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济问题反映得很清楚明确:一是团史馆筹建的经费问题,二是收受他人钱财的问题。
调查第一个问题很简单,也很容易。查账,查团史馆经费的账目。
账本是干干净净、一清二楚的。哪一笔钱用在哪儿,哪里花了多少钱,连买不干胶和胶水的花费都一清二楚。而且,二团的团史馆吕师也陪同各级领导参观了多次,这次为了慎重起见,又让人打开了团史馆,带着“成见”又进去看了一次。
以往参观都是走马观花的,也没往这上边用心,这次却是专门来找“茬”的。吕师在里头转了半天,挑了半天的礼,也没挑出什么瑕疵来,反而打心里服气:这个团史馆搞的,比站史馆都好,大气不说,也新颖。总站的站史馆是吕师在前些年担任副主任时负责搞的,吕师自然知道筹建这么个馆大致的花销和花销的大头。这个馆还比总站的馆晚了两年,按照只会涨不会降的市场行情,吕师也不得不服气:这个馆建的,比总站的划算多了,查账也该查那边的账而不该查这边的账。
对贺建国有利的还不止这些。
不知是贺建国是有心还是无意,反正团史馆里上千的开销都不是贺建国签的字,而都是两位主官的签字。贺建国签的,都是些零七八碎的小打小闹。从这种小额发票里,挤出几个银子,贪污到个人腰包里,实在不是个团领导的所为,顶多是负责办具体事的志愿兵干的。
而且还不止这些。对贺建国更有利的是:负责团史馆施工和装修的,并不像匿名信说的那样,是贺建国个人的关系,而是宣传科长杨新光的关系。据说,那个包工头好像是杨新光老婆的一个小学同学。
杨新光作为宣传科长,帮助指导下属团队的团史馆建设,也是在职责范围内的。介绍施工队虽说是他分外的事,但这种近水楼台先得月的事,在今天也实在算不上什么大不了的事。
经济问题的第二个方面,是笼统而含糊的。只说收受他人的钱财,既指不出名,也点不出姓,吕师本想不予理睬,没想到二团的人却反应强烈,不依不饶的。连在国防大学深造的前任政委,都出示了书面证明,以个人的党性担保贺建国同志的人格。现任团长赵海川更是骂骂咧咧的,锁着眉头生气。他倒不是替贺副政委生气,在他看来:没那球事生那闲气干吗?!他生的是自己团里的气,气的是自己团里怎么会出现写匿名信这种下三滥的事!
戎装女人 7(2)
也难怪赵团长生气。一个单位,最腻歪出这种人,也最怕出这种事。这种事往往像瘟疫一样,是会传染的。一旦一个单位染上这种瘟疫,那还有好吗?还能安生吗?还不腻歪死个人吗!
好,经济问题到此打住,进行下一个:作风问题。
不提这个问题还好,一提这个,压了半天火的赵团长终于忍不住了。
政治部主任下来公干,作为代理政委工作的贺建国理应亲陪。但他作为主任此次公干的当事人,却只得回避,回避得连面都没照。按说这件事政治处主任陪也说得过去,但想跟贺建国搭班子的赵团长,却坚持要做全程的陪。吕主任要看什么东西,要找什么人,他都亲自打电话安排,甚至亲自跑出去找人,可见对贺副政委的一片深情。提到贺副政委乱搞男女关系一事,他终于憋不住开始骂人了。
“真他妈扯……”赵团长看了一眼女主任,舌头机敏地拐了弯:“扯事!说贺副政委点别的还能蒙一蒙,说他乱搞男女关系,那不是扯淡吗?自己老婆的关系还搞不过来呢,哪还有闲工夫跟别人乱搞!跟谁呀?我怎么就不知道呢!”
岂止朝夕相处一起抓正事的团长不知道这事,连愿管闲事的广大群众都没听到什么风声,他们反而面面相觑地互相打听、共同猜测:“谁呀?会是谁呀?”对这种事一感兴趣,他们反而忘了替自己的副政委喊冤叫屈了,把注意力都转向领导的隐私上了。
正一筹莫展不知从哪下手,还是赵团长灵机一动,他一拍大腿说:“咱也别费这事了,我打个电话直接问问他本人不就得了?他是当事人,这种事他自己最清楚。他说有就有,他说没有就算了。自己的同志都信不过,咱还信谁呀?难道能信搞阴谋诡计写匿名信的鸡……鸡人?!”
吕师看赵海川为贺建国的事跑前跑后的劲头,挺受感动,又见他如此大包大揽地替贺建国打掩护,又觉得有意思,就抿着嘴笑着由他去了。
赵海川拨通了贺建国的电话,粗声大嗓地直奔主题:“我说,听说你在咱团有个相好的,是吗?而且在群众中都造成恶劣影响了,是谁呀?我咋没听说呢?”
也不知贺建国在电话里说了些什么,反正时间不短。放了电话,赵团长摸着下巴,像刮在沙纸上,刺刺啦啦地直响。他笑模叽叽地说:“贺副政委说,去年他替话务连的技师孙丽打过一场离婚官司,打赢了。孙丽那个混账丈夫在法院门口骂老贺,说他跟孙丽的关系不正常,帮孙丽打离婚是想取他而代之,想雀占凤巢。这个王八蛋,研究生那点学问都用到这里了。哎,你说,那匿名信会不会是这小子写的?”赵海川有点病急乱投医了。
戎装女人 7(3)
吕师本想班师回朝、打道回府的,明知道是些子虚乌有、无中生有的无聊事,再让人家牵着鼻子跑来跑去,别说写信的家伙要偷着乐,恐怕连自己都要乐了。但一听到话务连三个字,吕师像看见了娘家的院门,哪有不进家看看的道理。再说也快下班了,从这里直接回家得了。
赵团长也要跟着一块去,吕师拦住不让,笑着说:“今天调查的事到此结束,我的公事办完了。回老连队看看纯属私事,你就不用陪了,忙你的去吧。”
听吕主任这么一说,赵团长心里的石头一下就落了地。他在心里感叹着主任为人正派的同时,也在内疚自己的小肚鸡肠。
也是地球人都知道的事情,谁都知道吕主任倾向谁来当这个二团政委。今天她亲自跑来调查匿名信的事,就不能不令别人担心,这也是赵海川一定要亲自陪同的主要原因。在整个调查过程中,主任的态度是非常明确的:只查有板有影的事,而对那些子虚乌有不靠谱的事,她连查也不查,问似乎都懒得问,可见主任是在保护自己干部的。这让赵团长很感动,也很温暖。咱下边干事的人,不怕苦,不怕累,也不怕受委屈,就怕上边对咱不信任!
赵团长这心里一温暖、一感动,就更不能半途就走了,他哪能让主任一个人冷冷清清地回老连队省亲呢?他要全陪,全程陪到底!
如果说,赵团长开始陪着吕主任,有看着和防着的意思,那么现在,他除了热情和表达热情,绝不带任何杂质了。
赵海川是辽宁锦州人,一开口满嘴的大碴子味:“哎呀,首长要荣归故里,我们理当鸣锣开道。”
戎装女人 8(1)
吕师是打的去的,她让司机小高带儿子去吃必胜客过生日。唉,亡羊补牢吧,也不知这只过生日的青春期的羊,能不能领这份情。
是在总站招待所里请吃饭。
这个临街的招待所由于位置好,效益一直很不错,是总站机关干部们的小金库。过去为了招揽生意,唯恐客人嫌这档次低不进来,所以没少往这幢六层楼的脸上涂脂抹粉。又是贴瓷砖,又是装霓虹灯的,还起了个挺吓人的名字叫“金宝大厦”,也不知是谁给起的,透着一份乡下人想钱想疯了的土包子相。没想到,上边整饬军队办公司、搞企业,把军产的上星级的高档宾馆一锅端了,总站的这个“金宝大厦”也差点没保住。过去老担心自己上不了档次、进不了星级宾馆的行列,仗着自己是军产,地方上懒得多管,就不管三七二十一地自制了一块三颗星的铜牌,自作主张地挂在了总台的上方。也就是没钱,如果有钱,他们还想在院子里挖个沟,沟边摆上几把白色的休闲椅,权当是露天的游泳池,好让自己的“金宝”升级换代,搞成个涉外的星级宾馆。上边一动真格的,上星级的宾馆都要交出去,吓得人们又急忙往下自动降级。外边的瓷砖不好揭,里边的牌子却是容易揭的,摘下来!统统都摘了!把楼顶上“金宝大厦”的牌子也摘了!把名称也换了!本来打算改成“士兵接待站”的,细一琢磨也不太合适:哪个士兵能住进这种空调、地毯、卫生间设施一应俱全的地方?分明是挂着羊头卖狗肉。最后,还是主任陈昆拍板说:“就叫招待所!又亲切、又实在。当兵的进来不打鼓,当官的进来不掉价,老板们进来也不觉得难为情!”王政委也随声附和,说:“行!我看行!就这么定啦!”
手忙脚乱地把门面给改朴素了,里头就懒得再动了。餐厅里各个包间的名称还是那么气派,比“金宝大厦”都气派。今天吕师招待上边人吃饭的包间叫“太平洋”,吕师一听到这个名字,就无端想起了任贤齐那首《伤心太平洋》的歌来,心想:是够伤心的。
总部下来两个人,部机关陪了一个人,一个上校,一个中校,一个少校,肩上扛的牌子像大寨梯田那样整齐,坐在那儿谈笑风生地等着主任。
吕师进了《伤心太平洋》,顾不上擦拭满头的大汗,伸出双手去跟人家热烈地握手,像马玉涛老歌唱的那样:见到了你们格外亲。她坐到了早留好的主陪的位置上,望着副陪杨新光说:“杨科长,咱们开始吧!”副陪杨新光像个主陪似的一顿首,酒席开始启动了。
自从上次吕师跟杨新光拍了桌子,而杨新光也毫不含糊地跑到政委那告了吕师一状,两人就心照不宣地再也没提过那事。只是吕师对杨新光更客气了,杨新光对吕师更敬而远之了。而愈是这样,吕师就愈是愧疚,愈想弥补,因而对他也更加客气;而杨新光则像是被吕师逼得步步后退,愈退愈远了。时间一长,吕师也没了那耐心,甚是恼火:这叫什么事?我俩谁是领导、谁是部属?我笑他不笑,倒像他是主任我不是!真是岂有此理!
戎装女人 8(2)
真够受的!手下有这么个不识抬举的部属,别提有多闹心了!心情能好吗?本来控制个更年期就够不容易了,还要控制着这么一头山东的犟驴,真够累的!
这次自己力荐他当二团政委,杨新光的态度有了转变。这点别人看不大出来,但吕师是明显地感受到了。
杨新光是个矜持的男人,这种男人是不大可能马上放下男人的尊严去跟一个女人主动示好的。哪怕这个女人对他有知遇之恩,而他也对这个女人充满了感激之情,他也是不会轻易放弃山东男人那张血气方刚的脸的。
酒过三巡,杨新光的话明显地多了,以吕师对杨新光酒量的了解,这点酒杨新光绝对不至于。但杨新光的话的确是多了。他拍着总部的上校一口一个老弟的叫着,那老弟脸上虽然挂笑,但吕师看出来,人家并不愿屈尊做一个下面小科长的老弟。
本来吕师因为头痛滴酒未沾。三个客人有两个不了解吕师的酒量,那个部里的少校虽然了解,却不敢强求吕师喝酒,因此吕师一直是以茶代酒的。现在看这局势,主陪不能喝,副陪喝过了,两个作陪的干事,一个一点不能喝,一个能喝一点,眼看着请客一方就要翻船了,而人家三个客人还没咋地,反客为主地劝这个喝酒、劝那个吃菜地像是他们买单请客。吕师一看不能再袖手旁观了,花钱请了人家一顿,弄不好还要让人家念念不忘地笑话咱,这种窝囊事吕师能让它发生吗?
吕主任说:“我头痛似乎是好了一些,我也喝点酒吧。”
三个客人顿时受宠若惊,喜出望外。那个上校“老弟”更是求之不得地摆脱了“老兄”的纠缠,端起酒来要跟主任连喝三杯。
主任说,行!于是连喝了三杯。中校跃跃欲试也要跟主任喝三杯,主任也说,行!也喝了三杯。那个部机关陪同的少校有点缺心眼,把自己自觉地划到了人家那边,也端起酒杯凑热闹,也要求跟久仰的吕主任喝三杯,主任还是说,行!又喝了三杯。
宣传科两个干事的眼睛发亮了,他们知道老将要出马了,眼看要翻的船有救了,要翻牌了。
吕师用小杯作斗,一杯一杯往喝啤酒的大杯里倒白酒,一共倒了六杯,有三两酒的样子。吕师端着大杯,诚恳地对客人们说:“刚才你们敬我,现在该我敬你们了,我就不一一敬了。一起吧。我都喝了,你们随便,就算补上我开始没喝的。”说完,端着高脚大杯凝视着他们,等待他们的答复。
这太出乎客人们的意料了。酒场上哪见过如此大气磅礴的女人?还是个头痛着的女人!人家一个大校主任,这样爽快,这样给面子,咱就别给脸不要脸啦,喝吧!照这样喝!能死人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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戎装女人 8(3)
杨新光果真是喝高了,喝得狗皮褥子不知道反正了。他端着大杯走过来,也要跟主任喝个大杯!客人们拍手叫好,中尉边锋跑上前拉开他,焦急地说:“科长你傻呀,自己人喝什么喝!”
杨新光喝红了眼,推开边锋充长辈:“去!去!小孩子别管大人的事,一边呆着去,我要跟主任单独说几句话。”
吕主任特意站起来,春风满面地望着他,等着听他想单独说什么。
跟杨新光也喝了三杯,杨新光的眼睛更红了,他都有点站不稳了,大着舌头说:“主任,我……我什么话都……都不说了,话……都在酒里了,一切……尽在……尽在不言中了……”
吕师笑了笑,又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他的“不言中”。
如果这个时候结束就好了,就不会出后边那种狗尾续貂的糗事啦。
要结束的时候,杨新光拦住不让散,那个上校也不赞成散,说,太早了!太早了!回去这么早干什么?并建议大家再喝点啤酒漱漱口。既然客人有漱口的要求,吕师也不好不让人家嗽,只好硬着头皮坐在那儿,看着杨新光跟他俩人你一杯、我一杯地用泛着白沫子的啤酒漱口。漱了不到半个小时,就把两人漱翻了。
如果,杨新光能像客人那样,趴在桌子上光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