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山点点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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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山点点幽- 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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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得。正德清十五年(1520)冬,有客从浙东来苏,手携一卷,即为《四时田园杂兴六十首》,经鉴定此卷确为真迹,卷后竟还有“卢氏家藏”四字。王鏊感叹道:“独念兹卷始藏卢氏,复数百年兵火乱离,几经变故而得以归焉,复归之卢氏,其不有数乎。岂文穆冥冥之中来歆庙祀,鉴侍御之诚,特以其家故物完璧归之乎。”
  这书卷系范成大于淳熙十三年(1186)手书寄同年抚州使君和仲,和仲是否姓卢已不重要,重要的是数百年后在苏州有位姓卢的御史因敬仰范成大而筑祠纪念,促成了这段佳话的发生,而因此青史留名。
  范成大这位苏州人是南宋重臣,又是著名诗人,与陆游、杨万里、尤袤并称为“中兴四大家”。他生活在靖康之耻、山河破碎的时代,南宋是个偏安一隅,屈辱求和的政权,但范成大在接受宋孝宗委派,出使金国,代表弱小的一方去见强大的敌人,索取河南陵寝之地并面议受书礼仪时,理直气壮、慷慨陈辞,表现出将生死置于度外的大无畏气慨,令金人大出意外。在那一阶段,他写了大量爱国诗篇,但最能代表范成大艺术成就的,却是他晚年隐居石湖时所作的田园诗,钱钟书对此给予极高的评价,他说:“到范成大的《四时田园杂兴》六十首,才仿佛把《七月》、《怀古田舍》、《田家词》这三条线索打成一个总结,使脱离现实的田园诗有了泥土和血汗的气息,根据他的亲切的观感,把一年四季的农村劳动和生活鲜明地刻划出一个比较完全的面貌。田园诗又获得了生命,扩大了境地,范成大就可以跟陶潜相提并论,甚至比他后来居上。”
  从范成大身上,可以看到什么叫“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在这里,关心国家和关心民族是一致的,壮怀激烈与浪漫冲淡也是可以兼容的。其实,在我眼里,它展现的是一以贯之的文人情怀。
  信步走向范公祠南侧山崖边的观音岩(石佛寺)和治平寺。观音岩两崖壁立如削,崖边跨以石梁,涧水流碧,丘壑静深。治平寺前一棵古银杏树枝叶繁茂,苍苍如巨大伞盖。因这些地方原先都到过,这次只轮着走了一遍,便又循原路从范公祠后石阶上到茶磨山顶,在平展如磨的露台稍加盘桓便向西南面的第二座山丘走去。别看这座小山很不起眼,却大有来历,被称作“郊台山”,为春秋吴王郊祀祭天之处,尚存李根源题“拜郊台”石刻。其实,郊台山是茶磨山与上方山之间相连的一道岗丘,春秋末年,吴越对垒,茶磨山这一带为吴城。现在的郊台山顶平台上坐了一尊金佛,头顶蓝天,乐呵呵俯瞰大地,那曾经的吴越古战场。
  我是顺着山顶林间的一条古御道往上方山走去的。吴城依山而筑,随山势高下而蜿蜒,朝北的一面城垣断续可见,夯层清晰,上面长满了杂树草木,连连绵绵约有30多米长,而东南面的城垣则因开山采石早已无存,现只见树木成林。
  走在幽静的林间御道上是件很惬意的事。御道细长平展,延伸在挺拔的杉林中间,路北面就是尤如连绵城岗的吴城遗迹,不细看只会当作荒丘野阜。南面是向下倾斜的山林,山下则是石湖,在湖的东面,越伐吴时,从太湖凿“越来溪”以通石湖,直逼苏州,并在溪东筑“越城”与溪西茶磨山一带的“吴城”对垒,至今遗迹犹存,但也是如不细究,望中只一片水溪村野而已。 。。

山自西群奔而来,遇石湖而止(3)
前方就是上方山了。上方山明显高于群山,呈陡然上升之势。在山前朝北的方向有条岔路往山下而去,路畔有块指示牌,上书“桃花坞”三字。一时好奇心起,便顺山路下走,一直抵达约200多米以下的谷底,那里广植桃林,可以想见春天一定红粉如云,难怪取名桃花坞呢。坞较平广宽阔,除桃林外,还有几棵大树,一看就有年头了。树下有一长排砖砌二层旧房子,据说原先是一个知青点,这满坞的桃林显见是当年知青们垦荒种植的杰作。
  现在早已人去屋空,只剩满坞翠绿,年年桃花笑春风。
  在坞里的桃林中穿行,直抵高耸宝塔的上方山下。抬眼四顾,众山如巨大屏障一字排开,全山崖岩壁立,上覆瀑布洪涛般的青苍野藤,连同大树、茅竹和灌木,无一幸免都披挂满了这些藤蔓,好一道连绵高耸的绿色巨屏!
  我是沿上方山脚一道垂直的水泥石磴再次上山的。那道石磴是供缆车修检工上下的通道,平时在这山背后是无人问津的。我从石磴上到接近山头的缆车站里,又从那里继续走上山巅。山头有石亭临风,寺庙在对面,其后,也就是山的最高处,楞伽宝塔卓然挺立,塔下除楞伽寺还有五圣庙,佛道相谐,是中国丛林一大特色。
  从上方山下来,继续沿着回旋的山路一步步走向横山的心脏。途中,大山向两翼展开,右手朝北那巍然深绿横向展开的是福寿山,好漂亮的横断面啊,绿树包裹了全山的身躯。左手逶迤东去的是褒忠岭,由褒忠西坞突起而南伸的群山是吴山岭。中间的山岭则蜿蜒通向横山主干七子山。我走在山脊之上,小路像大树的支杈通往各个山头,我虽然一眼又一眼地张望北迤的福寿岭,心里却牢牢记着今天是要走完横山东麓的全程,决不可以旁生枝节,所以从没犹豫,一直没有停止走向东麓吴山岭方向的步伐。
  吴山岭的山头不再有路,只开辟了一道生态防火通道,即从山头往下,在倾斜的山坡上辟种了一条茶林带。我就从茶林的梯田般的间隙中择路往吴山岭上去,直到无路可走才伫足眺望。
  吴山岭有三曲,中部最高者叫大尖墩,最南头的山在半山修筑出一片黄色宫墙的建筑,周围包以公墓,端详辨认片刻便确定那是前些年刚恢复的玉皇宫,那山叫玉皇山。
  与吴山岭相峙的另一道山岭叫做陆墓山,相传因    而得名,从山头望去,亦如一绿色块然大物横出。在吴山岭与陆墓山之间狭长而幽深的山坞里,翠竹与青杉如潮如浪,堵塞了整个山谷。连绵对峙的山峦是绿绒绒的,山坞也如涨满春水的绿池。这样的景像让我心驰神往。
  就在山头上之,铺开带来的横山地图对照周围的山峦仔细察看。难怪早就有人说,横山山脉的形状像爬向太湖的大蜥蜴。确实如此:尧峰山在横山东南山脉的尽头,是它的头部,七子山是躯干,而上方山,便是其曳向东北的长长的尾巴,还有四肢,它的右前肢是向北伸展开来的凤凰山,七子北脉、和合山(姑苏山)与花园山是其肢端爪子部分。它的左前肢是南扩的陆墓山,陆墓山本身也象一只缩小的蜥蜴,它头南尾北,也有四足,东部前后两肢分别是黄墩山和旺山,西部两肢则由两道无名山丘组成。陆墓山是其主干,头、颈、身有三曲,头部叫石墩坟,中部就是陆墓山的最高点,有米高,身部又隆一略低点,约128米高。横山的右后肢就是福寿山,它向北长长地曳出,与旁边的汤家山,组成一个十分轻盈飘逸的金鱼尾巴形状,又像珊瑚的凝固的火焰。它的左后肢就是吴山岭。吴山岭修长连绵,岭上也有三曲,头部叫吴山嘴,中部叫大炮墩,也是最高点,有米,尾部即连接横山躯干处约150米高的山头,正是我立足瞭望的地方。
  我向吴山那柔缓的绿波,也向绿波之下广阔天地望去。在这七子山南出的支脉之上,吴越广陵王之子钱文奉建寿圣院,寿圣院又名吴山院,此山因此得名。现寺院早已废灭,只余吴山之名与青山共存。吴山东临石湖,是观景的好地方。但回顾一路走来的这片面东临湖的山峦,又有哪一处不是眺望石湖全景的好地方?这一带山不高而深幽,水不广却清坦,山水之胜与园林之幽相得益彰。明人蔡羽曾用十分优美的文字描绘重温山前近景:“吴山、楞伽、茶磨并缘于湖,茶磨屿为尤美,北起行春桥,南尽紫薇村,五步之内,风景辄异,是茶磨使之也,上为郊台,下为越来溪,缘溪曲折旋入山腹,其林深黑,治平寺也。”(《石湖草堂记》)

山自西群奔而来,遇石湖而止(4)
而与蔡羽同时代的华钥则放眼远眺,于吴山岭大尖墩之上,望见“左田万顷,石湖平清如掌。旁曲稍远者为百花洲。田以东,平漠无际,一突远现,为昆山;迤北青烟如抹,虞锡诸山也,右迩太湖,崇峦层拥,远者为尧峰,此去二十里。”(《吴中胜记》)
  难怪吴山岭昔日是苏州人重九登高之处,能拥有这样的视野,真令人羡慕。
  现在立于山颠放眼全景则是另一种面目。原先的山水田园间矗立起大片现代建筑,高楼林立,广场开阔,那是新建的苏州国际教育园区和越溪新城。在大学城的周边灰旧的村庄、破碎的农田与簇新的住宅小区相混杂,还有很多正在建设的工地。现代大道和立交桥使交通十分便捷,就在不远处的绕城公路上,车流好似水流连绵不断。大石湖地区已不复旧时景像。
  还好越来溪尚在,勾践从这里登陆偷袭吴国,范蠡从这里出走遁入五湖。在越来溪的近旁有个横塘古镇,它位于古运河的转折处,是古代水陆驿站。但它的著名不在于此,而因北宋词人贺铸那首《青玉案》,“凌波不过横塘路,但目送芳尘去……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贺铸从此拥有“贺梅子”的称号,也使石湖旁的横塘,贺铸晚年定居的地方,因这江南断肠句而被千古吟唱,至今令人低迴。
  还好石湖尚在。虽然当年名闻遐迩的石湖别墅已无迹可寻,我们现在只能从古代赋咏中觅其踪影,其中周必大的题词当年尤为范成大赞赏:“吴台越垒,距门才半里,而沉陆于荒烟蔓草者,千长百年。紫薇舍人始创别墅,登临得要,甲于东南。岂鸱夷子成功于此,扁舟去之,天閟绝景,须苗裔之贤者,然后享其乐耶?”(《齐东野语》),说的是范成大乃范蠡之后;石湖前千七百年未有人占胜,待范氏而后开,后千年至今仍无人可与之比肩。
  时过境迁,胜景一失难再摹。
  下山后去位于吴山岭东麓横塘新半村境内的明代大学士申士行墓。申士行也是苏州人,这位明代状元宰相深谙为官之道,在宫期间,为相九年无大建树,以“太平宰相”而自得。57岁时因在神宗与群臣废立太子之争中取投机态度被黜,回苏州隐居20多年后去世。他在苏州广置房产,大树牌坊被人称为“申半城”。申士行的墓葬规模也十分宏大,在吴山岭东的一处山坞之中,占地约200亩,后靠青山,左右又有青龙白虎从两侧伸出,乡人俗称“两只老虎脚爪”,恰将大墓环抱于怀。李根源查访之后说,“吴中古墓宏大恢皇,完善无缺,此为第一,置之全国,实罕其匹。”我去时是从墓园边门而入,荒草半院,有一排筒子楼阻挡了墓区视线,那也曾是一个知青点,现仅住少数民工在内。进入墓区,见墓碑、石坊、石人、石马、石羊都已毁失,破败的享堂木门外是一条水泥路,路对面则是大片现代建筑的后墙,里面应该是苏州大学文正学院校区。现在的申士行墓虽没有了墓区原本显赫的排场,但碑亭、享堂、月池、墓冢还在,包括明代建筑和巨型御碑,仍可视作迄今保存最完整的一座明代大墓。
  我绕过泮池向“两只老虎脚爪”相拥的神道深处走去,那尽头是一座耸立的小山包,长满了青青竹林,阳光无法穿透入内,显得暗淡阴冷。这座小山应该就是大墓,竹林下的黄土很像封土,石墙和石基全被掘除,林中的黄土里尚露出几截破损的白石构件,上面有精美花纹浮雕,还有一尊破损的文臣石像倒卧在坟山下的竹林草丛中。
  到处都是茂密的竹林,郁郁葱葱地拥满这200里的山地。文革期间这里被破了“四旧”,成为知青开荒种竹的地方,几十年过去,已成为吴山脚下一处竹海茂密青幽之地。
  与范成大相比,申时行被人遗忘得更快,除了极少数老年人还记得弹词《玉蜻蜓》,对其中的庵堂认母等故事情节津津乐道之外,谁还会想起这位状元宰相?明代200多年,苏州出了五名状元,苏州长洲县的申时行排序第三,前两位是吴县人施槃、长洲人吴宽,后两位是长洲人文震孟、吴县人何兆清,而官运亨通的,只有申时行和文震孟。
  范成大和申时行晚年都返回故乡,归隐林下,热爱山水并于琴棋书画无不涉略。但申时行追求的是一种闲适自在、内心平静的士大夫生活,出仕以太平宰相自诩,归家以怡养天年为乐,知其不可为而不为。而范成大却始终保持忧国忧民情怀,晚年重归乡里仍关怀平民疾苦歌颂平凡生活之美。他当官是有建树的,就是他的民族气节。但他退隐更有建树,就是他的平民情怀,他的《四时田园杂兴》,所以,范成大在历史上的知名,其作为“田园诗人”的文学地位,远高于其仕宦政治地位。
  那日离开满坞竹林空寂冷清的申时行墓,也告别了郁郁青青如屏如壁的吴山岭。至此,我已将横山东南麓的一列青山尽皆走遍。明万历二十三年(1595)晚秋,袁宏道游上方山后曾将上方山与虎丘作了一番比较,认为“虎丘如冶女艳妆,掩映帘箔;上方如披褐道士,丰神特秀。两者孰优劣哉?亦各从所好矣。”(《上方山记》)
  以我看来,林下风韵,似更能惊艳。
  

五峰山博士坞的落日余晖(1)
这是一个冬日的黄昏,我站在一片山地上,四面是连绵迴绕的山丘。与北方拔地而起的崇山峻岭相比,这里的山丘只能算低陇,犹如涌出地平线的海浪,淡如水的阳光正照,在这片山地的周边,也即簇拥在我周围的丘岭,是五峰山与天平后山包括焦山在内的群峰。
  这里是博士坞,几年前我曾从白羊山方向沿一条林间小路到过另一面的坞口,那时正值春末夏初,冈阜逶迤的山谷犹如野生植物绿色的海洋。绿色的林间小道也极具野趣,空静怡人。及至接近坞口,放眼阳光下满山满坞葳蕤的景色,乡人遥指那群山环抱的绿色盆地说,金圣叹的墓就在那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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