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大臣也是只凭揣摩,不知所以,大谈封贡,堂堂大明朝,号称远播天威于海外,对日本这样一个近在咫尺的邻国的了解程度甚至不如九百年前的唐朝。
万历皇帝立即答应册封丰臣秀吉为日本国王,并按小西提供的名册封赏其他日本大臣。
在公元1595年1月,北京派出使者赴日封赏,沈惟敬一同前往,所携带的诏书内容如下: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圣仁广运,凡天覆地载,莫不尊亲帝命。溥将暨海隅日出,罔不率俾。昔我皇祖,诞育多方。龟纽龙章,远赐扶桑之域;贞珉大篆,荣施镇国之山。嗣以海波之扬,偶致风占之隔。当兹盛际,咨尔丰臣平秀吉,崛起海邦,知尊中国。西驰一介之使,欣慕来同。北叩万里之关,恳求内附。情既坚于恭顺,恩可靳于柔怀。兹特封尔为日本国王,赐之诰命。于戏龙贲芝函,袭冠裳于海表,风行卉服,固藩卫于天朝,尔其念臣职之当修。恪循要束,感皇恩之已渥。无替款诚,祗服纶言,永尊声教。钦哉!
所谓日本“万里叩关,恳求内附”,明朝皇帝受其恭顺感动,不能不“特封尔为日本国王”——诏书的用语是历代中国皇帝一贯的天朝上国口气。
这封诏书原件现存于日本大阪博物馆。
顾名思义,在看到这种华丽骄傲的辞章之后,丰臣秀吉肯定是不舒服的。至于丰臣秀吉的具体反应,部分史书记载他勃然大怒,摔诏书于地上:“吾掌握日本,欲王则王,何待髯虏之封哉?!”并逐走明朝使臣。另一种说法为,丰臣秀吉虽然愤怒,但隐忍不发,甚至还在第二天“身穿明朝冠服,在大阪设宴招待明使”。无论当时丰臣秀吉是怎样的反应,但他的一番虚与委蛇,事实上到最后除了得到一个“日本国王”的头衔,没有在明朝皇帝这里得到任何实质性的好处。而明朝仍然运用传统的册封方式予以怀柔,甚至不许两国通贡而羁縻日本。
实际上,丰臣秀吉也早已经在积蓄力量,酝酿新一轮对朝用兵。丰臣秀吉明确表示:“明主册封不满我意,然姑忍之,朝鲜和讲,我决不许。册使亦不可留,明日速发遣。再起大兵,以灭朝鲜。”
历时两年的议和彻底破裂。被驱逐的沈惟敬一行人等无奈只能踏上回京之途,但沈惟敬中途滞留在了朝鲜,他不敢回北京。情急之下,沈惟敬又假造了一份丰臣秀吉的谢恩表,交由另一名使臣上呈万历皇帝,希望能够再一次蒙混过关。但这份谢恩表轻易被朝廷大臣识破。这时候,朝鲜方面已经传来日本来犯的消息。
万历皇帝得知使臣和兵部没有把日本方面的真实意图动向报告朝廷,一心求和,竭力欺瞒,大怒,立即下诏将兵部尚书石星治罪,石星落得“谄贼酿患,欺君误国……下令锦衣卫拿去法司,从重议罪”的下场。并命驻朝明军即刻捉拿沈惟敬,就地正法。
八 明军被迫再度赴朝作战(1)
明军主力撤回中国之后,朝鲜感到强大的军事压力,为保障安全,朝鲜国王聘请明军将领训练朝鲜军民,朝鲜将领柳成龙等人亦按照戚继光的兵法自行练兵。
但日本也已经重新装备了陆军和水师。
公元1597年初,日军突然闪击朝鲜军队,第二次侵朝战争爆发。
该次战争,日本实际赴朝陆军总兵力比第一次更多,为十九万左右,另有水师兵力两万余人。另外,在日、朝之间的岛屿以及日本西部沿海,还集结有九万五千足轻(轻装步兵),以为预备部队。也就是说,丰臣秀吉为这次战争准备了三十万水陆军力。
近二十万赴朝军队分属十大军团,各军团总指挥依次为小西行长、加藤清正、黑田长政、岛津义弘(原为加藤光泰)、福岛正则、小早川秀秋(原为其父小早川隆景)、毛利辉元、宇喜多秀家、浅野长政、羽柴秀次。
十大军团又兵分左、右两路,左路军以宇喜多秀家为主将,小西行长部为先锋,沿宜宁、晋州一线,向全罗道挺进,意在攻取南原。右路军以毛利辉元为主将,加藤清正部为先锋,沿密阳、大丘一线,向全罗道挺进,意在攻取全州。
根据原计划,这两路军最后在汉城城外会师,并合力攻下该城。
2月,面对丰臣秀吉再次派兵大举侵朝,大明朝廷再就东征与否进行商讨。援与不援再度被摆上桌面。
日本入朝作战,对于朝鲜和日本来说,都是举国之大事,但东北一隅,却只是明朝的地域性事务。比及第一次入朝前的处境,大明朝廷此时的境况更加糟糕,国内农民起义此起彼伏,缅甸军在南部边疆不断进攻,北方游牧民族也屡次南犯,李如松将军在与其对战时,不幸战死沙场。
整个大明王朝,内外“连岁用兵,国计频绌”,而且“封事一起,已将东征士马尽撤回籍”,撤回来的兵力已经天南海北,回归故地。在南方士兵撤离之时,还因为朝廷没有给赏,发生了兵变,一千多名士兵被杀。在这一阶段,明军入朝对日作战,虽可曰胜,但却是一场道义战争,明朝不但不可能从朝鲜或日本那里获得任何好处,反而花费大量物资,士兵的待遇也很差。朝野之间的厌战情绪都很强烈。
这一系列因素导致明朝根本无法派出像第一次战争那样的精锐部队。
经过一番新的争论,明朝最终决定发兵。2月,明朝以麻贵为“备倭总兵官”,统率南北诸军。3月,以山东右参政杨镐为佥都御史,经略朝鲜军务,并以兵部侍郎,邢玠为尚书,总督蓟、辽、保定军务,“经略御倭”。5月,邢玠赶赴辽东。但是征兵工作颇为不利,“人心迄愤惋,故招募鲜有应者”。第二次万历朝鲜战争先后共派发十万左右的兵力,其中陆军为七万多人。
七万多人的陆军除留守朝鲜辽东、宣府、大同、福建部队外,又增调辽东铁骑五千余,蓟镇步兵数千,但大多是新募士兵,明朝甚至把驻守蒙古前线的辽兵五千、浙江兵一万多增援朝鲜战场,而后期征调的一万云南士兵也都是战斗力不强的地方武装,因为当时缅甸军已集结在边境,其精锐部分无法分身调;二万浙江义乌兵虽是近期招募,但该地也是当年的抗倭名军“戚家军”的兵源地,此外,后期又征发川军万余。而二万多水师兵力则是由东南沿海招募的水手构成。
再侵朝鲜,丰臣秀吉吸收了上次战争中海战失利的教训,利用朝鲜党争,使用反间计诬陷李舜臣阴谋篡权,李舜臣将军蒙冤下狱,其后贬为士兵,以白衣从军。其继任者贪污腐化,防备松弛。另外,由于在上一次战争的海战中,日本船队在李舜臣的龟甲船的面前损失惨重,此次日本水军大量改造制成巨型铁甲船,并专门针对朝鲜水军的龟甲船做了改进。7月7日,九鬼嘉隆率领庞大的日本舰队,一举重创朝鲜将领元均率领的朝鲜水军,又配合陆军水陆夹击成功偷袭停泊在漆川岛的朝鲜水军。朝鲜水师几乎全军覆灭,九鬼嘉隆一雪前耻,日军控制了制海权。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八 明军被迫再度赴朝作战(2)
无奈之下,朝鲜政府再次起用李舜臣,李被任命为三道水军节度使,但此时他手中只有十二艘船和一百二十名士兵,在全罗道右水营,朝鲜水军开始着手重建。
第一批开赴至朝鲜的明军共约三万,由总兵官麻贵率领,进驻王京明军的战略部署是,待总督邢玠率领后续四万大军一到,明军即与朝鲜本地武装整合军力,转入全面反攻,由南原、忠州发动攻势,直击釜山之日军。
8月初,日军宇喜多秀家、小西行长率五万兵力连续攻破泗川、南海、光州等地,沿途劫掠烧杀,其暴行从日本随军僧人的《朝鲜日记》中可见一斑:沿途凡见白衣者(朝鲜民族服饰),不论老幼尽皆斩杀。8月13日,将进攻矛头直指南原。明军副总兵杨元率领三千明军和三千余朝鲜军镇守该地,发起南原保卫战,坚守数日后失败,中、朝将士大部阵亡,两千突围,日军也付出七千士兵伤亡的代价,日军入城后屠城一日。
南原失陷,全州亦失,由加藤清正所部占领。之后日军又攻陷黄石山、金州、公州等地,汉城屏障几乎被日军一扫而光,朝鲜王朝再一次濒临险境,朝鲜大半国土又一次沦陷于日军之手,汉城被围。
公元1597年8月28日,李舜臣指挥着刚重建的水师,再度与日本水军决战,决战地是在鸣梁海峡。朝鲜水师全力拼杀,歼灭日舰三十余艘,并歼灭日军四千余,再度重创日本水师,重新掌握制海权。
鸣梁海战的胜利,使得丰臣秀吉再度面对运兵和运输补给困难的问题,而日军虽然随后在陆战有所得,但亦已后继无援,其最后败局已定。
10月,攻打青山的毛利辉元部被明军重兵包围,日军死伤惨重,幸有援军掩护,毛利辉元才得以撤退,战况惨不忍睹。
12月,明军进军不顺。杨镐军围攻日军驻守的蔚山城,守城日军有六千人,城坚难下,围城十日,日军粮、水发生困难。但毛利辉元率五万援军突然赶至。杨镐大为惊惧,不及下令,便率先逃奔王京,只有副将吴惟忠、游击将军毛国器率军抵抗,明军溃败,丧失大量辎重。
但杨镐却向北京谎报前线大捷。后遭揭发,杨镐被罢职候查。
蔚山战败之后,中、朝与日本双方都进行了战略调整。明朝开始新一轮增兵,陈遴和邓子龙的舰队也前来助阵。而日军虽解蔚山之围,其进攻势头也被遏制,内部也出现厌战声音。秀吉眼见北进无望,只得继续确保防线,冬风肆虐,后勤不继,丰臣秀吉最终命令加藤清正守蔚山、小西行长守顺天、岛津义弘守泗川,其余将领回国休整。
大明水师出动了数百搜战船,一万三千余水军,在陈璘的率领下进入对马海峡,日本海军“及见璘舟师,惧不敢往来海中”。大明舰队和朝鲜李舜臣水军则完全控制南朝鲜海的控制权,切断了日军的退路。此时在朝日军只有六万人,而中朝联军则有十余万,已占兵力优势。
邢玠将明军兵分水陆四路,每路置一将领,中路为李如梅,东路为麻贵,西路为刘铤,海路为陈璘,各自扼守要地,见势而为。明军开始同时进攻三座要塞:蔚山、泗川、粟林。
8月18日,征战一生的丰臣秀吉因为朝鲜战争的失利,愤恨积郁,终于在日本京都伏见城死去。早在3月,丰臣秀吉就感到自己的身体走向衰败,但是,在他生命的最后阶段,他最关心的并不是朝鲜战场上浴血奋战的日本官兵,而是他的幼子丰臣秀赖能否稳固地继承他的地位。5月,丰臣秀吉病倒。6月,他决定册立“五大老”:德川家康、前田利家、毛利辉元、上杉景胜、宇喜多秀家。在“五大老”之外,又有原来的“五奉行”,此外他还设置“三中老”,丰臣秀吉企图让这些人相互制衡,使得丰臣秀赖得够在金字塔的最高位稳固下来。进入8月,丰臣秀吉大脑恍惚,但是他还是召集来重要大名和臣从,要他们发誓忠于丰臣秀赖。他又决定让丰臣秀赖迎娶德川家康的孙女,同时,又私下托孤前田利家,一番云云,言外之意就是:一切都靠你了。
八 明军被迫再度赴朝作战(3)
丰臣秀吉死后,日本政坛大佬们决定密不发丧,悄然从朝鲜撤军,他们中的任何人都看不到战争继续下去的希望。但是在消息到达朝鲜之前,日军将领还都蒙在鼓里,他们仍然需要以血肉继续顽抗中、朝联军的反攻。
9月底,麻贵再次包围蔚山城,发动第二次蔚山之战,该城为日军名将加藤清正守卫,明军连续四天猛烈强攻,仍旧没有攻下城池,两军互有胜负,加藤清正也难以支撑,就发信给明军乞和,被拒绝。双方僵持之时,日军赶来增援,最后明军被迫撤退。
10月,刘铤、麻贵分道出击夹攻日军,并大破之。
明军攻打泗川的军事行动没能达到目的。大战之时,明军本已取得战局优势,但营中火炮突然炸膛,并引燃火药库,两军对垒之时明军大营遭此一劫,导致已方陷入慌乱,泗川守将岛津义弘率军出击,泗川城寨又被日军夺回。明军方面之所以出此致命差错,就在于这批明军远非精锐,不习火器,“兵皆京城亡赖,素不习战,亦不擅火器;忽木杠破,药发冲起,半天俱黑,各兵一时自惊乱。倭因乘隙,从前小门杀出,直冲彭兵,皆溃走……三千,止存五六十。”
9月5日,日本“五大老”以丰臣秀吉名义,指示在朝各军,争取最体面的议和。到了10月,丰臣秀吉病死的消息传到朝鲜,日军士气顿时受挫。到了11月,日军已完全失去作战下去的信心,开始全面撤退。蔚山日军加藤清正部撤离之时,明朝陆军分道追击。
在海上,大明舰队由陈璘、邓子龙率领,偕同李舜臣联合截击日军。小西行长准备厚礼送至李舜臣营中,希望和谈,但是遭到拒绝。绝望的小西行长向友军求救,岛津义弘集结近五百艘战船,企图冲破中、朝海上防线,打通回国的海途。在露梁海域,爆发了这场战争中的最后一次大规模海战。邓子龙自为前锋,亲率三巨舰设伏,向日舰进攻。在混战之中,其他战舰误射火炮于邓子龙的战舰,邓死于异国海域。李舜臣将军率龟甲战船冲入日舰阵地,身中流弹而亡,他不准部下走漏消息,临死前将军旗交给其子代为发号施令。陈璘率舰来援,再焚日舰百余艘。
及至天亮,日军死亡人数以万计,舰船也几乎全部被击毁击沉。岛津义弘只率领五十余艘战船突围而去。小西行长侥幸逃脱。
12月上旬,日军全线后撤,日本国内也派出重兵救援,日军大部撤回日本。
明军班师回国,万历皇帝升座于午门,接受邢玠等入朝将领献上的日军俘虏六十一人。接受百官朝贺、祭告郊庙之余,大明王朝颁布“平倭诏”,宣告天下: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属者东夷小丑平秀吉,猥以下隶,敢发难端,窃据商封,役属诸岛。遂兴荐食之志,窥我内附之邦,伊歧对马之间,鲸鲵四起,乐浪玄菟之境,锋镝交加,君臣逋亡,人民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