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朕……”梁文敬的声音略显暗哑。
我使劲压抑下心口的跳动,慢慢抬起头。
对上梁文敬的灼灼眼眸,顿觉口干舌燥。
“皇兄……”我艰涩开口。
“卿卿……”梁文敬眼眸深邃,忽然将我拥在怀中。
我双手环上他的腰际,一动不动,任他抱着。
好久,梁文敬直起腰身,看着我,淡然道,“朕已决定,攻打高昌前,为你完婚!”
………【暗涌 1】………
乌洛在大梁只呆了短短七天便离开了。
那日御花园一别再也没有见到他,他离开前只是通过宫内的侍者书信一封给我。
得知乌洛已启程回柔然,我心里还是有些怅惘。
彼时正在摇篮前摇着两个孩子,接过内侍送来的乌洛临走前给自己留下的书信,心里还是有些忐忑不安。
我吩咐侍女们好生看孩子,便回了内室。
薄薄的书信,熟悉的娟秀字迹,信的一开始便是自己一直想要知道的关于墨玉的来历。
信中言,墨玉,只出自两个地方,一个是契丹,一个是高昌境内。
我微微颔,这与当年常太妃所言是一致的,只是,母亲遗留下的墨玉来自高昌,至于从何得出的结论,乌洛在信中并没有明说。
但这足以让我内心掀起滔天波澜。自己不是大梁的皇室血脉,是铁板钉钉的事实,而当初母亲虽心存侥幸,亦不是没有顾虑,否则怎么会冒死留下这块墨玉?如今乌洛告诉自己这块墨玉产自高昌,难道是想告诉我与高昌国真有什么关系不成?
如此一想,只觉喉间紧,一股莫名的凉意由执信的指尖迅蔓延至全身……
对于此墨玉的来历,当日母亲所言乃感昭寺住持所赠,而常太妃后来却是断言乃是母亲在感昭寺醒来后身边所现。
不知道这墨玉到底真是感昭寺主持所赠还是如常太妃所言母亲为顾及皇家颜面才谎说是主持所赠。
现在细想起来,若是感昭寺主持赠于母亲此墨玉,这墨玉他从何得来?即便是善意的,为何母亲出事当日溺毙?至于主持是自行溺毙还是被别人灭口,事情已过了如此多年,自是不得知。
又想起常太妃所言,那主持对皇室忠心耿耿,断不会做出如此下作之事。
……重重疑问之下,未想出个所以然,心里一阵急躁,只得接着看后面。
而接下来内容则是让我大吃一惊。
原来早在数年前,乌洛就与大梁当时的太子殿下,亦是未来的大梁帝王梁文敬就已有接触,并且双方要联合起来攻打高昌的想法不谋而合。
我这才突然想起之前梁文敬对我说起乌洛的事情的时候,侃侃而谈。当初只以为是梁文敬对乌洛只是道听途说的了解,今日看来,他确实是相当了解乌洛,否则,依梁文敬处事谨慎、**多疑的性格,怎会轻易相信二十年前的敌人?
再往下看去,竟是之前梁文敬所告诉我的,柔然最终决定与大梁联手灭掉高昌……
如今天下去除周边小国无数,实力最强大的便是大梁及与之并存的高昌还有近些年突然崛起的柔然汗国。
大梁早已将高昌作为西部的威胁,对之忌惮许久;而柔然汗国,要在漠北生存下去,势必要南扩疆土。
如此一来,高昌的存在便成了大梁和柔然的眼中钉。
只是高昌自恃国力强大,又因大梁和柔然之间的战斗各损元气,自是对两国不放在眼里,如此一来,虽三足鼎立,却是相安无事。
如今大梁经过先帝和梁文敬的治理,却是早早恢复了元气;柔然在漠北经过近二十年,亦渐渐强大起来。
乌洛信中言,大梁朝上唯有左相郭济对大梁与柔然联合攻打高昌一事极力反对。
信中又提到左相与高昌来往密切等等。
信的最后则是叮嘱我在宫中要小心行事。
……
乌洛的信总共只一页纸,我却翻来覆去一共看了不下十遍。
如蝌蚪般的字迹看久了,只觉眼晕,就这样守着乌洛的信愣愣地坐在桌前。
我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母亲冒死保存下来的墨玉,竟是来自遥远的高昌。虽然之前常太妃言及母亲拼死保护墨玉并因女人名节不愿说出事实,但内心里对常太妃并不是没有抵触的;母亲,当年大梁的贵妃,在自己的心里,皎洁如玉,不食人间烟火般,怎么可能会遇上如此荒谬的事情?!如此依着常太妃的话推下去,自己不仅不是大梁国的金枝玉叶,更是被当日皇后郭莹秋的话言中,是来历不明的……,顿觉无边的凉意瞬间蔓延至全身,一阵说不清言不明的惶恐将自己兜头兜脸地罩住……
许久,内室里传来孩子的哭声,这才慌忙将信折好收起,直起腰身,木木走到摇篮前,再木木地伸出冰凉的手,颤抖着摇着摇篮里的孩子。
启雨、启菏,两个宝宝已有两个月大了,比刚出生的时候重了一些,粉嫩嫩的脸蛋上嵌着的眼睛像极了他们的父亲。哥哥的脸庞更像梁文敬,妹妹的脸庞则像王雨荷亦是昔日的菏嫔更多些。
望着此时已是吃饱喝足的两个宝宝,禁不住欣喜的同时亦是心生怜惜。刚出生便失了慈母之爱,即使将来长大了,连自己的娘亲都不知晓,顶多只是靠旁人的描述抑或是一张画像来凭空想象给了自己生命的娘亲。
命运何其会捉弄人,这两个孩子出生在帝王家,命中自是一辈子的荣耀,亦注定一辈子的荣华富贵,却唯独失了凡人皆会有的慈母之爱,虽有自己在身边好生照顾,终究不是他们的母亲……
又想起梁文敬,常太妃曾言道当今太后并非梁文敬生母,其生母亦是在他出生后撒手离去,只是不知道现在的梁文敬是否知道这些,记忆里,梁文敬除了不忙的时候每日去看看太后,亦与太后并非传言中如此亲近,几次见到梁文敬在太后那里,虽是面含和煦的微笑,但是那种笑容在我的眼里,至少有着淡淡的疏离……而太后看梁文敬的眼神,却不像是装出来的……
我深深叹了口气,再回头看自己,亦何尝不是如此,幼时的繁花似锦年华一朝被打破,再回头时居然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谁?只知生养自己的娘亲,却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
心里陡得一酸,隐约觉得眼角有了湿润。
碍着奶娘还在一边,我起身正要离开,忽然看见启菏的襁褓被蹬开了。
两个宝宝的小手小脚并不老实,襁褓时常被小腿蹬开。好在是夏天,天气不冷,不用担心冻着,一旁的奶娘更是半眼不敢离开眼前的皇子及小公主。
这下孩子蹬开襁褓,一抹触目惊心的红色映入眼帘。
奶娘正要去包,我忙道,“且慢。”
然后顺势翻开襁褓,正是兰贵妃当日送来的绣有“五福图”的肚兜。
我大惊,急忙揭开启雨身上的小被子,启雨的身上倒是没有穿。
我看清后,略微放下心,转眸厉声问,“是谁给孩子换上的?”
奶娘或许被我脸色吓住,慌忙跪下,一个劲磕头,“回长公主,是烟翠姑娘晌午回来看孩子,恰,恰巧小公主尿*……烟翠姑娘就给换上了……”
我抬头,凌厉的眼神望向眼前的奶娘。这是我当日为两个孩子亲自选下的奶娘,家世清白,身体康健,应该是个伶俐的。我盯着她,冷冷道,“当时谁还在?”
奶娘吓得不轻,“喜,喜姑娘也在场……”
“本宫曾经说过的话都忘了是不是?”我冷哼一声,“马上给小公主沐浴净身。”
奶娘慌忙从地上爬起来去准备。
其他的两个奶娘虽不明所以,还是麻利地一边抱起小公主,一边给她换下身上的肚兜,然后抱着向木桶走去。
剩下的一个奶娘则小心翼翼地给启雨的小腿收进襁褓里,边拍着启雨,边小心觑着我的脸色。
看着启雨试图将小手放进嘴里吧唧吧唧吮着,我已不复之前的厉色,在启雨的摇篮前坐下微笑着逗弄着他,心里却是慢慢沉了下去。
到底还是自己不上心。
这个“五福肚兜”系兰贵妃在孩子满月的时候所赠。
在给梁文敬唯一的皇子准备满月礼的时候,各宫的嫔妃们没少费心思。菏嫔一个不得宠的嫔妃不仅一朝得龙胎,更是连升三位,由小小的贵嫔一下升为昭仪,各宫嫔妃哪个不是眼里恨得要滴血。奈何菏嫔福薄,诞下皇子后香消玉殒,这让那些心里极是不平衡的后宫嫔妃们亦算是舒了口气,至少不会让皇子的亲生母亲菏嫔母凭子贵,站到自以为高人一等的她们头上去。
更甚者,有些位分不低,大有“远见”的嫔妃们更是有自己的如意算盘。
如今菏昭仪已去,留下的两个孩子虽是长公主奉皇命抚养,但是长公主和亲到异邦是铁板钉钉的事。按照常理,皇后母仪天下,应是皇后来抚养皇子。如今却是长公主在抚养,可见如今的皇后多么不入圣上的心;恐怕届时,两个孩子将肯定是在昭仪或者婕妤以上的嫔妃里为皇子选择养母。谁能保证自己一朝难免被皇上开恩,代为抚养皇子,将来在宫中的地位扶摇直上呢?
有如此想法的大有人在,所以,在启雨启菏的满月宴上,各宫卯足了劲儿变着法儿献出自己给皇子和小公主的礼物,不乏祖传稀世珍宝等。
………【暗涌 2】………
后宫嫔妃里唯有兰贵妃送来的是这么两身小肚兜。有些嫔妃看了,自然而然地嘴角勾出一丝蔑视的微笑。
兰贵妃送来的这些肚兜衣物虽是用得着的,我却不得不上心,只吩咐人将其保存。没想到今日烟翠竟从兰贵妃的容德宫回来且为其换上这件肚兜。
我当即差人唤来了烟翠,心里虽是恼火,面上还是一如既往,随意问了些兰贵妃的起居等等。
烟翠向我细细汇报着每日兰贵妃的起居,兰贵妃除了夜晚睡觉不踏实外,其它倒没什么不妥之处。
彼时烟翠正看着奶娘抱着刚沐浴完的启菏回来,上前逗弄了一下,将启菏的小手掩进襁褓的时候看见大红的肚兜不见了,禁不住惊讶问奶娘道,“小公主穿那肚兜多喜庆啊,怎么给换了?”
奶娘头也未抬小心地抱走启菏,“是长公主吩咐的。”
烟翠愕然,转身看我。我只是端起桌上的茶盏,慢慢饮着。
有余光里,烟翠有些难堪,跪下低低道,“是奴婢的错,还请长公主责罚奴婢。”
我面色淡淡,只管低头饮茶,并不言语。
烟翠一动未动低头跪在那里,良久之后,偶尔抬眼,她的额头已是冷汗顿现,脸色亦渐渐苍白起来。
我用茶盖拨着漂浮着的茶叶,喝了半晌的茶,这才放下茶盏,淡淡道,“烟翠,本宫自来到宫中,就看出你是个伶俐的,凡事都替本宫省三分心,怎么今日反倒糊涂了?”
烟翠身子一颤,紧咬下唇,并不辩解。
我让奶娘将换下的肚兜拿过来,在桌上平整展开。
我细细端详了一会,手指轻轻抚摸过耀眼的五彩丝线绣着的“五福图”,徐徐道,“兰贵妃蕙质兰心,这绣工啊,真如其心思一般缜密……”
轻飘飘的一句话却让烟翠脸上血色遽然褪尽,愣愣抬眼望我,张大嘴却说不出话来。
我冷冷一笑,“连已去的常太妃都道提醒本宫,在宫中本宫所做的一切,不仅是为本宫,更要为了大梁的基业……常太妃都如此深明大义,你一个小小的侍女,又是来自太妃家族,怎能会不懂太妃的意思,竟敢违背太妃的意愿?”
烟翠是昔日常太妃身边的人,亦是常太妃的远亲。烟翠的家境在当地算是殷实,只是由于庶出,自小在家里与其母亲没少受气。常太妃当年省亲,在前来贺喜的常氏远亲里,看到烟翠聪明伶俐,便收在身边,带进宫里。只是,刚开始并没有在常太妃的宫中侍候,烟翠入宫半年后才借个机会来到常太妃身边。只是,很少有人注意这个普通的入宫丫头与常太妃有什么关系。
因此,我入宫前,烟翠因“不小心”打碎常太妃屋里的贵重物什,被罚去洒扫;恰好被皇后看到,又在其他嫔妃的“授意”之下,便随意指给了棠梨宫,侍候即将入宫的长公主。
烟翠就这样被常太妃安到了自己的身边,表面合情合理,又是皇后指派来侍候长公主的,无丝毫破绽。殊不知,这正是常太妃一招绝密的棋子。
自我来到宫中,常太妃无时无刻不在注意着这位“长公主”的行踪,自然,烟翠便是第一线人。于是,自己身边生的事情,自己的一言一行毫无保留地传到了常太妃的耳中。
待弄清了自己来到深宫的真正原因,常太妃便放下心来。
这烟翠常年在常太妃身边,对常太妃与兰贵妃来往甚密不是不知道,对常太妃与太后之间的恩怨也并非不清楚。
而自一心效忠的常太妃去了后,与其有恩的兰贵妃便成了她在宫中一心想依靠的人。
这也难怪,自己对她再好,终将是要和亲到异邦的人,最长一年,自己便会离开这里,从此扎根在与此相距千里万里的漠北,再不回还,这繁花似锦的皇宫,从此便再无长公主一人……而她注定还要在这深宫里呆下去……
我望着眼前脸色煞白浑身瑟瑟抖的烟翠,心下生出一丝不忍,“烟翠,你起来吧。”
烟翠冷汗涔涔,愕然抬眸看了我一眼,却不敢起来。
“烟翠,本宫问你,你为何要给小公主换上那件肚兜?”
烟翠低着头,身子惊颤了一下,良久无言。
我放下手里的茶盏,将那件刺目的红色肚兜一下扔到烟翠的跟前,冷冷道,“本宫向来对这些并不光明的手段嗤之以鼻,回去告诉你的主子,只要本宫还在皇宫内一天,就不要在本宫面前耍弄心计……”
烟翠闻听此言,一下瘫倒在地上……
兰贵妃送来的肚兜在密密的金线里,裹了薄薄一层药粉,这药粉有毒,虽不能一日致人**,时间一长,却是毒慢慢沁入体内,终将体衰而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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