这却不方便奉告,殿下还是换一个罢。”李承乾被她看破心思,不由得有些尴尬。说也奇怪,他又不是情窦初开的少年,当年做太子时,也颇有浪荡之名,不知为何在玉藻面前,便总觉有些手足无措。不但如此,仿佛还隐隐有种熟悉的感觉,虽然才是第二次见面,却像曾经是多年的至交好友一般。这着实感觉奇怪的紧,挥之不去。
他见玉藻不愿说自己的事情,念头一转,想到那个天照道人。既然玉藻是天照道人的部属,此来长安又是受他所遣,倘若知道天照道人的来历,玉藻的事情自然也能推断一二。于是道:“既然姑娘不方便说自己的故事,承乾岂敢勉强。那就请说说那位天照道人的来历如何?”
玉藻左手托腮,想了想道:“这倒无妨。不过他的来历,殿下其实也应当知道呀。”李承乾讶然道:“我从不曾听过天照这个名字,怎么会知道。”玉藻道:“天照是他在东瀛用的名字罢了,在你们南瞻部州,他还有另外一个名字,殿下定然听过的。”
李承乾道:“是什么?”玉藻道:“陆压。”
※※※
“陆压?”李承乾一怔,只觉这名字确实很熟悉,应当是在哪里见过,但一时半刻又想不起来。玉藻见他思索,也不去打扰,只是静静地低声唱歌。过了片刻,突然听到李承乾一拍船板,叫道:“我想起来了,莫非就是商周封神一战中的那个陆压道人么。”
皇宫大内之中,有各种隐秘典籍,李承乾看过不少。其中有一本残书,说是无名氏所著,讲的就是千年之前,周武王伐纣,阐截两教仙人争斗的故事,里面就提到过这陆压道人。只是书中也未曾提到陆压道人的来历,纯然是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人物。而且那本书是残缺不全的,里面被蛀虫啃掉了不少页,许多文字脱漏模糊,看不清楚。
玉藻道:“正是他呢。”李承乾又问陆压道人的来历。玉藻笑而不答,伸手指了指天空,李承乾不解,道:“是天庭神明?”玉藻失笑,点头道:“嗯,勉强也算是罢。”李承乾见自己猜的不对,再看看天上,只见一轮明日耀眼刺目,陡地想起当日在辽东,陆压现身时,便是天边升起一轮巨大红日,当时自己还奇怪怎么天出二日。再一想,登时明白过来,讶道:“太阳?”
玉藻点头。李承乾更是惊诧:“难道他是日中金乌不成?”
上古传说,天帝之妻曦和生十子,皆是金乌,执掌日轮运行。后来十日并出游玩,大地干涸龟裂,生民多死,轩辕黄帝于是锻造乾坤弓一把,震天箭十二支,付与手下大将后羿。后羿天生神力,射术宇内无双,持乾坤弓、震天箭接连射杀九只金乌,正待射杀最后一只,被轩辕黄帝止住,自取过弓箭来,将第十只金乌封在日中,永掌日轮,不得脱困。
李承乾听玉藻说陆压是太阳,自然想到那只侥幸在后羿箭下逃得性命的金乌。玉藻却摇头道:“既是金乌,又非金乌。”
这话说得近似玄机,李承乾自然不明其意。玉藻悠悠解释道:“当年轩辕黄帝派遣后羿射杀九日,又将第十日永困日中,天帝闻讯大怒。自此天地交隔,神人相攻,后来的结局殿下自然知晓,乃是轩辕黄帝联合龙族,一举诛灭了当时的天庭诸神,仅留二十八宿执掌星辰,将天帝金母都封在轩辕剑里。黄帝又借口女娲娘娘收容天帝旧部天蓬、卷帘等人,持剑杀上太素天,逼迫娘娘立下重誓,自封太素天,一千年间不得插手凡间之事,方才罢休。”
“一千年后,也就是商纣之时,天帝金母脱困而出,想要重建天庭,又想救出被困在日中的金乌,但他们破不开轩辕黄帝的封印。于是天帝上太素天,请女娲娘娘看在同是混沌神族一脉的份上相助。娘娘又指点天帝去弥罗天玉虚宫,请玉清教主元始天尊出手。”
“原来在这一千年中,只因天庭覆灭,女娲娘娘退居,世间妖怪也大多被轩辕黄帝杀尽,四海龙族都被镇压,凡人少了压制,修道者大兴,号称仙人。其中有三清道尊,修成大道,证得混元大罗金仙,创立道门,声势极胜。”
“天帝于是上弥罗天玉虚宫,拜见元始,道明来意。元始于是传授了斩三尸的法门——殿下,你应当听过斩三尸罢。”
李承乾点头:“只听道士说过,却不知什么意思。”
玉藻道:“所谓斩三尸,乃是元始天尊创出的一种修道法门,能自本体之中,又斩出两个化身来,合称三尸。”李承乾笑道:“原来是分身法。”有些不以为意,分身法不算什么高深法术,李承乾自己就会。玉藻却摇头道:“不然,斩三尸斩出的化身,与分身法大不相同。分身法再神妙,终究也不过是个亦步亦趋的影子,斩三尸斩出的化身,却是一个独立的人。”她微微皱眉,似乎觉得不太容易解释,想了一想,又道:“殿下且听我继续说,便知端倪。”李承乾道:“好。”
玉藻续道:“这斩三尸玄妙无比,乃是成道捷径。元始创出这法门,传授于门下十二位弟子,本指望他们也能修成大道。但这斩三尸的法门,乃是先死后生,死中求活,极是凶险,对肉身的要求极高。人身脆弱,不如神妖天生强悍,道门中人虽然讲究吸纳天地灵气强固肉身,但元始十二弟子,修行数百年,到底还是没有一个能练成的。”
“恰好天帝前来,于是元始天尊就将这斩三尸的法门,传授与了天帝。女娲娘娘又赠了一个飞刀葫芦,作为斩尸之用。金乌被轩辕封在日中,脱困自然无法,便是自行求死,却也不能。他又是天帝之子,上古妖神,肉身极是强固,被飞刀一斩,果然成功斩出一个化身来。因为是得元始相助,这化身就投入道门,便是陆压道人了。所以说,陆压既是金乌,又不是金乌。”
李承乾恍然道:“原来如此,难怪在封神战中,陆压屡次相助玉虚门人。”玉藻嘻嘻一笑,道:“他又哪里安什么好心了,不过是望着阐截两教内讧,两败俱伤罢了。”李承乾见玉藻虽然是陆压部属,言语之间却并无多少敬畏之意,不知何故。又听见玉藻道:“原本碧游一脉势力庞大,玉虚门人远远不及,陆压是以相助阐教,要就中取利。不想便在其时,西方两位教主也证得混元大道,创立佛门,相助元始。最终截教固然覆灭,阐教却根本未损,元气不伤,反而一统三界,天帝虽然重建天庭,到头来也还要奉元始天尊符诏,真是人算不如天算了。”
李承乾默然无言,玉藻又叹道:“其实当时周代商兴,气数使然,天下稍有见识者,谁人不知。却不知上清教主为何一意孤行,偏偏要逆天而行,袒护商纣,以致有灭教之祸,其中缘由,真不可解……是了,”她突然拍手笑道,“令师当年不也曾参与封神之战么,想来必定知晓其中隐秘,下次殿下见到令师,帮我问问可好。”
李承乾心想,我师父却未必会与我说这些,也就含糊应了。想起千年前那一场大战,神妖仙佛汇集,不知有多少修士丧生其中,千载道行毁于一旦,不禁也有些闵然。又记起那本残书,里面曾经记载陆压与罗浮岛赵公明对阵,只是其中有两页残缺了,不知陆压是用了什么手段杀了赵公明。询问玉藻,玉藻道:“赵公明?那是被陆压用钉头七箭书咒杀了。”
李承乾道:“钉头七箭书是什么宝物?”玉藻瞥了李承乾一眼,笑道:“不是宝物,乃是邪物。当年轩辕黄帝斩杀了无数神妖,轩辕剑中怨厉之气凝结,便生出了一本邪书。只要在书中写上要咒杀之人的名字,依法一日三次礼拜,七日之后,所咒之人便要一命呜呼。此法厉害之极,莫说凡人,就算是大罗金仙,也难以抵御。大约唯有各大教主方能不惧。天帝金母被封在轩辕剑中,得到此书,后来授予了陆压。陆压将这钉头七箭书借与姜子牙,传授方法,果然咒杀了赵公明。”李承乾凛然,道:“如此说来,此书在手,岂不近乎天下无敌。”
玉藻摇头道:“哪有那般容易。钉头七箭书乃是怨厉之气所化,用过一次,怨气便消,书就成了废纸,需要重新吸纳凝结怨气才能使用,难得很呢。只是这终究是极阴邪之物,就连元始都颇忌惮,当日姜子牙借了书,咒杀赵公明后,不肯还给陆压,反而悄悄扔到东海之中去了,只推脱遗失,陆压也无办法。”
李承乾听了,本也不甚在意,待听玉藻说姜子牙把钉头七箭书扔到东海中去了,又想起当日在东海边,天蓬元帅曾经说过,天庭其实是要在海中寻找一样东西。猛地醒悟,叫道:“原来天庭是要找那钉头七箭书!”
第二十六章 太乙池中破天罡
玉藻笑道:“正是呀,难道殿下才猜出来么。”李承乾只觉背上冷汗微渗,道:“天庭如此大费周章,却是要咒杀什么人?”玉藻微微摇头道:“这我却不知道呢,陆压也不曾与我说过。”笑了一笑,岔开话题道:“只可惜了赵公明,原本不曾名列封神榜,却被陆压杀了,结果只得也在天庭当了个什么正一龙虎玄坛真君……”李承乾怔道:“什么,他原本不曾名列封神榜?”
当年封神之战,三清道尊共立了一张封神榜。榜上有名者,死后能成就神道,不入轮回,不必重新修行。若是榜上无名,一旦身死,则千载苦修,一朝尽毁,须要再入轮回,从头修炼,做不得神。此事不但神仙,便是凡人也都知晓。玉藻说赵公明原本名字不在封神榜上,那他如何做得这正一龙虎玄坛真君的?
玉藻道:“三清共立封神榜,乃是按照周天之数,一共三百六十五位。结果姜子牙封神,却封了三百七十一位,这多出来的六个,自然就是后来硬塞进去的。”
李承乾倒还真没数过后来姜子牙封神,一共封了多少位。听玉藻如此说,疑惑道:“是么?”玉藻道:“自然,殿下想想也知,封神固好,终究不过是为免再入轮回的下策,怎比得上仙人自在逍遥。上清教主门下弟子数以万计,就算把封神榜上三百六十五位正神全都占了,也没什么。像赵公明这等亲信弟子,如何舍得写上去。只是偏偏意外身死,上清教主又不愿看他们再入轮回,便强行塞进封神榜里去了。”李承乾道:“如此说来,除赵公明外,多出来的还有五位,却是何人?”玉藻笑道:“殿下自己猜便是。我不过是个小小狐妖罢了,零零星星听到一些消息,拿来卖弄,其实也不知道多少。”
李承乾对天庭诸神也不熟悉,自然猜不出来,见玉藻不愿再说,也不白费脑筋。玉藻懒懒伸腰,道:“殿下,故事也讲完了,出来这半日,我也该回去了呢,再迟又要有麻烦了。”四面看看,发现风吹小舟,不知不觉间已经到了太乙池的中央。正要施法让船靠岸,就听见半空中一声厉喝:“妖孽哪里去!”飕飕飕几道寒光落下,化作七个道人,踏波而立,将小船团团围住,正是李承乾在醉仙楼遇见的那清微十三子中的七个,为首的正是那个胖道人王远之。
※※※
清微十三子,自然是十三个人,但也总不至于动辄十三人一齐出动。十三子中,修为高深些的,如叶法善这种,大多随侍在李淳风身周,随时听候呼唤。王远之等七人,修为低些,常常在外行走。今日在酒楼上,罗公远看见妖气,命他们去看看。王远之等人便循着妖气寻找,长安闹市,他们也不好使用腾云驾雾的法术,怕惊扰百姓,到时候人皇怪责,吃罪不起,只能如李承乾一般步行。找了半日,不见踪影,偶然抬头,却发现原来妖气已然出了长安城,到了终南山方向。王远之等人也颇惊诧,心想这妖怪好大胆,来长安也便罢了,居然还敢上终南山。
终南山是楼观派宏圣宫所在,他们七人却是清微派,两派素来不合,王远之等人更怕又撞上张果老或者八仙中其他人物。踌躇一会,终究不能放任妖怪不管,否则到时候罗公远问起来,无法交代,只得躲躲藏藏,也上终南山来。总算运气尚好,楼观派门人一个也不曾撞见,七人循着妖气,一路追到太乙池,终于看见那妖怪正在湖上泛舟。王远之上午被张果老教训了一顿,早就不快,看见玉藻顿时心头火起,心想你这妖怪,害得道爷一路担惊受怕,自己反倒在这里消遥快活,今日若不大展神通,将你诛杀了,怎出我这口恶气。呼喝一声,七人齐齐拔出背上松纹古剑,凌波而立,列成天罡北斗阵型,将玉藻团团围住了。
玉虚门下,原本不擅阵法,这是碧游一脉的专长。只因在封神战中,截教门人布下十绝阵、黄河阵、诛仙阵等诸般阵法,神妙无比,威能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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