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遥十五年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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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十五年祭-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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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败了。始料未及的是:林达悄悄地爱上了路遥!
  应该说,路遥与林达的恋爱也是非常热烈的。有一个春节,林达回家将她和路遥恋爱的事告诉了自己的母亲。林达的母亲是一位非常精明的知识女性。她没有让林达说路遥有什么优点,而要林达说路遥有什么缺点。热恋中的林达说不出来路遥有什么缺点。林达的母亲说也许路遥是一个非常优秀的青年,但肯定不是一个没有缺点的青年。看来你对路遥还很不了解,建议先冷一冷,在相互充分了解的基础上再确定婚姻关系。
  林达的“退缩”,使路遥又一次面临失恋的痛苦。好在这一段时间并不很长。
  1978年元月25日,恋爱了六七年的路遥与林达,在延川县结婚。
  在年龄上,您是路遥的兄长,在文字创作上,您是路遥的启蒙老师。您为什么乐意做路遥成长的铺路石呢?
  其实,我不是对路遥一个人的文学创作给予关心与支持。
  我是一个由业余作者逐步成长起来的文艺工作者。我知道一个业余作者的成功是多么艰难,我知道,他们多么希望得到专业文艺工作者的指导与支持。
  我在这个世界上值得一提的,大概不是自己写过几首诗歌,发表过几篇文章,而是我支持了一大批文学青年,向这个世界推出了一个以路遥为代表的陕北作家群!
  这是一个巨大而复杂的文化工程。
  靠一个人的力量无论如何是无法完成这样一个伟大的工程的。我以为,文学艺术上很难说某人是某人的老师。文学艺术创作是一个综合性很强的事情。一个人先天的智慧,后天的经历、阅历和美学训练等许多方面的因素,无一不对一个人的成功起着重要的作用。
  认识路遥的时候,他刚刚初中毕业。有一篇文章说我和路遥为一首诗的修改在半夜里争吵,不记得有过这样的事情。应该说那时候是我指导路遥读书,指导路遥写作。
  路遥的灵性令人惊奇。在文学创作方面,你说什么问题,他就能够心领神会,甚至可以由此及彼地对许多问题生发自己的感悟。
  无须讳言,荣获茅盾文学奖的路遥,在那个时代他的文学水平,艺术素养,还是很低的。他最早的诗作还只是一些顺口溜。
  记得他给我一首诗歌,题目是:“我老汉走着就想跑”。
  明明感冒发高烧,
  干活尽往人前跑;
  书记劝,队长说,
  谁说他就和谁吵;
  学大寨就要拼命干,
  我老汉走着就想跑!
  这首诗,我推荐发表在延川县张家河公社新胜古大队的黑板报上。以后,《延安通讯》上也发表过他的这首诗作。我们从路遥的这个作品可以看出他当时还处于文学创作的“学步”阶段。
  我想,一个获得金牌的田径运动员,他学步的步伐依然是稚嫩的,歪扭的,甚至还要摔跤。
  我祖籍清涧。清涧是产红枣的地方,那里有一句农谚:“栽枣树,不如砍枣树。”砍倒一棵老枣树,在那棵老枣树倒下的地方会茂腾腾地长出一片枣树林。
  这大概就是我乐于指导路遥、支持路遥的原因所在,乐于做许多业余作者“铺路石”原因所在。
  我寄希望我们生活的这一块黄土地,能够涌现出更多的路遥!
  路遥在延安住院时,得到了您的多方关照;转院到西安后,您又去医院看望。我们想知道,您如何看病中的路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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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谷溪:关于路遥的谈话(3)
路遥是一位英雄;患病后的路遥仍然是一位英雄!路遥是1992年8月6日,因肝硬化住进延安地区人民医院。其实,他在几年前就患了乙肝。他在病痛中坚持完成了长篇小说《平凡的世界》的创作任务,还完成了他的创作随笔《早晨从中午开始》。肝硬化,那不是一下就硬化了的,他一直顽强地与疾病斗争,并坚持在病痛中创作,在病痛中去完成《路遥文集》的编辑与出版的工作。
  当然,患病后的路遥对自己的生命更为珍惜。他曾在柳青墓前有一张留影,他一直担心自己也像柳青一样,长篇没有写完就病逝。长篇写完 ,可是他还有许多事情要做。与陈泽顺商议将《延河》扩版为大型文学期刊;要我在延安为他准备一孔窑洞。七月份,他在那儿住一个月,运筹一件重要的事情……他实在不愿意去见马克思,他实在不愿意告别属于自己的这一个平凡的世界。
  路遥刚住进医院,我就去看他。他又一次当着我的面委屈地哭了。他说:谷溪,我完蛋了。我说,怎么会呢?你的病没有那么严重。路遥原来以为自己患了“肝癌”,通过反复地检查,化验证实是“肝硬化腹水”。住院二十多天了但病况仍不见好转。我对路遥说,延安医疗条件差,要不我们转到北京或者上海去。路遥说:“我对延安的医院作过考察,这里的药物、医术,以及医疗设施,就可以治好我的病。如果延安治不好,别说送到北京、上海,就是送到联合国也治不好!我这是传染病,如果送到西安传染病医院,那里离三兆火葬场最近,我一死,人家就把我拉去火化了……如果死在延安,你和高其国一定会钉一口棺材,把我埋在黄土山上(高其国是路遥在延安大学时的同班同学)。
  路遥病逝之后,我为路遥所做的许多事情,应该说与路遥的这一席谈话有很大的关系。
  路遥在他生命里程的最后几年里,时不时地把“死亡”这两字挂在嘴上。像一棵大树戛然倒下,或者一个人躲在某一个山圪崂崂里悄悄地死去……其实,他最惧怕的就是死神的来临。
  当他真切地感到自己的生命即将终结的时候,他竟像孩子般地幻想着另一种奇迹的发生,甚至幼稚到一种自我欺骗的地步。就在他病逝之前,远村领我到西京医院去看他。路遥见我来了,非常高兴。他说:“谷溪,我现在能吃饭了,睡眠也好了。”我说:“是的,我看你的气色也确实比以前好多了!”
  这是安慰的话,应酬的话,也可以说是相互蒙哄的话。我心中明白,他的病就从来没有好转过:在延安住院时,每天下午还可以到院子里散步,离开延安的时候,不能到院子里散步了,但是还可以自己到卫生间里去,现在,连卫生间也上不了啦,九娃知道,他的病就没见过好转。
  每想起这些,就叫人痛心。
  您是路遥的老乡、兄长和文友,您能否就您了解的路遥,作进一步的“解剖”和探讨呢?
  我在前面说过:路遥是“陕北的光荣,时代的骄傲”。但是,严格地解剖路遥,他是一个自尊心极强的人,同时,也是一个自卑心极强的人。自尊与自卑在他心灵的深处,同潜共存。在路遥的精神世界,还有一对非常尖锐的矛盾:路遥是一个参与意识极强的人,而自己的文学创作又迫使他别无选择地躲在甘泉县招待所,躲在铜川市王石洼煤矿的一间房子里,与“孙少平”、“田晓霞”们一起生活,一起哭,一起笑,一起梦幻……
  文学创作,是孤独的个人劳动。这种无法改变的孤独与他强烈的参与意识,使他陷身于一种无法解脱的痛苦。
  我想,这些问题将会是研究路遥和路遥作品的学者们深入研究的重要问题。
  这么强悍的一条陕北汉子,怎么又会自卑呢?我想,这与他的家庭出身,生存环境有很大关系。
  由于家庭太穷,他不能像那些干部子弟那样吃喝玩乐。延川中学那时候的学生灶上有甲、乙、丙三种菜,路遥大概是连丙菜也吃不起的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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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谷溪:关于路遥的谈话(4)
他的自尊与他的自卑,铸造了他孤傲内向的性格和愤世嫉俗的奋发精神。
  路遥在他的文学作品中,塑造了高加林、刘巧珍、孙少平等许多个令人耳目一新的艺术形象。如果我们能够真切地走进路遥的精神世界,你会惊奇地发现,路遥比他所塑造的所有的艺术形象更生动、更精彩!
  在我们的日常生活中,充满了友情、亲情的温馨。您能否从这个角度向我们展现一个更真实,更人性化的路遥呢?
  这个问题的回答,也许会使你们失望。
  路遥是一个“事业型”的人物。他为自己确定了一个很高的人生目标,他对这个目标的挚诚追求,几乎使他忽略了自己的亲情、友情中的许多事情。
  路遥常常要朋友为他办许多事情,可是,自己却不大乐意为朋友办事。记得有一次,他的胞弟王天乐写了一首诗歌请他看。他说,谷溪看得好。
  给业余作者看稿子,实在是一件非常麻烦的事情。我这一辈子,在这件事上就耗费了许多精力。这是路遥最不愿意做的一件事情。他对文学艺术事业的追求,执著到懒于与人谈文学的地步。
  路遥创作《平凡的世界》的几年里,他几乎脱离了家庭,脱离了社会,全身心地投入到自己的创作之中。他的养父病危,想见他一面,但路遥脱不开身;养父病逝了,他不能去料理后事,委托王天乐全权代表他去办理丧事……
  路遥七岁时父亲把他从清涧王家堡送到延川郭家沟他的伯父家中。伯父母没有生养,他们把路遥视为亲生的儿子,宁愿自己不吃,也不能让路遥饿着;宁愿自己受冷,也要路遥有穿有戴;不管自己要承受多大的困难,也要供路遥进城上学……
  所有的这一切,都是伯父用老镢头在土地里刨出来的。可是,在他老人家病危的时候,路遥未能给他送上一碗水喝,在他老人家的黄土坟前,路遥未能焚烧一张纸钱……
  作为儿子,应该说路遥没有行孝!
  有一次路遥来延安,他的父亲领了好几个亲戚叫他办事。路遥的父亲对路遥说,在困难时期,某某给过咱家五升高粱,是咱家的救命恩人,现在他儿子有个什么事,你得给办了;某某是咱的什么亲戚,亲情关系可近哩,他们家有个什么问题,也要解决了……有要求调动工作的,有要解决户口的,还有打官司的,人们对路遥有着这样或者那样的许多要求。
  所有的当事者对上述问题的提出和结果,始料未及:
  路遥想不到给自己出难题的竟是自己的生身父亲;路遥的父亲没有想到自己的儿子连一点儿面子都不给;满怀希望找路遥办事的人,更想不到:名声如此大的路遥,竟六亲不认,甚事也不办!
  路遥对这一切突然“遭遇”,束手无策。他跑到市场沟山上我住的窑洞里,漫无目标地发了一通牢骚。
  有谁理解路遥的苦衷呢?
  如果,路遥把该办的、不该办的事情都办了,路遥还是路遥么?
  路遥在免职、失恋的痛苦中与您相识,路遥又在疾病的痛苦中与您告别。回顾这四十年的交往,您如何看待您与路遥的友谊?
  我曾在一篇文章中写过这样一段话:
  世界上有许多东西非常珍贵,比方金子,比方宝石。我的父辈不曾见过,我自己也从未拥有,但生活依然。倘若,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上没有朋友,没有友谊,他恐怕就难以生存,即便得以生存,其生命的意义和价值也就不大了。由此看来,世界上最珍贵的东西,不是金子,不是宝石,是朋友和友谊。
  这是我对朋友和友谊的理解。
  有一回,我到医院看路遥。他问我:谷溪,你说“组织”是个什么东西?我难以回答。他说,组织是“五分钟”。我说,你瞎说甚哩?
  路遥解释说:我得了“乙肝”,这是一种传染性很强的疾病。省委副书记白益民来医院看过,省委常委、省委宣传部长王巨才来医院看过。于是,比他们小的文化官员或者地方党政领导也就礼节性地到医院来看我。他们不敢和我握手,不敢在我的床边接触,连椅子也不敢坐一下,好容易熬过五分钟,撂一句话给我:路遥,有什么事,你叫小张来找我!
  

曹谷溪:关于路遥的谈话(5)
再也见不到他了。
  我现在,喝一口水,吃一口饭,上一回卫生间,都得让别人帮忙。帮助我的人都是朋友!
  这是路遥对朋友对友谊的见解。
  路遥病逝之后,我老伴非常惋惜地对我说:要是不转院到西安,也许不会这么快就走人。
  我说,为什么?
  她说:西安的吃喝不如延安。
  记得有一天上午,路遥就吃过六种饭。曹改萍送的是莲子汤,王克文送的是洋芋馇馇,还有谁送的是“抿夹”,但是路遥尝上一口就不吃了。不吃饭怎么行呢?我老伴又给他煮了一小碗延川的红枣,他吃了六颗。多吃一口饭,就增加一点儿营养,也就增强一点儿抵抗病毒的能量。
  在延安,路遥的朋友多,这种饭吃不对,再做另一种,变着花样让他多吃一点饭菜。西安的城市大了,人与人的关系也不像老家里这样。我觉得我老伴说得不无道理。
  哎呀,我说得是不是脱题了?
  (没有脱题。您正在生动、真切地向我们讲述您和路遥的友谊)
  是的,朋友和友谊是一种只有开头、永远不会有结尾的主题。
  1969年认识路遥,我们之间就建立了非常深厚的友谊。特别是延川时代,路遥好像是我和我的家庭生活中的一个组成部分。路遥忌讳与生人一起居住,很长一段时间,他和我合住一孔窑洞。有一年春节放假,年三十下午他和林达骑一辆自行车到郭家沟,只住一晚上。第二天吃饺子就和林达骑一辆自行车从郭家沟来到刘家沟我的家。按陕北风俗,大年初一是不走亲戚的。可是,路遥不管这些,而且,一来就不走了,一直要住到春节收假,我们相跟着到县城上班。
  路遥病逝之后,我们之间的友谊并没有因此而中断。为了让路遥归故里,原省政法委书记、路遥生前好友霍世仁找我说这个事。他说,路遥的骨灰不能一直放西安,这个事儿咱不管谁管?铜川市政协主席张史杰不知从哪里打听到我正在西安,为了路遥的事,他打电话让我到“芷园”见他。我说,霍世仁也对我讲过类似你的想法,他说,把霍世仁接过来一起谈。那次是省政协开会,延安市政协主席冯文德,榆林市政协主席赵兴国,也都是路遥的生前好友。于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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