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雄看到儿时常见的画面:父亲酒醉回来,全家大小避之惟恐不及。爸爸这时往往和妈妈发生口角,抽出皮带,没头没脑地就往妈妈身上挥。妹妹只会躲在床上发抖,只有幸雄会出声求爸爸不要再打妈妈了。但是,雨点般扫落的皮鞭只会更加密集地抽打,最后是妈妈和幸雄抱在一起痛哭的画面。
看到自己幼小的身躯,和母亲在狂风扫落叶的皮鞭之下紧紧相拥的画面,幸雄忍不住失声痛哭。偌大的身躯,此刻在地上蜷曲成小小的一团:“原来……原来我小时候的顽皮捣蛋,是为了让爸爸多打我一点,少打妈妈一点……”幸雄喃喃自语。
“是的,”图特认可,“很多孩子调皮捣蛋或生重病,都是为了拯救父母不快乐的状态,或是岌岌可危的婚姻。他们以为,自己的牺牲可以拯救他最爱的两个人……”
班上同学有的已经开始啜泣,而此刻幸雄的眼泪更是有如堤防崩溃,汹涌而出。他想到青少年时期,他的个子愈长愈大,长得比父亲还高,于是权力斗争就开始白热化了。幸雄也用逃家、逃课、抽烟、打架等方式来报复父亲。而母亲呢?幸雄这么做不会伤害母亲的心吗?
图特这时问道:“你原谅你的母亲了吗?”
幸雄不解:“我为什么要原谅母亲?她是受害者啊!”
图特摇摇头,沉声说道:“你心里对她的脆弱、无能,有很多批判,你没有感觉到吗?”
幸雄好像被闪电打到,想起自己这些年来最痛恨看到人的脆弱面,也不许自己软弱,所以表面上总是装得满不在乎,无比坚强。难道……难道这是因为从小痛恨母亲的弱势?
“不能保护自己和子女的女人,有什么价值?”幸雄突然冒出这句话,自己都吓了一大跳!原来这些年来,他对母亲有这些不满,自己却毫无所知。幸雄想起十八岁那一年,他被叫回家,看到家中父亲简陋的灵堂,那一刻,他从一个浪迹街头的混混,摇身一变成为孝子,开始努力赚钱,奉养母亲。
注1:克里斯多福?孟在心灵海国际教育集团开设的“生命教练”培训课程中,提出这些观点,我稍作删减、修改。
注2:克里斯多福?孟说,这是一个指标性的迹象,表示当事人的确有潜意识的阴谋在作祟。
19 我想拯救你 ——受害者牢笼
图特这个时候又显示一个画面给大家看。
幸雄从迷蒙的泪眼中,看到图特为他投射在墙上的一个倒三角形图案(注)。
“这是受害者牢笼,”图特简明扼要地说,“下面这个角,代表的是受害者。”他看看幸雄,“左上角是拯救者的角色,右上角是*者。你们每个人一生中,都或多或少地在这个牢笼之中扮演了一定的角色。大部分的时间,你们都是先扮演受害者,而整出戏就是从这里展开的。”
“大部分的人都只觉察到自己的受害者意识,忽略了另外两个角色也在生活中为你们带来困扰。”图特拿手在三角形上比了比,“人类的意识常常会在这个牢笼里面跑来跑去,比方说,”图特看着幸雄,“你内心觉得自己是父母不当教育下的受害者,你没有得到自己应得的关爱。而为了平衡这种心态,内在就会有一个声音告诉自己要更加努力,胜过别人。于是你就以辛勤工作、表现优异,来作为报偿。”图特指了指拯救者的位置。
“但是,内心里还有一个声音告诉你,你永远都不够好,永远都没有办法获得父母真正的爱,因为——你不够好!”图特又指向*者的位置。
一口气说完,他又补充了几句:“这是你们地球人很常见的意识活动模式,把自己陷在这个牢笼里面,动弹不得。”
“而你……”图特又突然转向幸雄,“你心里把你的母亲看成受害者,觉得她是你父亲暴力阴影下的无助牺牲者,于是你想去拯救她。但是,一个孩子的力量能有多大?所以你的拯救一点也不成功。于是,你在内心深处认定了自己是个失败的人,有很深的挫败感。在无法承担这么多的罪疚和挫折感之后,你又成了*者——瞧不起你母亲的脆弱无能。”
幸雄这时又进入半催眠状态,开始喃喃自语:“可是我很孝顺啊,我赚很多钱给我妈……”
“是啊,但是你早年拯救她不成,在你后来的人生中造成了什么后果?”图特让幸雄消化一下,又接着分析,“你内心累积了很多愧疚,让你在生活中不自觉地扮演拯救者的角色。”
“是吗?”幸雄纳闷。
图特提醒他:“你的婚是怎么结的?”
幸雄突然想起,他和晓菲虽然从大学就认识,但是他迟迟不想结婚。后来那一年,晓菲的父亲过世了,看到晓菲伤心欲绝的样子,幸雄忍不住向她承诺要照顾她一辈子,于是两个人就在幸雄不是诚心想安定下来的状态下结婚了。
幸雄回头一看,一幕幕的往事在墙上放映着,无所遁形。结婚一段时间之后,幸雄才发现,无论他多么努力,晓菲还是不快乐的,两个人就在受害者牢笼里走来走去,各扮各的角色,最终渐行渐远,幸雄最后还是落得一个“失败者”的感受!
图特又问:“你为什么要为人作保?”
幸雄又无言以对了。是的,他从小就是个拯救者,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只要朋友开口求助,幸雄很少能够拒绝。说得好听是“义气”,但其实是这种“拯救者”情怀在作祟。
接着墙上的画面竟然开始播放他和小蜜认识的经过。在酒廊里认识了这个北京姑娘,本来只是一夜*,没想到这个姑娘很有手腕,看出幸雄不忍拒绝别人的豪气,认识没多久就跟幸雄吐露自己坎坷的身世,说着说着还哭得像枝带春雨的梨花。幸雄不忍,两个人便开始认真交往,后面的故事大家都知道了。
图特这时候说:“当你扮演别人的拯救者时,一定也扮演了*者的角色。所以,被你拯救的人最后都会怨声载道,让你的人际关系没有好下场。”
幸雄呆了半晌,觉得图特说得太准了,但他随即又恢复直率的本色问:“那怎么办呢?我看到自己在受害者牢笼之中打转,该怎么走出来呢?”
“好问题!”图特赞道,台下的同学也都露出期盼的表情,“受害者牢笼的出口在哪里呢?”他故弄玄虚地看着大家,然后手指向三角形的底部,“受害者!因为这是受害者牢笼的起因,因此也必须在这里终结。”
图特认真地说:“想要从受害者的角色中挣脱是没有用的,因为这样的尝试只会把你带到*者和拯救者的位置。”停了一下,图特宣布,“所以,想要脱离这个牢笼,你必须面对受害者的痛苦;化解整合了这个痛苦,就能从牢笼中挣脱。”
向*然说:“这不是很矛盾吗?我们就是因为不想面对受害者的痛苦,才会创造出*者和拯救者的,现在反而要把面对这个痛苦,作为逃离的手段?”
图特用赞许的眼光看着一下就抓到重点的向东:“是的,因为把你关到这个监牢里面的,通常是你对外在人事物的抗拒,你因抗拒而产生负面情绪,让自己沦为受害者。”
图特看看幸雄:“就像幸雄的例子,他觉得父母没有以他想要的方式对待他,是因为自己不够好,所以他就成为受害者了。为了逃避自己的无价值感,他会藉由拯救者和*者的角色来帮助自己不去面对受害的痛苦。”
图特又转过头来对向东说:“所以,如果你能与自己的负面感受安然共处——例如愿意接纳自己的无价值感或自己的脆弱无力——那么你就会有足够的内在力量,可以更有效地去因应外在你不喜欢的人事物,而不会被困在受害者牢笼之中了。”
最后,图特语重心长地说:“这是关键所在,我们等一下会处理这个重要的问题。现在,让我们先看看受害者很容易采用的一种损人不利己的手段——报复。”
注:克里斯多福?孟在心灵海国际教育集团开设的课程中,常常用到这个模型,最初源自史蒂芬?卡普曼(Stephen Karpman)的戏剧三角形模型。
20 从报复心理解脱——转念作业(1)
幸雄不解地问:“你口口声声说我在报复父母,可是自从我父亲过世以后,我可是个非常孝顺的儿子啊!”
图特答道:“是的,那是你的表意识告诉你,要做一个孝顺的儿子来弥补你的愧疚。不过,表意识是敌不过潜意识里的动力的,那个动力就是——报复!”他继续说,“你收敛起你的光芒,隐藏你的天赋,招来一连串的失败打击,好做一个一事无成、平庸的人,这就是你对父母最大的报复。抱有这种报复心理,可以让你继续批判他们的错误,责怪他们。”
“可是……可是,”幸雄不解,“这对我有什么好处呢?”
“问问你自己啊!”图特不直接回答,“你想想,不原谅你父母,对你的人生有什么好处?”
幸雄此时头脑一片空白,直觉地回答:“我可以不必为我的人生负责,因为我的父母太糟糕了。他们不让我好过,我也要他们不好过。我的失败不是我的错,谁要我的父母是那个德性呢!”
图特说:“很好很好,继续下去。”
“我要让他们看看,我是他们不负责任行为下的受害者,是活生生的例证,证明他们的失败!”
幸雄讲到这里,突然回过神来说:“可是,真正受害的是我自己啊!”
图特提醒他:“报复是你潜意识的动力,在还没被你意识、觉察到之前,这个动力是无比庞大,而且毫无理性的。但是,一旦你把它带到表意识上,整合它之后,它的力量就消融了,不会再像以前那样盲目地牵制着你。”
幸雄立刻问:“那要如何整合它呢?”
图特回答:“你要宽恕你的父母,同时也要宽恕自己。”
幸雄打破沙锅问到底:“那要怎么宽恕他们呢?我父亲已经过世了,我母亲虽然还在,但我总不能现在就冒冒失失地跑回家,告诉她:‘我原谅你了。’”
幸雄情绪的起伏带动全班的情绪,他唱作俱佳的表现,让有些人又开始哧哧地笑。
图特又好气又好笑地看着幸雄:“我要先把你多年的一些错误信念揭露出来,才能开始疗愈。”
图特拿了一张纸给幸雄,并示意阿凸们都发一张纸给在场的同学。
图特指示大家按照纸上的格式,把句子完成。
“同学们,大家都来写,写出你心中的不满,写出你的愤怒。管他什么宽恕原谅的,尽管骂吧!把你的积怨、不满、痛苦都表达在这张纸上,尽情地批判指责!”
幸雄看着纸,不假思索,三分钟就完成了这个作业(注)。
1。我对父亲感到愤怒,因为他没有尽到一个父亲该尽的责任。
2。我要我父亲负起做爸爸的责任,让孩子有个幸福的家。
3。我父亲是一个顽固、不负责任、刚愎自用的人。
其他同学花了十分钟左右才做完。图特看大家写得差不多了,就要幸雄把自己写的第一句念出来。
“我对父亲感到愤怒,因为他没有尽到一个父亲该尽的责任。”幸雄照本宣科。
“这是真的吗?”图特问。
幸雄不解:“当然是真的啦,我父亲真的很糟糕。”
图特问:“你百分之一百相信,你父亲没有尽到一个父亲该尽的责任,是吗?”
幸雄想起来,父亲的暴躁,很多原因是来自工作的不顺利。他的上司很难相处,工作时间长、责任又重,他没有离开那份工作完全是为了抚养家庭。所以,真的不能说他是百分之百的不负责任。
幸雄迟疑了:“嗯,不完全是真的啦,但他的确在很多地方没做好一个父亲该做的。”
20 从报复心理解脱——转念作业(2)
图特又问:“‘父亲应该尽到责任’这句话是真的吗?”
幸雄说:“当然是真的,做父亲的本来就有责任要做好一个父亲。”
“好!”图特说,“事实是什么?世界上的父亲都有尽到他们该尽的责任吗?”
幸雄迟疑地说:“没有。”
图特说道:“我们只看事实,不看应该。我们要热爱事实,接受真相,而真相就是:天底下不是每一个父亲都会尽到做父亲的责任的。对不对?”
幸雄不甘愿地点头。
图特又说:“你跟真相较劲,输的永远是你。这就像拿头去撞墙壁,希望墙壁能够移动一样,不是吗?”
幸雄抱着头,无言以对。他从来没想过自己是在和一个不可能改变的事实对抗。图特老师说得对,有些父母就是不尽责任,难道我们就要为此一辈子带着怨怼活下去吗?父亲是错了,但幸雄却抱着他的错误遗憾终生——这真是一个非常不理性的决定。
图特继续:“你现在想想父亲的样子,当你有‘父亲应该尽责任,结果他没有’这个想法的时候,在你眼中的他是什么样子?”
墙上出现一个正在咆哮的男人,摔东西、发脾气,然后重重地带上门离家而去。
幸雄说:“我眼中的他是一个暴躁、不安于室的人。”
图特又问:“如果,今天我把你这个想法——我的父亲没有尽到责任——从你的脑袋中移除,你失去这个想法了,你不再这样想了,那么你心目中的父亲是怎样的人?”
墙上出现一个刚领了年终奖金的男人,带着大包小包的礼物回家。幸雄拿到一支冲锋枪,妹妹拿到一个洋娃娃,而妈妈开心地在一旁笑着,手上拿着爸爸送的水晶花瓶——上次吵架摔破的。爸爸不知道说了什么好笑的事,让妈妈脸上的笑容像花一样绽放。
“嗯,”幸雄陷入美好的回忆中,“他是一个愿意付出、有人情味,而且有时很有幽默感的男人。”
“好的。”图特一拍手,把幸雄从沉思的状况中唤醒,“当你有这个想法的时候,你父亲是个糟糕的人;而当你没有这个想法的时候,你心目中的父亲就变了一个人。”图特停顿一下,“你看看,你的父亲没有改变,但是你的想法变了,你的感受也改变了。那么究竟是你的想法,还是你的父亲,为你带来了痛苦?”
幸雄愣愣地说:“我的想法?”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