板漂流海中,被部将张禧救起。
飓风过后,诸将紧急召开会议商讨对策,范文虎认为应该立即撤退,张禧劝阻说:“现在士卒已溺死大半,存活下来的都是经过风浪洗礼的壮士,何不乘其有不恋生死之心,在战斗中取粮于敌,以求绝地反击?”
张禧在风暴前的筹备工作中早已显示出了智谋,如今其置生死于度外敢打绝地反击战足见其勇武,不愧为一员优秀将领。
元军固然损失惨重,但是十四万大军真正在战争中被消耗的,查遍中国、朝鲜、日本三国史料,哪怕只是依赖日本一国史料(没有贬损日本之意,古往今来,对于战争中消灭敌人的数量,己方往往有夸大战果之嫌),不过三千人左右。而在风暴之中遭难者即使占大半,幸存者最保守估计也有四五万人,这一数量比日本布置在整个太宰府的兵力还要多。
五 元军二次东征——日本真的打胜了(6)
如果全军上下能够统驭有方,置之死地而后生,组织积极防御,即使对方以逸待劳,也绝不至于落得残军两三万人投降、多数枭首的悲惨命运。作为军人,死在战场上,也远远比投降后死在敌人的断头台上要幸运得多。况且,战争中充满变数,日本敢于以羸弱国力对抗威武大元,元军绝无道理在兵力并不占劣势的前提下就放弃战争主动权。
范文虎等人彻底丧失了继续战争的信心。他表示立即罢兵,各部自行突围,如果归朝之后元世祖问罪,由他一人负责。
张禧无奈,只好借船给范文虎,面对平户岛上四千余名兵卒无船可乘,范文虎打算弃之不管。张禧不忍,将船上的七十五匹战马以及所有辎重抛入海中,带领平户岛上四千军士撤退。
高级统帅的放弃,把最后一点生存的可能变成毫无可能,甚至给其他幸存者带来了灭顶之灾。
剩下的元军残部虽然议推张百户为主帅,号之曰张总管,听其约束,多方努力试图伐木造舟而还。本来只有百人统领权的张百户,只能将军令下达给近旁的士兵,根本无法有效指挥数万大军。
元军幸存者顿时群龙无首,军人面临随时降临的死亡威胁,这种情况下,只有两种可能性的选择,一种是拼死相搏,战至流光最后一滴血;一种是放弃抵抗,任人宰割。
很不幸,高级将领的逃亡造成指挥系统完全瘫痪,将他们中的至少一半人置入到后一种境地,而选择抵抗的一批官兵则在相互砍杀中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数万残部没有一粒粮食,又经过一夜飓风颠簸,失去了作战的气力,一番抵抗之后,“尽死,余二三万为其虏去”。
这批战俘在一周之后被带到博多,其中的蒙古籍、高丽籍及中国北方各族出身的官兵——即“汉人”悉数被斩首。
关于滞留下来的江南军的命运,各国史料可以说众说纷纭。
公元1281年,是为中国元朝至元十八年,日本弘安四年。所以该次战争又被日本称为“弘安之役”。
丧师辱国的范文虎回去后无法交代,于是撒谎告诉忽必烈:“赴日之后,本欲进攻太宰府,不料暴风突袭,集结残部组织战斗之际,万户厉德彪、招讨王国佐、水手总管陆文政等不听节制,仓皇逃逸,臣不得已收拾残军回到高丽,尔后就地遣散。”
元世祖对海洋也是陌生的,但他清楚海洋的脾气与草原和陆地肯定是不同的,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只有相信范文虎的谎言。
一年之后,即公元1282年,在日本沦为奴隶的一名江南军士兵历经劫难逃脱回国,向元世祖忽必烈说出了风暴之后的实情:“诸将各择坚好船乘之,弃军士十余万人于山下”。不久,又有两名士兵也逃回国内,所述与前者相差无几。
元世祖忽必烈震怒,下令将范文虎等征东诸将治罪,独赦张禧。
六 元日关系“政冷经热”
忽必烈无法咽下征日失利这口气。并且高丽国王因为倭寇侵扰频繁、沿海受害严重,上书忽必烈,要求元朝派军队进驻沿海,加强防御。
公元1283年,忽必烈计划再次发兵攻取日本,甚至在人事上做了新的安排:命阿塔海为日本省丞相,与彻里帖木儿右丞、刘二拔都儿左丞募兵造舟。淮西宣慰使昂吉儿上言请求罢兵,礼部侍郎刘宣认为东征“重困民力”。
臣子们的谏言并非只是建立在防止民变这一点上。
在中国南方,有一批南宋遗民再次举起反元旗帜,确切地说,这批反元力量在五年前就已经开始活动,只不过这一年兵力大增,多达十万众,他们将这一年的年号定名为“宋祥兴五年”,连续进军崇安(今福建崇安)、浦城(今福建浦城),并围建宁府。到了公元1283年冬天,这批义军军力更是增至二十万。以至于大元朝廷惊呼:“福建归附之民户几百万……十去四五”。
与此同时,在清远(今广东清远)一带的另一批义军更是敢于称王反抗,并自设丞相、招讨等职,兵力也多达十万众。
于是,元朝开始忙于应付中国南方的人民起义。
窝阔台大汗的直系后裔海都等人更在北线发起进攻,公然挑战忽必烈的蒙古大汗权威。
公元1284年,忽必烈考虑到日本崇尚佛教,派遣王积翁与僧人如智前往日本再次出使,不料同行的人中有不愿前往者,他们共同谋杀了王积翁,这批使团根本没有到达日本。
两年之后,面对棘手的南亚事务,忽必烈的征日欲望再次被搁置,他自己说:“今交趾犯边,宜置日本,专事交趾。”
日本再次免于忽必烈东征蹂躏——大陆各地对这个超级帝国的抵抗分散了忽必烈的注意力,这一点不得不说是一个极其重要的因素。
忽必烈并没有最终放弃征服日本。
在第二次东征战争结束十一年之后的公元1292年,元又向日本发出了牒状,并付上了高丽国的国书。同年3月,忽必烈甚至向琉球派遣出一支船队,他似乎打算对前两次的作战计划和登陆地点进行调整。
第二年2月,元朝又在鸭绿江至耽罗岛的海路上设置驿站,并直接从元朝派专人负责,忽必烈甚至从中国南方运粮十万石至江华岛。
但是在公元1294年,忽必烈死了。
元成宗大德二年,即1298年,江浙省平章政事也速答儿上书请求用兵日本。元成宗答道:“今非其时,朕徐思之。”
这位新的皇帝与其前代有所区别,在位之时,他试图改变整个国家战略,停止对外战争,专力整顿国内军政。他在汉族顾问的建议下,限制诸蒙古王势力、减免赋税、新编律令,使社会矛盾有所缓和。同时,他还发兵平叛西北,与笃哇、察八儿等西北诸王达成和解,持续数十年的西北战乱得以平息。
公元1299年,元成宗派遣中国高僧一山一宁赴日宣谕,但日本却将这位高僧扣留下来大加崇信并封其为国师,对元朝的和解意愿不作答复。结果元成宗这种颇费心机的行为,只是在中日文化交流上留下了积极的一笔。
在元朝的整个“后东征”时代,元日关系有着鲜明的“政冷经热”特点。
在商业方面,作为中国正统王朝的元朝,其对外政策与前朝南宋是有相似之处的,即都实施开放型的贸易政策,这一点为中日贸易得以开展创造了有利的条件。
尽管元朝两次东征日本都没有达到既定目的,但元朝皇帝为了表明自己与几个世纪以来的中国帝王们一样,对周围各国有着有形或无形的支配权力,还是积极地吸引日本来华贸易,甚至为了劝诱日本来朝,对待日商甚为宽大。
公元1292年,日本商船来到中国要求贸易,地方官得知日本船上配有武器,恐有不测,但慎重起见还是上报大都,元世祖忽必烈一方面命令元将防卫,一面仍准许日船正常贸易。
后来,由于日商中确实存在挑衅生事者,因此元朝要求日商随船携带武器必须上缴市舶司,待返程时再归还。由于获利甚丰,日本的商船依然非常积极入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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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战争给幕府埋下危机种子(1)
忽必烈东征,除了给日本带来一股让其沉醉六七百年的“神风”,对当时的日本政局影响还远远没有结束。
虽然镰仓幕府主导下的日本武士取得了所谓的抗战胜利,但镰仓幕府本身却从此背上了沉重的包袱。
一方面,幕府无法按照传统“恩赏”有功武士。按照武家传统,御家人的“本分”在于一心“奉公”,而幕府则要公平“恩赏”,恩赏物资不外乎土地和人口。哪怕是国内战争,由于政敌被打倒,其庄园也会被胜利者没收,比如“承久之乱”之后,北条泰时通过流放公卿,将他们手中的土地赏赐给作战有功的御家人。
“文永”、“弘安”两场战争,确是在本国领土上进行的防御战,没有土地来源。由于御家人与幕府的紧密关系,暂时可以通过政治荣誉等方式予以表彰,但是被动员起来的诸多地方势力却不可能满足于这种虚文。再者,御家人之下还有他的利益圈子和仆从,御家人就只好侵占大量公地来“恩赏”自己的部下,而那些被侵占的公地不可能得到幕府的承认,被称为独立于幕府体系之外的新型利益体,这导致幕府对全国大小土地的控制力逐渐下降。在政治上则表现为统驭力的被削弱。
北条氏加强控制的措施,又加剧了各级武士的不满。对幕府不满的下层武士和庄民联合起来组成“恶党”,反抗幕府统治。有些御家人甚至还会与非御家人联合,表现出地方势力坐大的倾向。
“恶党”的存在,给幕府以极大威胁。从文永、弘安时期开始,镰仓幕府就曾多次发出过“恶党*令”。
另一方面,对抗元军来袭的两场战争耗尽了幕府的财物储备,幕府不但无力奖赏有功御家人,甚至连御家人所耗费的巨额粮饷都无法提供,因而御家人只能层层爽约,大批中下级武士因此破产。但与此同时,又有一大批商业百姓、实力派庄园主在战争中膨胀、获益,他们大量借债给御家人以及各级贫困武士,从而成为独立于幕府经济系统之外的另一股力量。
领导日本成功抵抗元军的北条时宗于公元1284年去世,时年仅三十四岁。北条时宗戴着一顶“明主”的桂冠离去,却给后继者留下一堆难以收拾的烂摊子。
很快,日本于公元1285年11月发生了历史上著名的“霜月骚动”,名为“骚动”,实为内战。整个镰仓都被卷入战火,幕府将军的府邸也在战争中被焚为灰烬。镰仓幕府的统治岌岌可危。
为挽回御家人的颓势,改变各级武士的贫困状态,镰仓幕府不得不做出饮鸩止渴之举,于公元1297年强行颁布《德政令》,规定禁止买卖、典当御家人的领地,非御家人和商人已经取得御家人的土地必须无偿归还原主,并且此后不再受理有关向御家人贷款问题的诉讼。
《德政令》引发经济动荡,商人抬高物价,御家人从此告贷无门,陷入更深程度的困顿。御家人的贫困没落加速了御家人制度的崩溃。
忽必烈发动东征日本战争五十年后,即公元1333年,各地豪族举起反幕大旗,再次掀起一场国内混战,最后一代幕府执权北条高时自杀,镰仓幕府宣告灭亡。
把忽必烈东征日本放在元朝整个国家战略的变更轨迹上来看,其实并不具有特殊性——无论是战争结局还是战争方式。
元朝与东征日本几乎同时进行的,还有征讨安南、占城、缅甸等行动,也都没有实现既定的扩张意图,甚至在有些地区损失惨重。比如对占城国(越南南部地区)一战,由于其国王囚禁元朝使节,元兵在大将唆都率领下,从广州出发,乘战船一千艘,经海路进军。但占城国坚壁清野,退入丛林,元军虽攻陷其首都,但归路和粮道却被切断,撤退途中,元军几乎全军覆没。
七 战争给幕府埋下危机种子(2)
蒙古帝国最后一次对外扩张,是对爪哇王国(印尼爪哇岛)的远征,这个岛国对于元朝来说,比日本更小也更远。元朝派出兵团二万人、战船五百艘,最终只是促成了爪哇国的改朝换代,并没有获得更大的实质利益。远征爪哇失利之后,元朝的对外扩张基本宣告停止。
中国大陆事务的复杂性,导致历代统治者没有足够的精力再去扩张——包括忽必烈——他在表示要打造出“黄金王朝”之后,在无形中就不得不接受中国传统政治伦理的影响,“中国式”政治伦理再结合中国特有的地理、民情,对历代统治者都极富说服力和感染力。
也正因为忽必烈推崇汉文化,在事实上放弃了“草原蒙古”,致使四大汗国与元朝本身逐渐脱离宗主国关系。
若干年之后,忽必烈的后人们发现,逐步去掉扩张性格的帝国却拥有着基本稳定的国土。
《元史?地理志》这样记载元朝的疆域:“北逾阴山,西极流沙,东尽辽左,南越海表。”——它奠定了中国疆域的基本雏形。与汉、唐极盛时期的疆域相比,元朝不仅在国土面积上大大超越,而且在控制程度上也有过之而无不及。其帝国行省制度影响至今。
忽必烈以及其后代的身上无法去掉蒙古人的特性,元朝人被官方分成四类:蒙古人、色目人、汉人、南人,实行等级管理。严格来讲,这并不是“民族”分割法,在很大程度上是依据被元帝国征服时间的早晚所制定的等级。
伴随着战争杀戮和事实上的民族与地域歧视;中国南方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难以对元朝的正统性表示认同。
也正是在这一时期,中国各民族的文化甚至血脉再一次相互大融合——许多汉族人来到边境地区,少数民族又有大量进行内迁。中华民族中一个新的子民族——回族也开始形成。
元朝留给中国历史的遗产远远不止这些。
最终,元朝像其他王朝一样,走进了史册。
对中国人来说,它成为一段复杂且特殊的记忆——公元1368年,元大都被徐达、常遇春两位将军攻陷;公元1388年,蓝玉将军在捕鱼儿海(今贝加尔湖)成功挫败残元势力,将“北元”朝廷成员俘至南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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