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和少年时代的农村时光总是让人难以忘怀。农村有着一眼望不到边的原野,有着层层叠叠的山峦,有着天空中变幻莫测的云朵和无比辉煌的火烧云,还有种种植物和动物,各种叫的上名字的和叫不上名字的昆虫和野草。在这里,人和动物植物都是平等的,可以对话,可以交流,人们把猪呀牛呀羊呀都当成了自己家中的一个成员,屋檐下的燕子窝和门前树上的喜鹊巢,会被当作吉祥的象征,而山沟石缝里的猫头鹰和乌鸦则被当作凶险的代表,人们把这里的每一种动物都分为吉凶,都对它们赋予了极为生动细致的感情。甚至树木也是这样,甚至树木也都有感情,这些树木像一个个人一样,有他们的喜怒哀乐。乡间还有很多很多的传说,这些离奇古怪的传说,随着乡间的风雨一起传播,在每一个孩子的心中扎下根来,无论什么时候回想起来,都感到无比古朴而温馨。 。。
引子 每个打工者都有一部辛酸史(5)
童年和少年生活在农村,是无比幸福的。
有一天夜晚,迟刀突然和我说起了狼和盗墓。
迟刀说在他小时候生活的山城里,每到黄昏的时候,就能听到山顶上狼的嗥叫,狼的声音很怪异,好像是一种压抑中发出的声音,声音并不高亢,却又穿透力很强,传播很远。每天黄昏时候,听到嗥叫的人们,就急急忙忙赶回家去,严严实实地关起房门,将危险和恐惧关在门外。
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狼还会出现在北方山村,而现在,狼在北方大多数农村绝迹了。
我小时候也见过很多次狼,那些狼和狗并没有多少区别,甚至在外形上还不如狗,没有狗的毛色光滑,也没有狗显得高大有力。但是,狼在我的心中异常恐怖,这些恐怖来源于父辈们的传说。
小时候,记忆中那时候的我还没有上学,父亲也还没有轧耱条。每当夜晚来临的时候,父亲他们就会来到打麦场,抽着旱烟袋,围坐成一圈,大家想说什么就说什么,老家人把这种情景叫做“说古经”。常常地,夜风不知从什么地方凉凉地吹来,吹得旱烟锅的火光一明一暗,一个人在说,所有人在听,那些故事总与狐狼鬼怪,还与盗墓有关,那些故事常常让紧挨着父亲的我毛骨悚然,浑身颤抖。天上横亘着一条银河,星汉满天,争先恐后地眨着眼睛,突然,一颗流星划过,说的人闭上了嘴吧,所有人都仰望着天空,有人喃喃地说着:“什么地方又死人了。”
老家的人认为天上一颗星,地上一个人,落了一颗星,就会死去一个人。
而在最炎热的夏天,父亲他们则会选择在井台边“说古经”,这些故事内容照样更多的是鬼怪和盗墓。古井很深很深,井台边的石头上有深深的凹槽,那是被井绳积年累月磨出来的。人们背对着古井,坐成一排,丝丝凉气从古井深处袅袅上升,冲淡了酷热。坐在井边的人们,连蒲扇都不用摇,脸上没有汗水。
但是,小时候的我对古井充满了深深的恐惧,总感到古井里潜藏着鬼怪,一到夜深人静的时候就会偷偷跑出来,在村庄里游荡。很多的时候,看到人们用巨大的轱辘吊出一桶井水,我就偷偷探看,看鬼怪有没有攀着水桶跑上来。
还有“老碗会”,那时候中午吃饭的时候,每家每户的男人都端着一个很大的碗,碗里面盛着面条,面条上抹着一层辣椒,面条有小麦面的,也有包谷面和红薯面的。大家蹲在村口的老槐树地下,边吸溜吸溜地吃着面条,边“说古经”。人群的旁边围着一群小鸡,小鸡们等着会有人的碗里掉出一根面条,就叼起来飞快地逃走,别的鸡就气急败坏,追了上去。
“说古经”的时候,围在一起的都是男人,男人是一家之主。奇怪,那时候的女人们都干什么去了?我想不起来,她们可能就呆在各自的家中。
这样的场景再也不会存在了。现在的乡村里很少看到青年人和中年人,他们都去了遥远的城市里,居住在逼仄的房间里,从事着城里人不愿意干的脏活累活,节衣缩食,锱铢必较,把省下的每一分钱寄回家中,补贴家用。而家乡,只剩下了老人和孩子。他们早早就回到家中,关起房门,天上依然星汉灿烂,而地上只有一星半点的灯火。曾经的农业文明,现在已经走上了衰落。
我现在还能记得当时听到的很多故事。狼吃羊的故事记载在各种各样的印刷书籍中,但是我小时候听到的这样一个故事,却没有见到任何文字记载。一头狼钻进了羊圈里,想吃羊,没想到却被羊顶死了。那只羊生下了几只小羊羔,为了保护羊羔,它超越了上天赋予它的能量,用犄角将狼死死地钉在墙上,狼用爪子抓着羊的脸,羊的脸上脖子上血肉模糊,但是它就是不退缩。第二天早晨,主人来到羊圈的时候,看到狼被钉在墙上,早就死了,而羊还在顶着,一动不动。主人把羊一拨拉,羊轰然倒下,原来它也早就死了。
引子 每个打工者都有一部辛酸史(6)
母爱让一只羊变成了金刚。这个故事我到今天还记忆犹新。父亲曾经指着村中的一个人说:“就是他家的羊。”
猪和羊比起来,更有力量,但是,猪却天生是一个愚蠢的家伙,它无法像羊那样超越自己的天性。狼经常会偸猪,它跳进猪圈里,像个按摩小姐一样,给猪挠痒痒,松骨敲背,猪很舒服,很惬意,放松了警惕。然后,狼从里面拱开圏门,牙齿轻咬着猪的耳朵,和猪并排走在一起,尾巴打在猪的后背上。蠢笨无知的猪就上当了,就屁颠屁颠地跟着狼跑了。狼向哪边走,猪就往哪边走;狼跑多快,猪就跑多快。一直到了狼窝里,猪才大梦初醒,后悔莫及。
狼很狡猾,村子里很多人都被狼咬过,有的人的脖子上至今还有狼咬后留下的疤痕。狼进攻人的时候,先会扑上去咬脖子,一击不中后,就会逃窜。狼还会偷婴儿,村子里有的婴儿就被狼偷走了,再发现的时候,只剩下半个身子。
古人常常讲,狼狈为奸,可是我没有见过狈。这是一种非常神秘的动物,就连父亲,也只见过一次。
文革初期,那时候父亲还没有结婚。有一次,父亲赶夜路,脚步飞快,月光朗照,他突然一回头,看到身后跟着一群狼。
狼是以家族为集团活动的,一个集团里会有一只公狼,两三只母狼,还有数量不等的小狼。父亲说那晚他看到那些狼有大有小,高高低低,那是一个完整的狼的家族。家族作战时,每只狼都会非常疯狂。
父亲看到了狼,但是他不能跑。如果你一跑,狼就知道你害怕,就会攻击。狼这种动物非常聪明,它就像阴险的小人一样非常善于察言观色。父亲背包里有几个馒头,他把馒头扔在地上,幻想着吃了馒头的狼群,就不会追赶。然而,狼群吃了馒头后继续跟在后面,他走慢,狼也走慢;他走快,狼也走快。父亲知道这是狼在观察他,如果他稍微露出怯意,狼就会扑上来。
父亲装出一副无所畏惧的样子,大声唱着秦腔,这种古老的戏剧唱腔高亢,声嘶力竭,响遏行云,传说是苏武牧羊的时候,心怀悲愤,随口呐喊,后来就演变成了秦腔,流传在广阔的西北。狼顿了顿,还是跟在他的后面,不离不弃。
父亲个子很高,可能有一米八左右,可惜我只有一张照片,还是父亲那年在省城看病时拍摄的。照片拍摄后不久,父亲就去世了。那张照片我一直带在身边,每次妻子看到父亲的照片,都要感叹父亲高大威武,男子气十足,哀叹自己没有机会见到父亲。其实,父亲那时候已经是一个患病的50多岁的老人了。
我小时候对男子汉所有的理解,都来自于父亲。父亲也一直是我学习的榜样,我从父亲身上学会了豁达、乐观、宽容、善良、正直、坚强和对生活的热爱。其实,中国绝大多数的农民都和父亲一样。他们从最艰苦的岁月中走出来,中国传统的道德品质在他们身上一脉相承。我直到现在还记得当初在政府做副局长的时候,父亲一再叮咛我:“庄稼人来求你办事,一定要办好。能来找你的人,都是恓惶得再想不出什么办法的人。”父亲担心我贪污受贿,每次回家他都要教训我说:“要做清官,不要做贪官,你看那些老戏上,贪官留下千秋骂名,清官让人一辈辈赞颂。”农民父亲总是用他非常朴素的观点教育我,“做人走得端,行得正,走到哪里都不怕。”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引子 每个打工者都有一部辛酸史(7)
在那个恐怖的杀机逼近的冬夜,父亲在前面走,狼群在后面跟。后来,在明亮的月光下,父亲看到了远处的村庄,就发足向村庄奔跑,狼群在后面狂追。
村庄在渐渐接近,而狼群距离更近了。北方的冬天异常寒冷,很多小动物都选择了冬眠,躲在深深的洞穴里,像个老财主一样守着一冬的干粮不愿出窝,所以,这个季节的狼群总是饿着肚子,它们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是不会主动攻击人类的,而如果攻击人类,那就表明它们已经极度饥饿,它们已经变得极度疯狂。
就在狼群快要赶上父亲的时候,父亲突然看到了村庄外的一面断墙,他一只脚踩在墙上,一纵身,就跃上了墙头。然后,骑在墙头上,看着脚下气急败坏的狼群。
由于北方地处温带,所以,北方的房屋都是单边修盖,门窗朝南,而房屋的背墙则建在土墙上。拆除房屋时,檩条木椽和砖瓦都拆走了,只留下拆不走的土墙。这些土墙足有一丈多高,上窄下宽,墙头的宽度仅有半尺。
父亲骑在一丈多高的墙头上想,他就这样等着,等到天亮,村子里的人出门来,狼群就会散了。
狼群围在一起,大概在商量什么,几分钟后,一只大狼离开了,别的狼分散地守候在断墙周围,防止父亲突然逃走。父亲心中笑着说,老子才不逃,老子干嘛要逃?
北方的冬夜异常寒冷,那种寒冷砭入骨髓,滴水成冰。为了驱寒,父亲骑在墙头上继续大声高唱秦腔,活动四肢,几十米开外的村庄依旧悄无人息。那时候的农村夜晚没有任何娱乐活动,农民们总是很早就入睡了。
大约一个小时后,父亲的视线里出现了一个奇怪的动物,身躯庞大,身下的六条腿在欢快地舞动着。父亲不知道那是什么,他也从来没有听说过还有六条腿的动物。
六条腿的动物来到近处,父亲才看清楚那是两只动物,一只是狼,另一只不是狼,但是很像狼,那就是传说中的狈,一种比狼更坏的动物。狈的前腿很短,不便行走,所以它的前腿要搭在狼的背上。狈平时都呆在窝中,无法单独行动,只有当狼群遇到困难的时候,它才会出现。狈是狼群的狗头军师,一种老奸巨猾的动物。
父亲后来还告诉我说,如果狈这种动物真的存在,那为什么他一生只见过一次这种动物,而别人都没有见过,所以,父亲怀疑狈其实就是狼,这种狼被猎人的夹子夹断了前腿,狼是向前爬行,所以猎人的夹子只能夹住狼的前腿。狼偏偏又特别强悍,特别刚烈,被夹子夹住前腿后,它们会生生地咬断前腿,然后逃跑。经历了一次死里逃生的狼,就变得非常狡诈,猎人布置的圈套,它们一眼就能识破。
但是,到底狈是真实存在,还是狈本身就是断了前腿的狼,书籍上没有明确记载,我也搞不清楚。
暂且还把这种动物称为狈吧。
父亲看到狼群围在狈的头前,狈好像在布置什么任务。过了一会儿,狼群四散走开了,再回来的时候,它们的嘴边都拖着一根木柴,将木柴堆放在了墙角下,它们堆放得很整齐。
那时候的北方农村都烧柴禾,家家户户的门前都有一个摞得整整齐齐的柴禾堆。狡猾的狈让狼群搬运柴禾,狼群沿着柴禾就能攀上墙头。
父亲感到极度恐惧。他只能大声呐喊,希望村子里熟睡的人能够醒来,然而,村庄里依然悄无声息。
引子 每个打工者都有一部辛酸史(8)
柴禾在脚下越堆越高,一只大狼站在柴禾堆上,跳起来扑向父亲的脚。父亲一踢,没有踢上,而布鞋却被狼咬掉了。父亲手中没有武器,只能给布袋里装满了土,像流星锤一样抡圆了,砸向狼头,砸得砰砰作响。狼的头是很硬的,老人们说狼是铜头铁腿麻杆腰,只有狼的腰才是它的命门,但是,狼在仰攻,他的腰守护得很严实。
柴禾堆还在不断加高,另外一只狼攻了上来,一口咬住了布袋,不松口。父亲没有办法,只能脱下棉衣当作武器,然而,这种柔软的棉花填充物,对狼群不能构成任何威胁。父亲说,他当时想跳下墙头,手抓两根柴禾,和狼群拼个你死我活。
就在千钧一发的时候,远处的村庄传来了门扇转动的咯吱吱的响声。这种刺耳的声音在寂静的暗夜听起来异常嘹亮。那时候的农村都是木门,门轴门墩都是木头制作的,经常要给门墩上浇油,如果不浇油,就会开启困难,发出咯吱吱的声音。父亲知道有人起夜了,就大声呐喊着:“打狼!打狼!”村庄响起了回声,接着亮起了灯光,狼群仓皇逃遁,那只狈又趴在大狼的背上逃走了。
除了狼,我和迟刀谈论最多的还有盗墓。迟刀生活的那个地方,在古代的时候靠近帝王之都。所以,历朝历代盗墓的人非常多。而我生活的那个省份的很多地方,还有我们家乡的很多村子,仅仅从名字上就能看出历史久远,比如御史村、三王城、封城村、侍郎台、尚书庙等等,因为这些地方历史沉淀深厚,古墓众多,所以,就有很多以盗墓为生的人。
我们小时候都听说过很多关于盗墓的故事,这些故事比狼的故事更为精彩。这些故事都是在“说古经”上听到的。这些地方的盗墓历史源远流长。
我小时候听到的最恐怖的两个盗墓故事都是关于孩子的。一伙盗墓贼掘开了一个古墓,突然发现死者是一个孩子,孩子的头顶上插着一根铁钉。这个孩子在死的时候,家人并不知道他是怎么死的,而盗墓贼揭开了这个惊天秘密,他是被人用铁钉楔进头顶上死亡的。据说,孩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