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样的山林田园间,具有纤细感觉和浪漫情怀的文人才子,很容易融入自然,崇尚人类早期质朴浑厚的气质和天人合一的生活方式。他们有的用画笔,形象地描绘这片山水的如诗如画,他们因此千古留名;而那些山水长卷,也使这片山水从此插上了翅膀,可以飞向世界任何地方,在无数人的凝视下栩栩如生,这片山水以艺术珍品的形式得以流传久远与广泛。
也有很多人以诗文留痕,像繁星隐藏在深邃的长幕之间,平时只见宏阔背景,当你凝视,它们便逐次闪亮。诗中有画,画中有诗。徐祯卿的这首小诗,是我去过东山后才看到的,由此可以想像,数百年前的东山是如何令人向往。我很高兴诗画艺术使山水得以常青,更高兴的是,还能在21世纪的现代,于东山深处相对僻远幽静的一角,在玉笋峰附近的小山村里,又看到了昔日重现,诗中所描绘的景物依旧,仿佛古人刚刚起身离去,音容笑貌渐渺,而衣影余韵尚丝丝缕缕萦绕于草叶丛中,烟霭乡里。
诗画长卷中的玉笋峰(3)
春日再访碧螺
我是在今年4月底一个中午,作东山环岛行时,忽见路畔有“灵源寺”的指示牌,想起去年秋日曾专程踏访过位于碧螺峰下的这座古刹遗址,便又弯进通往山里的那条黄土路口。
路口也是村口,村庄在路旁,最显眼斥是那座佛殿,门前两棵大银杏树,沿路长长的黄色围墙,门口挂着灵源筹建处的牌子。
路顺山势缓缓上扬。在山与坡的相连之处,是大片桔林,其间夹杂着高高的银杏、板栗树,还有遍地丰茂的野草野花。与秋日不同的是,春天这里所有植物的枝叶都十分鲜嫩清新,像都含着一汪清水似的。
古刹遗构尚存,基石依旧,沿山脚近百亩,大量青石与黄石条砌成的方方正正的房基象一级级上升的大平台,果树的青枝绿叶欣欣向荣在那些平台的泥土之上,春天又用绿毯将那些土地全紧紧包裹了起来,而那些石条,像青白色的石框,把绿毯分割成一方方,一层层的阶面。
一个人循旧路缓缓而行。依然先抵达林间那半间墙面上嵌着“奉宪永禁”碑文旧廊房,侧旁简易拱门外仍是绿色植物海洋,在春日的阳光下鹅黄嫩绿一片。
灵源井仍静静卧在林间深处青石条基垒起的平台一角。头上树木枝叶扶疏,地上青草离离。那被岁月剥蚀的白石井圈像一方汉白玉石,被随意地弃放在绿荫深处无人知晓的一隅,不预先得知,着意去寻,它便融化在绿色世界中无影无踪。
我俯向古井。一股沉静之气由井底垂直上升。深深的井壁石缝间泌出丝丝细密的绿茵。我的头像如剪影映在了深井那潭静水之上。那圆镜般的水面,是由地心涌出的活水,如明眸千年睇天,我垂首其上,瞬间与地心之水相叠,也与水中白亮的天空相叠。
我好奇地凝望自己叠印在千年之井里的头影。林间静极了,只有一只鸟躲在树林里清脆响亮地鸣叫,这鸣叫似乎一道闪亮的声波之剑划破笼罩山地林木的静谧之纱。林间原本重重迭迭的静谧之纱,就在小鸟鸣叫声中纷纷扬扬无声降落。
近处挺立了1500年的古罗汉松,是东山最长寿最古老的松树,依然如活化石般昂然独立,一身盘结的筋络显示其阅历的丰富、那虬结的筋络就像凝固的碣色火苗,相互纠缠交织着向上延伸。
千年寺院只余黄土之中的基石,而与古寺相守的千年罗汉松却执拗地挺立,高高地向上,独木旗杆般孤独地直指天空,新叶正在高高的枝头簇涌,
我拨开草莽向山坡高处走去,打算找个制高点回望山坳低地灵源寺遗构的总廓。但山谷上下左右高高低低涌满了草木,俯眸又只见到处是树张开的伞状的树冠。
山坡上几株古老的野栗树吸引了我的注意力。太湖诸山原生的栗树不少,但往常见到它们,大多总在夏秋之季,这些栗树枝干本色如枯木,叶片呈褐黄,尤其在深秋,枝头和山道上满是枯焦深褐的栗叶,脚踩上去会发出脆响。不料这次却见春天中的野栗树,虽然躯干仍然枯褐,却在枝头绽放出一片片舒展而肥大的绿叶,而且十分的青嫩!其中有棵老栗树挂了一个牌子,上面注明此树树龄已有350年了。
我的前后左右上上下下都是野栗树,它们象山中其它原生野树一样,个头大多不很高,枝干很随意地自由生长,显得乱七八糟,在常人的眼里一副不成材的样子,可是,新春时分的它们老干新枝,抽出的新叶居然如此娇嫩清新!
东张西望欣赏着山间的这些野栗树,不觉顺步来到一处茶园,有农妇头戴草帽正在采茶,便站下和她攀谈起来。这农妇原本独自一人,在四周林木环绕的茶园里默默劳作,见有人来打破这寂寥,颇为高兴。
这座山是碧螺峰吧?我先开口,明知故问,权当招呼。
是啊是啊,农妇热情地响应。再往上,顶上有亭有碑,写了几个大字,是碧螺峰。
山上我去过,那上面的景物也全见过,便笑着点头。转口又问这山脚的灵源寺,从遗迹看占地好大呀。看到近旁同样用青石条砌成的山路问,这些也都是庙里的东西吧?
这下可打开了她的话匣子。农妇告诉我,茶园这边的石阶用的料,是从附近一座大墓拆过来的。原先这座山上有好多大墓,这近旁就是一座。她是浦庄人,27年前嫁到东山,亲眼见这座大墓的气派,长长的墓道,石牌坊石狮子,还有两块大石碑呢。。 最好的txt下载网
诗画长卷中的玉笋峰(4)
我顺她指引回望,哪里有坟?只见身后一座山崖般的小丘,遍体荒榛野蔓。再凑近仔细辨认,才见内里确有石砌的高墙,外表全被枝枝蔓蔓的野草封住了。
好奇心被撩起。问是谁的坟?农妇摇头不知,说原先坟前有两座巨碑,写着有字,可她不识字。据说墓主后人都在海外,很长时间没人问津,这墓渐渐就荒了。文革期间村里在山上开荒修茶园,生产队就地取材,把大墓的青石墓圈扒来垒了山路。
说到这里,好像突然想起什么,又告诉我这墓就在前一二年被盗了。应我要求,她走过来领着我绕到墓墙后面一处残破的缺口处,果见一冢后背在地平处被挖开一小洞,像裂开一张黑洞洞的嘴缝,高仅尺余,宽与肩平,仅容一人匍匐而入,且需体形瘦小。
听说墓葬很丰厚,从里面掏出来好多黄货和古董,值钱的东西不少呢。
是本村的人干的吗?
不是,是外地人。可没有本地人介绍和指路,外人怎么知道内情呢?
农妇仍返回原地采茶,我坐在茶园边一块黄石之上。身后就是那座枝叶纷披的高崖,现在我已知它其实是座大冢。我面前这块小小的林间茶园,因没有树木的遮挡,阳光直接照在低矮的茶树和农妇的身上,亮堂堂的,从茶园往下看,这里视野通透,山下不远处的村庄白墙黛瓦,历历在目。
继续聊天。
这块茶园是你家承包的吗?
已被收购了,要开发旅游。1亩山地万(人民币),山上各种树,包括这些茶树,无论大小,10元1株。
农妇又显出辩解的样子,补充说,不过这山现在还没有开发,这片茶树总是要有人管的,不施肥打虫,很快就完了。
我表示理解,鼓励说为什么不管呢?荒着多可惜啊。
农妇每年春季收两季茶叶,现在采的是二季茶,两季收入的4000元左右。
要是真的开发旅游不种茶了,你做什么呢?
她很茫然地摇摇头,手不停地采着茶。
你的男人呢?
我老头吗?在村口开了个小店,卖打虫的药水。
儿子25岁了,徐州一所大学毕业,学的是城市规划设计,毕业后找不到固定工作,现在暂时在一家私人老板处帮忙。想去考新区规划部门,100人竞争1个位子。我们是农民,没有路子托人打招呼,只好靠他自己去闯了。农妇说到儿子,口气又骄傲又焦急。
到现在还不肯谈恋爱,说没有能力成家。25岁了,在农村已经不小了。只要女方愿意,招女婿也行啊。我们家里所有的积蓄,都供儿子读高中,读大学了,谁家的姑娘肯来当媳妇啊。
春阳温温地辉映在静谧的林间茶园。戴草帽的农妇双手不停,嘴也不停。那双翻飞在茶树上的手很粗糙,摘茶的指甲发黑。
我坐在黄石之上听这位母亲聊天。常回头看一眼,再看一眼身后那座“绿堡”,突然打断农妇的倾诉问,这墓原先的入口在哪儿呢?
就在你身后。没人进去,它被柴草封死了。
再细看,果然在荒树杂草世界之中隐约有一处黑色入口。
转身近前,弯腰钻进榛莽之中。感觉进入了一座植物纠结成一团的黝黑大墓之中。
树隙竹缝中隐现两冢,一冢前荒草乱树丛中卧一大石碑,已断成数块。另一冢前竖一巨碑,完好无损,只是也被藤树遮挡住了。
我喊起来:我看见了,里面真的有碑,你进来一下!
农妇循声也钻了进来,嘴里不停地说:呀,你胆子真大,我从来不敢到里面来的。
她凑到近旁。用脚踏、用手折,帮我拂开那方竖碑前的枝蔓。但压下一把枝条,新的更多的枝条又从四面八方纷纷横斜了过来。
光线暗淡,碑上的字模糊不清。但刻纹精美考究。碑上刻有“得吉山水”等字,依稀可辨。
我们走吧,农妇急着离开,我随其后钻出榛莽封闭的墓圈。
我要走了。问她的儿子叫什么名字,如何联络?可能什么时候凑巧能帮上忙。
她一听异常兴奋,立即收工端着茶蒌和我一起下山。路过那株千年古罗汉松,她说这树灵呢。我说,怎么文革期间没被砍掉呢?
这树很灵的,农妇再三说,没人敢碰它。村里经常有人看到有火蛇缠绕树根,她本人也曾亲眼看见过。用手比划成粗粗的水桶状说,有这么粗呢,是大王蟒蛇,哗哗地从眼前滑过去,把身底下的草都压平了。又指着不远处绿阴深深中的白石古井说,那井水可好了,天然矿泉水啊。
一只草狗跑上山来,在茶园绕行不去,现在又跟着下来,率先跑在前头往村里去,像是农妇家养的狗。
农妇家就在村头灵源寺筹建处大殿的背后。院子水泥铺地,堆了一地的旧玻璃瓶,大约是准备用来灌药水卖的。一排三间简易平房,无任何装修,可以说是家徒四壁。农妇的男人站在院门口,旁边停着一辆装货的小三轮,他个子不高,五十出头的样子。农妇也是这个年龄。
男人拿出一张儿子的名片给我,但又说名片上的单位已不是儿子现在的单位了。问他俩的名字,都不肯说,说喊儿子的名字就可以了。
这时,女人使了个眼色给男人,对我客气道:拿斤茶叶尝尝吧?
我知道制作一斤碧螺春茶叶大约要费多少工:最早于三月上旬采集的春茶,因尚在春寒料峭之间,那时的茶树只露出星星点点极细的小芽尖,须摘7~8万个芽头才能制成一斤极品碧螺春,因在清明之前采摘,俗称“明前茶”,十分金贵,一二级的明前茶每斤也大约需6万左右的芽头;现在虽是清明过后制作的炒青,一斤茶叶也起码要摘4~5万个芽头,内里付出的辛苦可见一斑。我忙告辞,边说不喜欢喝茶,不用客气,边快步走出门去。这时,家家户户在升火烧饭了。
这村叫上湾村,村后就是碧螺峰的山坞,在村庄与通往山脚的道路之间,隔着一道连绵的低冈丘地,冈上分布很多大石。农妇说,叫石牌山,像一只鸡的形状。
我随便看了一眼,树丛遮掩丘岗,看不出什么形状。只觉得它像一道纵向绵亘的天然绿色石墙,把小村遮挡护围了起来。
波光夕照中的渔洋山,你还能安静多久?(1)
首次路过渔洋山,是因为人们在山脚紧靠太湖的地方开了一条路,以便从西山这边也能沿湖直接抵达光福境内的玄幕山,原先没修这条路时,渔洋山濒湖的这一面,很少有外面的人走进去。
直到明末有个叫董其昌的人被赐葬在渔洋山下的渔洋湾,这座山才被人经常提起,当然是在书画界。有人说,在整个中国绘画史上,还找不出哪位书画家像董其昌那样被人们广泛关注和探讨、研究和解读。
可以说,从清朝到民国到现今,渔洋山因董其昌而一直被海内外所关注,而我对此的了解则很偶然。先是北京故宫博物馆白发苍苍的史树青先生等几位知名文博方面的专家学者,当面对我很激动地说起苏州太湖之滨的乡村和山野人文底蕴非常深厚,应该妥善保护与合理利用,“比如,董其昌的墓就在太湖边上的渔洋湾里,单这一条,就够海内外文人和学者慕名而来了!”
这让我对渔洋山开始留意。一次在途经渔阳湾时,便特意下车沿渔阳山西麓的乡间小路一直走到藏在山坞深处的昙花庵。返回时,同行者说,董其昌的墓就在这座山坞里。
我当时便抬头放眼向坞内望,只见此坞宽阔平广,已为田畴与桑园,当时是初夏,烟青濛濛的山围之下,是广阔的绿色田园,杂以苍翠的树丛与灌木。
唔,这地方不错。心里便暗暗点了点头,很喜欢那一片原始和宁静。
然后在夜读乡史时,不经意间,这里那里,读到了前人去渔阳山寻访董墓的文字,十分形象具体,令我看得津津有味。但一晃,又有两年过去了。
终于,在冬日的某个周末,我打电话约当地的一位朋友陪我去渔阳山,因这位朋友曾告诉我,他于上世纪九十年代陪一位华侨专程去那里寻访过董墓。
那天我们约好下午出发。
先经过藏书,路过越溪境内时,见路旁有宝华寺的指示牌,便先进去看一看。宝华寺在旺山的山坞里,坞平而广,遍植苗木,中有村庄。谷底群山连绵,正中一座山端庄如金字塔形状,已被辟为公墓。宝华寺就在山谷东侧,黄色寺墙一直伸向山脚,墙外有一长渠,渠上架桥,桥前竖一新的石牌楼,经牌楼过石桥,便见寺门掩映在一片修篁之中。(20…2)
寺新建没几年,里面还没完工。和看门的一位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