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老佛爷说，“绝不能让她留下来。将她带出冷宫，我们带她一同离开。”
“为什么还要带上她呢？太后？”李莲英说，“她对我们来说毫无用处！她只能成为我们前往西安漫长旅途上的累赘，我们的负担已经够重了！”
“如果太后愿意把这件事交给我办，我会妥善处理的。”李莲英主动请缨。
李莲英话中有话，老佛爷当然完全明白，这是毋庸置疑的。但是……
“行。我就把这件事交给你去办了。”她迟疑了一会儿，对总管太监说。
还有一些太监到这个时候仍然对老佛爷忠心耿耿，李莲英就对他们下达了紧急命令。
珍妃于是被迅速带出了囚室，光绪想方设法隔窗与她进行了最后一次短暂的交谈。这对他们来说完全就是一次生离死别。自从两年前老佛爷发动政变以来，这是他们的第一次相见。
娥眉憔悴朱颜改，相视无言泪自流！光绪发现，昔日美艳楚楚的珍妃，如今已经憔悴不堪。她的衣衫褴褛，头发凌乱蓬松遮盖着她的脸庞，这张脸蛋过去是雪肤花貌，曾经使这位被废黜的皇帝一度迷恋。她的囚室如同养猪的圈牢，因为在她漫长的幽禁期间，没有一个人来关心过她。一个伤心欲绝的弱女子，隔着窗栅和她的皇上——她的主子谈话，她心中明白，此地一当别，万事皆成空，从此以后他们再也不可能相见了。这位皇上，她的主子也知道，他已经没有任何权力，现在什么也干不成。他早已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他的绝望难以用任何语言表达，只是面对心爱的珍妃，他哽咽得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当光绪流着泪离开这位曾在他生命中至关重要的女人后，李莲英手下的中###才走了过来，他们将珍妃连拖带拉扯出囚室。聪明的珍妃立即明白了他们的意图。从他们一张张虚伪的脸上，她已经看出他们的动机。她苦苦哀求免她一死，没有任何人理睬她。她绝望地哀求，如果要她死就让她痛快地死，让她从这痛苦的折磨中早日解脱出来。可是李莲英手下的太监，仍然对她的哀求置若罔闻。
她被太监拖了出来，披头散发、忧愁满面的珍妃，被吓得娇容失色。她一直被他们拖到庭院里，老佛爷就要在那里启程。老佛爷显然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救救奴婢吧，太后！救救奴婢！”她向老佛爷苦苦哀求。她跪在老佛爷脚下，卑顺地哀求免她一死。李莲英的麻脸露出得意洋洋的冷笑，他故意要珍妃把头叩得更重些，让她的头重重地碰在庭院鹅卵石地面上。当珍妃可怜兮兮地抬起头来再次祈求老佛爷时，她的脸上已是鲜血淋淋。
“奴婢从来没有企图反对太后老佛爷，”她恳切地解释道，“奴婢一向是爱您的，也是忠于您的，请把奴婢从太监手里解救出来吧！”
老佛爷从来也没有忘记对珍妃的痛恨。她常常把自己许多不幸遭遇归罪于珍妃。她冷酷无情，对缩成一团的光绪唯一的知心人不愿看上一眼。光绪虽然心如刀绞，但是他知道他已经起不到任何作用。
老佛爷极不耐烦地转过身子，将珍妃弃于身后不顾，径直走向正在等待她出发的华丽轿子。轿夫们已经作好了一切准备，他们耐心地等待着。只要慈禧太后一声令下，遥遥的西行之路就开始了。
三十六、慈禧的出逃（3）
李莲英和他手下的太监将哭喊悲切的珍妃带走了。他们将她一直拖到最靠近东华门的那口闻名于世的井边，然后无情地把她推了下去。他们毫无人性地跪在井边聆听，太监副总管竖起耳朵倾听，他似乎听到了那不幸的妃子在绝望呻吟。
“她还没有死。”他讨好地对李莲英说。
李莲英二话没说，只是用充满杀机的眼光看看副总管。副总管心领神会，他高高举起一块巨石，瞄准黑洞洞的井圈，将它扔了下去。
从黑暗中传来一声令人心惊肉跳的撞击声，之后，再也听不到珍妃的呻吟了。于是，心满意足的太监们盖上了沉沉的井盖。据说，时至今日，每当夜幕降临之时，人们只要凝神倾听，还能听到珍妃在井底的呻吟。
李莲英十分满意，他提出消除珍妃“威胁”的处理办法得到老佛爷的批准。他疾步回到了老佛爷身边，她正在等待着他一同主动撤离紫禁城。
西安之旅开始了，这次旅行中充满了艰辛与恐怖。对于老佛爷来说，即使在她回来以后，这一段经历始终记忆犹新。
历经将近一个月的长途跋涉，他们才抵达远在中国西北的目的地西安。人们谣传，因为老佛爷惧怕洋人，所以她想了一个保全自己的法子。她让一个宫娥装扮成她的模样，坐在她的轿子上假装是她。后来，这个无稽的故事传到了老佛爷的耳朵里，她当时就气愤得连连否认。出于我对老佛爷性格的了解，所以我认为她是一个意志坚强的人，那是一种毫无根据的诽谤，正像其他许多有关老佛爷的流言一样缺乏事实根据。
老佛爷乘坐的是帝王专用辇车，她是宫中唯一能乘坐帝辇的人。光绪和皇后坐的都是北京的马车。由于所有的希望都已经破灭，在漫长的旅途中，光绪几乎不说一句话。他对食宿没有提出过任何额外的要求，似乎任何事情都不能引起他的兴趣；皇后对这种令人抑郁的处境也是无可奈何。
沿途要经过许多陡峭的山路，老佛爷的轿子常常是走在令人胆战心惊的悬崖峭壁上，只要其中有一个轿夫脚下一滑，就可能会导致老佛爷命丧悬崖。尽管道路艰险，队伍还是别无选择地继续前进。任劳任怨的牲口拉着笨重的北京大马车，在崎岖的山间小路上蹒跚前行。毫无人性的太监为了讨好落魄的主子，还不时狠命地鞭打它们。旅途何漫漫……
慈禧太后即将幸临，这一消息通过一种不可思议的渠道事先口头通报给了慈禧即将下榻之地。每当夜幕降临之时，下榻之地总是已经为他们准备好了一切，对于那些不了解中国的外国人来说，这简直是一种奇迹。省府的大小官吏将衙门修缮得焕然一新，他们呈献出地方佳品来迎接太后圣驾光临。当然，所有这一切与北京相比实在是太简陋了。这些地方，道路崎岖狭窄，既没有商队通行的路线，也没有通信线路，与京城大道相比根本称不上路。在前往西安漫漫的旅途中，太监们仍然十分挑剔，地方官府为尽地主之谊极尽物力与财力接待老佛爷，然而总是不能让他们称心如意。倒不是因为这些太监格外关心老佛爷的安康，而是他们自己怀念那段儿远去不久的紫禁城里的豪华生活。他们简直不愿意相信，已经习以为常的膏粱锦衣的生活已经真的离他们远去了。
食物尽管很粗陋，但这已经是当地官员所能供应的上上佳品。老佛爷相信，这些主人对她的崇敬丝毫没有改变，与过去她坐在北京紫禁城的皇位上所受到的崇敬完全一样，所以她十分感激他们对她的爱戴。可是太监们却不肯领情，他们训斥地方官吏，说他们上贡的食物太差，简直无法让太后食用。那些地方官员对他们表示歉意，说在这穷乡僻壤，他们确实没法再弄到更好的东西了。可是这些太监非但听而不闻，还像不懂事的小孩儿那样采取手段进行报复。在他们离开前，恶毒地毁掉了他们所有的上贡用品和衣食。而这些东西是地方官员为了迎接老佛爷的幸临，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收集起来的。
老佛爷一旦发现这类事情，就总是毫不留情地惩罚无理取闹的肇事者。老佛爷言词恳切地向地方官员表达歉意，为发生这种令人义愤填膺的事情而表示不安，并且趁此机会对他们为她所做的一切表示感谢。
对一个积劳成疾、遍遭鄙视的老太太来说，这真是一次令人伤心欲绝的旅行。可怜的光绪也重病缠身。他是被老佛爷强迫跟随而来的，为的是她可以从早到晚看住他。慈禧把光绪带到离北京很远的陌生之地，以此来避免他从她身边逃跑的可能。在还远远没有抵达西安的途中，这帮命运悲惨的朝廷残余中每一个成员都已经精疲力竭了。
西安道台已经将自己的衙门收拾好，准备迎接老佛爷的圣驾。这个逃亡朝廷已经习惯了紫禁城及皇宫的富丽堂皇，在他们眼里，这个地方是多么令人感到寒酸和可怜。但是，还能有什么办法呢？还会有哪个更好的地方能收留她呢？在西安道台的指示下，一个小官史始终全心全意地照料着他们。尽管太监们还是不停地无理取闹、抱怨连天，不断地对他们讥讽和攻击，老佛爷却一再表示感谢。作为一个亡命天涯的逃亡朝廷，除了忍受着目前不仅如意的生活以外，他们还能怎么样？他们必须忍受到北京城传来“可以平安返回”的消息的那一天。
逃亡西安是老佛爷一部令人心碎的“奥德赛”。
她的逃亡持续了两个漫长而艰辛的年头。
。。
三十七、燃烧的城市
熊熊烈焰直冲云霄。北京城像极了一座奋力咆哮的熔炉。义和团运动声势浩大，在中华帝国古老的京城空前绝后。刺耳的惨叫声如同尖锐的利刃划破了熊熊的火焰，又有很多人在火焰中倒下了，被烈火无情地吞噬了。附近的市民百姓尽可能地逃离是非之地。身强力壮的男人们狼奔豕突；而小脚的妇女们金莲摇摇，行动十分不便，怎么使劲儿也跑不起来。
不久之后，北京城起风了，火焰被风吹得压弯了腰。长长的火舌疯狂地舐向那些尚未遭殃的建筑物。这样看来，似乎整个北京城都将在这场史无前例的烈火中化为灰烬。远处持续不断传来步枪的“砰砰”声、毛瑟枪的“乒乒乓乓”声以及土炮沉重弹丸的“轰隆”声。土炮是一种特制的武器，炮筒很长，需要两人共同操作。其中一人专门扛着炮筒，由另外一人负责点火。
“祈求仁慈上帝，让我躲过这场可怕的灾难吧！”
那些基督徒肯定在瑟瑟发抖中这样虔诚地祈祷。可以想象，这样祈祷的毛子和二毛子肯定为数不少。他们在绝望中悲哀地祈求上帝，那过去一度接收了他们而现在似乎要将他们遗弃的上帝。当时的实际情况到底是什么样，没有一个人知道。大概，有很多这样祈祷的人最终无助地被火焰吞没了。有些人虽然侥幸地逃脱了火焰的洗劫，但是却又惨死在拳民的长矛、毛瑟枪或土炮之下。
哈德门大街此时此刻已是火焰冲天。哈德门大街是北京城一条赫赫有名的大街，站在紫禁城的门口，就可以听到这条街道上的各种吆喝声。东边的店铺被烧掉了，一些人趁火打劫从店铺抢来了华丽的服饰穿在身上，以至于有的男人甚至穿着女人的衣服走在街上。这一切将哈德门大街变成了一条面目全非的大街。
灯市街和其他大街小巷的居民住宅非常拥挤，现在也变成了一触即发的易燃区。即使没有拳民们围堵在出口阻拦，很多人也逃离不了灯市街，因为大火已经隔断了安全通道，把他们团团包围了起来，现在已经没有任何逃跑的可能性。暴乱过后很多天，人们还能断断续续在附近街道找到熏黑的、烧焦的尸体，其中有男人也有女人，有成年人也有孩子。他们还没有来得及逃出家门，就被那可怕的热浪冲昏了。
“杀啊！杀啊！杀尽洋人！”这是时时刻刻充入耳门的字眼。拳民们现在大开杀戒，他们搜遍每一条大街小巷，对洋人是见一个杀一个。有人曾经说过，中国的基督徒，从他们接受洗礼变成基督徒之时起，他们的头上就被烙上了神圣的十字标志。拳民们听到这种传言后，就又重新开始去搜杀。当问到他们杀了谁，他们就说杀了那个头顶上有十字的人。
烈火还在咆哮，有些建筑物虽然没有遭到洗劫，但是烈火吞噬了它们。它们的墙上被跳跃的火焰映出神秘的、血红的图画。被炙烤已久的墙在一瞬间轰然坍塌，有的倒向里边，有的倒向外边，把附近的男女老少都压在了底下。被压住的人挣扎着试图逃跑，却始终无法挣脱厚墙的重压，最终只能被活活烤死。
在大使馆里，饥饿早就令人难以忍耐。有消息传来，说多国联合部队的增援人员已经离北京不远了。太后抓住这个时机带着她的朝廷逃离了紫禁城，躲避那些身穿制服、手持刀枪的洋人对她的报复。因为那些气势汹汹的洋人会很快找到暴乱的症结，大家都清楚，是她同意端王发动大暴动的。那么，他们势必要惩罚这位中国的统治者、严厉的老妇人。朝廷于是不得不逃亡。这个消息也传到了被围困的大使馆里，但是援兵还是迟迟未到。时间一天天地过去了，使馆守卫者不断在战斗中牺牲，包围使馆的拳民死亡人数也逐日增加，可是增援部队还是迟迟未到。夜复一夜，烈火仍然在咆哮，烈火伸出炫目的火舌，如同大地的使者向血红的月亮频频致意。火舌把它们血染的风采刻在砖石结构的建筑物墙上，尽管这些建筑物历经火焰的骚扰，并被火烟熏黑，但并没有被吞没。无论白天还是黑夜，任何时候哈德门大街始终是一条恐怖大街，除了拳民之外，谁也不敢涉足。义和团不分昼夜地在哈德门大街和附近的大街小巷巡逻，他们不时挥舞着手中的武器，跳起一种类似宗教仪式的舞蹈。很多人逃离了北京城，中国北方被义和团稳稳地掌握在手中。更多的人渴望摆脱这无情的火焰到一个自由的空间去，他们至少还可以寻找一个机会为保卫自己可怜的生命而进行一战。很多人在困苦、饥饿和筋疲力尽中死去。他们的尸体横陈户外。血红的月亮俯视着他们，凉风习习，抚摸着他们那受惊而发热的面颊。
“杀尽洋人！杀啊！杀啊！”这些字眼一传十、十传百，几乎成了义和团的专用口号。义和团不知道、也不愿意相信有洋人的增援部队这个事实。当增援部队最终到达的时候，紫禁城将不再成为禁城，洋人将打开它所有关闭的大门，使它庭院中的鹅卵石上刻上敌人炮车轮子的犬牙痕。颐和园，慈禧心爱的胜地，也将会听到增援联军行进的步伐声，炮车的隆隆声将在整个紫禁城上空回荡。
是的，杀起了劲儿的义和团还没有来得及预见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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