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小牧满脑子都是这句话,她小小的脑袋瓜子就算有一小块土司面包这么大吧,这句话就像是一整罐黄油倒了下去,溢得到处都是完全控制不住。坐在电脑面前呆了一会儿,鼠标挪去msn,恨不得把所有在线人的窗口全部点开,告诉他们,陈思航去见林玥了。于是傻傻的把这句话放在签名档里,看了两秒钟,又改了回来。心里痒痒地想,这就算是昭告天下了吧。
msn如果真的是个树洞多好。不仅可以对着里面大喊几声,高兴了还可以索性钻进去不出来了。
十二月的天气还是有些寒冷。许小牧倒了杯热开水放在手边,又拿了一堆零食,几本过期杂志,蹭蹭地爬上床裹了张毯子就这么缩着,却什么都不想做。盲目地点开电脑游戏,还没杀几个怪物就死掉了。要么我还是睡觉吧。她这么想着就歪倒在床上,一不小心脑袋砸到了床边的栏杆,痛得龇牙咧嘴的,开始还忍着眼泪,想想宿舍反正也没有人,哇地张嘴就哭了起来。
边哭边想着,我们的两年,就这么被我葬送了。
如果还是在那个春暖花开的时候,走在路上天气好得都让人想喊叫的时候,那该多好。
……
■ 02
人们年少的时候总会因为无知而愁绪满满,成长之后又会因为踌躇满志却被打击而日渐消沉。只有中间的那段时光无忧无虑,即便再多么懵懂而未经世事,周遭也一味的全是春光明媚。
也许就是那天的阳光太好,六点钟就斜斜地刺亮了玻璃窗,许小牧也就是一不小心看错了表,骨碌碌地爬起来刷牙洗脸,端着盆走到水房的时候还自己把自己吓了一跳,以为在镜子里看见了一男人,牙刷就这么掉进了满是污垢的水池,沾上了一坨很恶心的墨绿色物质。这时候她还没有睡醒,迷迷瞪瞪地看看牙刷,想吐;转眼看看镜子,还是想吐。
之所以能把这些细节记得那么清楚,譬如自己是七点十分出门,在寝室到食堂的林阴路上逛了二十七分钟,食堂买了包子和稀饭五分钟吃完,在操场边看别人跑步有十四分钟,然后走到系楼。刚刚好八点整。记得住这些,是因为许小牧之后有细细地推算过这些事情发生的连续性,究竟是什么因素导致她头脑一发热,看到学生会办公室的门上贴着招新两个大红字,就奋不顾身地冲了进去。
要么包子的馅太少或者稀饭太烫。之类鸡毛蒜皮的小事件。
心情好的时候想起来吃吃地笑着,心情不好时踢飞一块石头,恨恨地说我怎么就这么倒霉呐。不过只是一个小丑的角色,偏偏要我见识什么叫王子。随后又连着吐舌头,连王子这么俗气的词都想出来了,陈思航这个男生,可不是简简单单一句王子就能形容的出来的。
不过就是个小小的体育部部长而已,多了不起啊。
许小牧推门进去还没说话就直接被里面的男生一句话顶了回来。不知道敲门吗?她顶着脸上两个滚烫的大红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脑子里还全是那人刚才丢过来的白眼球,突然就不知道自己来干吗的了。
局促不安。
微开的门外有来回走动的脚步声。
隔壁屋子的电话铃滴滴嘟嘟地响不停。男生在一打纸上写写画画,突然把笔一丢,吓得许小牧倒退一步踢到了桌边的篮球,篮球碰倒了跳高的撑杆,砸在她自己头上。
小丑(2)
“啊……”
自己没来得及出声,男生倒是张了张嘴巴,声音低沉,整个表情却像没有被训练好的群众演员,被刀捅了就只会夸张地张张嘴巴干巴巴地喊一声“啊”,然后倒地死掉。不过这偏偏让许小牧大了胆子怔怔地看了他一会儿,直到他脸红红白白几轮过后实在忍不住恶狠狠地问:“你到底有什么事?”
我大概就只有激怒他的份儿吧。许小牧心里从一开始就这么想着,话说得吞吞吐吐,歪歪扭扭的字填了份表格,还被他愤恨地指出了几个错别字。“重填!”直接把纸丢回来,这对于一个已经窘迫到了极点的女生,基本上等于你指着她的鼻尖骂,就差扇一耳光再吐口水了。许小牧偏偏是个慢性子,答应了一声继续面无表情地填,填到一半感觉到眼睛好像看不太清楚了。
啪嗒。啪嗒。鼻子分明都还没感觉到酸呢。扑。扑。湿掉的纸张连碰撞的声音都软软的。扑哧。扑哧。鼻腔突然堵得就快喘不上气了。
“你你你……哭什么?”
许小牧抬起头,和陈思航这么对望着,听到楼层里的水来回冲了七八次,才手忙脚乱地用袖子去抹脸,发现抹不干净,哆哆嗦嗦从包里掏出面巾纸来揩鼻涕。陈思航先是有些厌恶,进而莫名地看着她,突然恍然大悟地拍了下脑袋。
“原来你是女生啊!”
■ 03 原来如此。
于是真的就只能做一些男生们干的粗重活。譬如哪里有比赛,需要几筒羽毛球或者几跟跳绳,许小牧就得颠颠地跑东跑西做搬运工。要么还可以在场边捡球,中场的时候呼哧呼哧地拖地,拖到一半总会听到有人喊:“许小牧你把搬来的几箱水挪哪去啦?”之类的话,然后再粗着嗓子回一句在哪在哪。
而其他的写大字报啊接电话啊跑公关啊之类的事儿统统轮不到她。只干体力活,倒也落得清闲。最喜欢的就是做篮球比赛的计分员,每次听到小哨一响翻一次牌,自始至终都可以光明正大且肆无忌惮地盯着那么多又高又帅的男生跑来跑去,而且几乎所有人都会在哨响后看着她兴奋地伸出手翻过去1或者2或者3。并不是因为被注视而获得了足够的满足感,而是,她知道那个时候陈思航也一定看了过来。
第一眼一定是不小心的。
看比分的时候不小心就看到了我。
第二眼一定是无所谓的。
反正看比分的同时看到我也不是什么难受的事。
第三眼是皱着眉头的。
大概嫌我笨手笨脚,怎么半天还没搞清楚应该给哪队加分。
第四眼要么是气急败坏的。
因为我把1分加成了2分,他恐怕决定以后再也不让我做一点点动脑筋的事情。
第五眼是开心的。
喜欢的队进了个3分球,他开心得不太注意得到我。
第六眼是担心的。
担心我又把罚球的分数计错,当我真是笨蛋啊。
第七眼。第八眼。第九眼。
好像找不到理由。
我可不可以当作是挂念呢。哈哈。
谁让天这么温暖。晒得脸蛋红扑扑的。许小牧的心里没有太多复杂华丽的语言来形容这种让自己从头舒服到脚的天气,只知道阳光每天越来越早地透过玻璃铺在自己的床上,出门看到越来越多的鸟儿乌云一半一半,成群地飞过校园里并不宽敞的道路,身上的衣服穿得越来越少,而头发却越来越长。一不小心就长过了肩,原本稻草一样竖在脑门上的短毛终于甘于寂寞地伏帖下去,许小牧才发现原来自己的发质还不错,竟然只偷偷用了两次护发素就可以和别人一样又直又顺。
小丑(3)
脾气倒也跟着愈发柔软。反应不知怎么的却愈发的慢了,有时候别人叫了好几声才缓过神来,无关紧要的事儿倒也还好,偏偏她去倒开水的时候也发呆,总是把水漫了一地的。“木头啊你!”陈思航总是冲她大喊。于是体育部的人都开始叫她木头。
木头啊今天的报纸你拿了吗?木头啊我出去一下你替我接会儿电话吧。木头啊你下午有课不?跑趟后勤领把新扫帚。木头啊明天有场足球赛你要不要去捡球啊?
木头你会打八十分不?我们这三缺一呢。
木头你们寝室是不是有一大美女阿?拉她来体育部吧。木头你大几了阿?怎么整天跟没事儿干一样。木头你可不能偷懒,你一偷懒我们这没人干活了可就。
小小的心说不清是温暖还是辛苦。要么我真的不怎么讨人喜欢呢。许小牧跑到水房对着镜子瞅了半天得出了这个结论。眼大却无神,头发浓密却黄黄的像营养不良,脸上零星几颗青春痘,却有百分之八十长在最引人注目的鼻头。他们不喜欢我。
不过也许还是需要我的吧。拍拍胸脯奋力地点了点头,好像有了些动力。却不知道留了长发的她已经开始引人注意了呢。
木头今天脸色不错啊。木头这身打扮不错哦。木头最近越来越淑女了呢。木头是不是恋爱了呀。
这样被人在耳边议论着,即使是再笨的木头也会禁不住脸红了吧。许小牧是木头,笑嘻嘻地听了进去,暗暗地想着,要么他们是安慰我的。陈思航或者也是木头,不明所以地听了进去,不屑一顾,还是忍不住偷偷上下打量起来。
还是老样子么。心里这么嘀咕着,却又冲动地说了句,喂,木头,要不要去打球?
■ 04 因为你是木头啊,所以叫你出来看我打球。你一定不会烦的对不对?
因为你是木头啊,所以总是爱骂你。你一定不会生气的对不对?
因为你是木头啊,所以把这些说给你听。你一定不会说出去的对不对?
对啊对啊,我是木头,我不会烦不会生气不会说给别人听。可是我会难过的阿。
■ 05 就这么亲耳从陈思航那里听来了他和林玥的事。
木头坐在篮球场边上看着她的王子不停地跳跃投篮。情节并没有很纠缠,并没有像电视剧里那样下起大雨,然后雨水汗水泪水浪漫而俗气地相结合。也没有伤感的背景音乐。也没有什么煽情的对白。
只有“砰砰”的声音。
是球还是心跳?
木头分不清楚。木头开始想像自己是小时候玩过的一个木头人玩具,戴着高高的帽子,嘴巴和眼睛涂成红色,可笑的大鼻子,小丑一般。每次办家家的时候都是小公主请小伙伴们到家里玩儿,请来了小熊,小狗,小兔子,小鸭子,还有可爱的洋娃娃。偏偏就是那个木头人,不是丢在一边,就是拿起来看看,觉得实在是个丑东西便拒之门外。可是也舍不得丢掉,于是拿它去扮其他的东西,狼外婆,还有吃人的怪物。
木头现在想,那个木头人真可怜。眼泪就掉了下来。
“喂,木头,我都还没哭,你又哭什么……”陈思航把球丢过来,深深地看了许小牧一眼,又把头偏向一边,“有的时候人们只是不能够在一起了,并不是说就不喜欢了啊……”
喃喃自语着,突然又没了声音。
许小牧更大声地哭了起来。
■ 06 木头,你以后不要做那些粗活了。哦。要么你帮我整理整理文件资料什么的。好啊。要么你没事儿就看看报纸。行。要么你不想来就去上自习看书。嗯。要么你还是在这看书吧,还能接接电话什么的。……
小丑(4)
怎么不说话了?
你到底想要我干什么啊!
许小牧一副好脾气也被惹恼了,陈思航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婆婆妈妈的。“你是故意的吧?”她气冲冲地瞪着他,“以后别动不动叫我木头。我有名字。”
突然就这么不想搭理他了。许小牧觉得脸总是烫烫的,那天在他面前那么失态地大哭,现在恨不得找个地洞钻下去永远不要再出来。反正他是不喜欢我的。就算和林玥分手了,我也不过还是那个可有可无的木头人而已。林玥是个什么样的人呢,许小牧在学生会历年名册上找到了她的照片,非同一般的女生,履历惊人,相貌惊人。
终于离开学生会。推说功课太紧张,无暇顾及。看陈思航毫不犹豫地批准,许小牧的心一点点地沉下去,终于沉到谷底。以为从此再不会见面了。
“嗨,木头!”却不想没几天就在路上遇见,反而是他热烈地打招呼,全然不顾她周围同伴的耻笑。
“告诉过你不要叫我木头!”许小牧叫道。
“好吧。”男生挠挠脑袋,不好意思地笑笑。
下次遇见果然改口,“嗨,小牧!”
“你就不能加个姓啊!”许小牧不知道自己哪里来那么大火气。
“许小牧……总觉得叫起来陌生的很那。”男生有些莫名。
“本来跟你也不是很熟。”许小牧一口顶回去,拐弯跑掉,跑了一会儿回头看看人不在了,才弯下腰使劲儿喘气,又觉得陈思航刚才的表情好笑得很,捂着肚子笑了半天。抬起头看看刚才走过的那段路,边上早已积满了落叶,内心一阵惆怅。竟然已经是秋天了。这么久,我们也就碰见了两次而已。
此时的她,长发铺满了后背。好像乌云铺满了天空。
秋冬原本就是长久的阴霾。恰好又接近期末,每日的自习成了必修课,宿舍到食堂,再到教室的那条大道已来回不知多少次。其实每次都期盼遇到陈思航。可是再也没有,哪怕是能回应他一句“嗨,部长”也都成了奢望。越想越念,越念越想。
终于有一天收到他的电话。他说,木头……
木头的眼泪又不争气地跑了出来。
他说,木头你哭了?
她不说话。
木头……你那里……有没有退烧药啊?
■ 07 故事在这里才算开始吗。
陈思航躺在床上喘着粗气嘶哑着嗓子说,木头你是不是喜欢我啊。
许小牧忙着跑东跑西倒开水给他吃药,冲凉毛巾敷脑袋,又从柜子里搬出一床厚些的被子压在他身上。突然听到这句话,愣了一下,装作没听到。不想他又喊了起来,“木头!”
“干吗?”她赶紧跑过去摸摸他脑袋,“烧退了么?”
“你还真是个木头啊……”陈思航苦恼地闭上眼睛,用被子盖住脸,低低地说,“可我喜欢你啊。”
“你说什么啊?”许小牧拉开被子。“哪难受吗?”
“哪都难受,死了算了。”又把被子拉上。
“喂!”许小牧涨红着脸喊,“死了你还叫我来干吗啊!”
片刻的寂静。
女生捏着衣角为自己刚才的喊叫局促不安,男生躲在被子里屏住呼吸。
“好吧好吧我说我喜欢你了啦!”陈思航推开被子喊道,“真是憋死我了。”却发现屋里已经没人了。哀哀地咳嗽了两声,没人搭理,于是可怜兮兮地躺着,想来想去有些伤心。
小丑(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