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突然伸手在绿绿的头上拍一掌:“狗大的年纪,就想退休?不趁年轻好好念书做事,小心折了你的福!”
绿绿摸着头说:“爷爷啊,你的霹雳掌好厉害!”
爷爷把手伸到他面前:“做了一辈子的钳工,一手可以捏碎一个核桃。你要是我孙子,我非打得你屁股开花。看样子也不像坏孩子,快快去上学。少时不努力,老大徒伤悲。”
“是。”绿绿说。
中午,绿绿去找在杂志社工作的师兄吃饭。
师兄的女朋友也是绿绿一个学校的师姐,他们并不知道绿绿的烦恼,高高兴兴地带他去吃牛排。
等菜的时候,绿绿说:“师兄师姐,我都有白头发啦!”
师兄问:“哪里?在哪里?我给你拔掉!”
师兄就凑过来搬着绿绿的脑袋找白头发,找了半天,也找不到。
师兄说:“我只看到黑麻麻的头发。”
绿绿说:“早上梳头的时候我明明看见的,一闪就找不到了。”
师兄说:“哎呀,绿绿的头发又软又顺,摸起来好舒服,像我们家的朵朵。老婆你也摸摸。”
师姐也高高兴兴地摸起来。
逃学的老师(2)
朵朵是师兄与师姐养的一只小博美犬。
绿绿甩着脑袋气乎乎地说:“可恶!居然拿我比你的狗儿子,不能原谅,把朵朵借我玩儿两天就饶恕你!”
师兄忽然说:“绿绿啊,你到底在学校受什么委屈啦?”
绿绿慢吞吞地把事情说了:“其实我真的处理得不大恰当。小孩子毕竟年纪小,一激她,万一真跳下去了,我一辈子都不能原谅自己!”
师姐说:“绿绿,在学校干得不开心就让你师兄给你换个工作,师范生不当老师的多得很。”
离开是一件奇妙的事,当你想着要离开的时候,觉得非走不可,一分钟也不想多呆,无可留恋。但当你真的离开时,忽然会发现,有好多东西,牵着你绊着你,原来你已经扎了下去,拔出来,翻开了泥层也伤了你的根。
绿绿在天黑以后偷偷回到类思,发现校门口坐着一个人,看见他就笑了起来,一定是等他等了好久的。
是沈永恒。
绿绿走过去,坐在他身边。
沈永恒说:“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回来!”
绿绿老师问:“你怎么知道?”
沈永恒得意地晃晃头说:“我就是知道!”
绿绿说:“可是今天我师兄说要给我换个工作。”
沈永恒瞪眼说:“你师兄好了不起吗?他说换就换!”
绿绿说:“是啊,他家有当官的,当大官。”
“有多大?”
绿绿伸手比画一下:“这么大!”
沈永恒白他一眼:“逗我!我们正在进行很严肃的谈话!”
“好!”绿绿继续逗他,“我问你一个严肃的问题,你为什么总要摸筷子?”
即便是光线暗淡,绿绿也能看出来沈永恒脸红了:“这是一个心理层次的问题,我们以后再谈。”
绿绿忍着笑说:“哦!”
“你真的要换工作?”
绿绿叹一口气说:“我也不知道。有时候想,有时候又不想。”
沈永恒说:“我也是一样的心情。有时候希望你不要做老师了,太累太辛苦了,钱又拿得不多,才一千来块钱一个月……”
绿绿大吃一惊:“你怎么知道我一个月拿多少钱?”
沈永恒得意地扬扬下巴说:“我就是知道。”
他有一次在办公室的垃圾桶里捡到一张绿绿扔掉的工资条。
绿绿拍他一掌:“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小孩儿这么操心会不长个子的。给心事压的。”
“我不会长不高,我很快就会比你高!”
绿绿不以为然:“切!你长我就不长了?我小姨说,男人可以长到三十岁呢!”
“你小姨是张小然吗?”
绿绿点点头。
沈永恒一本正经地评论:“她人不错。跟我妈一样大,可是比我妈好多了。”
绿绿客观地说:“你妈妈很漂亮。”
沈永恒说:“都是化妆化出来的。她每天做的事就是洗干净了脸,化上妆,再洗掉,再化。她知道巴黎与米兰最新时装的颜色款式,可是却连国家主席是谁都不清楚。我认为她的这种生活状态非常消极!张小然就不这样,她有才华也有生活目标,她是那种美丽却不自知的人,这种女人最可爱了!就是脾气有时候暴躁一点。”
绿绿老师的嘴张成圆圆的O形,好半天好半天都没有合上。
什么孩子啊,这是!成熟得真吓人!
过了一会儿绿绿才说:“你妈妈,她做时尚杂志的,当然要有切身的体会才能把更客观的认识传递给读者。”
沈永恒说:“可是,她的眼界太狭窄了!”
“那么,”绿绿有点狡猾地问,“你喜欢哪个多一点?是你妈妈,还是小然老师?说实话哦!”
永恒同学的脸上露出两分扭捏,哼哼叽叽地答:“还是喜欢妈妈多一点。”
绿绿笑了:“你看你看!爱是不好讲道理的。”
永恒同学叹气:“人类最伟大的一种感情,居然全无道理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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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学的老师(3)
唉,是啊,两个人以同一个姿式撮了一下下巴,各怀心事,陷入深思。
然后,沈永恒又说:“你还是当老师吧,这个适合你!”
“为什么?”
“你看上去就像一个老师,你还有一颗悲天悯人的心!我想象不出你不当老师是什么样子,穿西装打领带?夹公文包打官腔?花言巧语地搞推销?在舞台上蹦来跳去地表演?都不对劲儿。”
绿绿白他一眼道:“照你说,我什么也干不了,就只能来教书啦,真是会打击人的小孩啊!”
沈永恒认真地说:“做其他事需要才华、变通、创造力、认真、诚信、理智,好多好多,但是做老师,除了需要这些品质以外,还要高尚、纯洁。不是人人都可以做老师的,你不当老师太可惜了!”
绿绿老师听着这个孩子的话。
每一个孩子,都以其不可思议的方式存在于这个世界,他们带给绿绿许多不可思议的体验,希望与绝望,快乐与痛苦,愤怒与安慰,酸涩与甜蜜。不当老师,就不会有这样幸福珍贵的体验。
沈永恒也看着绿绿,年轻的老师,目光纯净,新泉一样的可爱。
沈永恒凑过头去问:“老师啊,你想通了?”
绿绿点点头说:“想通了。”
沈永恒跳起来:“真好!”他突然打一个忽哨。
从一旁巷子的阴影里开出来一辆车,把绿绿吓了一跳。
沈永恒跑过去,拉开车门:“爸爸,送绿绿老师回家吧。”
绿绿老师不好意思地摸头:“那怎么好意思?”
沈爸爸,就是那个省十大杰出青年,从车窗里探出头来,热情地招呼绿绿老师:“小苗老师,快上车。”
到家以后,绿绿老师向沈爸爸道谢。沈爸爸在他耳边小声说:“我儿子,酷吧?”
绿绿也小声地说:“比周杰伦还酷!”
沈永恒把绿绿送到楼梯口,绿绿不甘心地转头问他:“你到底是怎么知道我的月工资的?”
“秘密!”永恒同学笑眯眯地说,“绿绿,收好工资条!我告诉你哦,不要让人轻易地了解你的财政状况!”
绿绿望着他的背影叹道:真是个棒小孩啊!
第二天,绿绿老师回到了学校。
第一个飞扑过来的,是吴昀,他激动地大叫:“师傅师傅!”
呀,像重生的哪吒啊!
吴昀这个有点儿缺心眼儿的孩子,自从绿绿那次誓与乔韵芝同归于尽之后,便对他崇拜得五体投地,再不叫他老师,开始叫他“师傅”,动辄抱拳行礼,做得一本正经,十分认真。
吴昀觉得,为什么不能把老师叫师傅呢?同学之间为什么不能相互称呼为师兄师弟,师姐师妹呢?那样的话,不是像武侠小说吗?学习不是可以变得稍微有趣一点吗?
绿绿老师鼓励他,大学里是可以这么叫的,好好学习,上了大学就可以满足你的这个愿望了。
唉,长路漫漫,这是一个很难完成的任务啊!
吴昀想,还是抓紧眼下吧,继续管绿绿叫师傅。他原本想叫张小然为师太的,因为他听过绿绿老师叫她小姨,可是最终还是不敢。
张小然这个人实在是太厉害了,批评起人来简直是“魔音穿耳”,吴昀有时候怀疑她是不是像包租婆那样练过狮吼功。难怪她不像别的老师那样,自己掏钱买来小耳麦,每天上课时戴起来冒充歌星。那样的话,吴昀同学想,就要出人命啦!
想到有同学可能会被张小然老师的魔音震得飞出去折手断脚,课桌椅子在空中翻飞破碎的情景,吴昀闷笑得差点背气,结果被数学老师罚站,扣除两枚小橘子。
但是他还是很开心。
今天五四班的每一个人都很开心。
成长是一种说不出的痛(1)
有一天,有一个家长来找绿绿老师。
是乔韵芝的爸爸。
张小然老师诧异地对绿绿说:“这真是奇迹呀,这孩子在我们学校学习了五年多,她爸爸还是第一次主动来和老师联系呢。”
乔爸爸不想在办公室里谈,绿绿老师就带他去了操场。操场边上有一个小小的花园,乔爸爸就坐在攀登架子底下。
乔爸爸这天没有对着绿绿老师嘿嘿地笑,而是很安静地坐着,好长时间也不说话。
绿绿老师就陪着他安静地坐着。
乔爸爸蜷着身子,使他看起来格外像一个孩子。
乔爸爸忽然说:“小芝,三年级的时候,也犯过一次这种毛病。不过那时候,是拿了人家同学的一支新买的钢笔。我也不太懂,也……懒得去操心,以为是小孩子心性,过两年大一点儿就会好。可是后来,发现她在超市也……也偷拿人家东西,回家后我暴打过她,可是也没什么用。其实我们家的经济条件不算太差,她要什么也都买给她,我不懂她为什么要这样。这两天,我带她去看过病,医生说,这是一种心理病,心理病是什么,我更是不懂。”他突然咧嘴笑一下,“我只胡乱地读到初中。有时候,报纸上生僻一点的字都不认得。”
绿绿静静地听着,然后说:“对不起。”
“什么?”乔爸爸有点不明白。
“对不起。这件事,我处理得不够妥当,差一点就酿成大祸。对不起。我其实,不太知道怎么跟小女孩儿相处,我没有,好好地了解过乔韵芝,总是有意无意地避开她,总觉得她是大姑娘,忘记了她也只不过是个小孩子。”
乔爸爸微笑起来,像一个朋友似地跟绿绿老师说:“我也不太懂女的是怎么回事。年轻的时候,是好奇,结婚有了女儿以后是糊涂。现在,才开始想认真地探究一下了。苗老师,我把游戏房交给别人看着了,现在,我打算要认真地学着做一个爸爸了。我要帮女儿治好这个心理毛病,让她做一个好姑娘。”
他站起来,把手抄在口袋里,绿绿这时候才发现,他把头发染回成黑色,也剪短了,这让他看起来稳重了一些,他说:“做爸爸原来是天底下最有挑战性的事。”
“是。”绿绿老师说,“做老师也是。”
乔爸爸回头对绿绿老师说:“不看不知道,女的真奇妙。”
绿绿老师大笑起来:“她们是很奇妙!”
跟乔爸爸谈过话以后,绿绿老师把班干部召集起来开了个会,制定了一个帮助乔韵芝的计划。
首先,绿绿老师说,大家不能孤立乔韵芝,活动要带着她一块儿参加,要把她当做是五四班不可或缺的一分子,跟其他人一样。
他要求中队干部带头跟乔韵芝交朋友,让他们领着她一起搞班会活动,甚至让乔韵芝做班会的主持人。
他还让乔韵芝自己挑选同桌。
他在班上开展“亮眼睛”主题活动,让每一个同学擦亮眼睛找一找别人的优点。
真的有同学找到了乔韵芝的优点,说她个人卫生好,说她有一副很优美的歌喉。大家热烈鼓掌,请乔韵芝同学唱一曲。
其实,小孩子的脑子,就好像淘金的筛子,会过滤掉那些不愉快的砂子,慢慢地留下那快乐美好的,金子一样闪光的记忆。
绿绿老师还送了乔韵芝一件礼物,是一个红绳编的手链,上面系了一个小小的陶瓷猴子。绿绿老师说,如果你控制不住自己的时候,就用手摸一摸这个小猴子,它是一个神奇的猴子哦,可以帮你改掉毛病。
慢慢地,五四班的同学,不再与乔韵芝那么敌对了,乔韵芝也开始慢慢地融入五四班这个集体。
天越来越热了,小孩子们的衣服越穿越薄。一个个的小身子像褪了壳儿一样,许多人都拔高了一截,郑宵的裤腿短了,吊在脚腕上,小然老师替他把宽宽的折上去的裤边放下来;汉汉可以穿上爸爸的大T恤了;连汤恩伯也胖了一些,不再显得那么贼眉鼠眼的了;甚至有的男生,开始变声了,说话嗡里嗡气的,他们走路时故意地甩着日益宽阔起来的肩膀。而有的女生,却变得缩头驼背,以期掩示她们渐渐鼓起来的胸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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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长是一种说不出的痛(2)
这一群小毛孩子,绿绿老师想,好像经春风一吹就刷刷地长起来了,一天一个模样。
那一天,五四班正在上体育课,老师宣布自由活动以后,大家四散开,玩起来,打球,追跑,比划拳脚,女生则文静地互相挽着胳膊围着操场散步。
只有乔韵芝一个人坐在一个角落里。
绿绿老师正巧从图书馆里出来,看见了她。
“你怎么啦?”他问,“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乔韵芝的脸色真的很不好,灰白灰白的,抱着胳膊,这样好的太阳,她却好像很冷。
绿绿老师在她面前蹲下来,突然发现,乔韵芝的脚踝处,有一线血迹流下来,慢慢地流入雪白的袜子。
绿绿惊道:“你怎么流血了。”他用手去替她擦了一下。
乔韵芝突地眼睛涌满了泪水,黑乌乌的眼睛看着绿绿老师,欲说还休,惊慌委屈。
绿绿老师的脑子轰地响了一下,他明白了。
绿绿老师把手紧紧地攥成拳,站起来,说:“你坐在这儿不要动,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