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字斟句酌地说着,一边觑着梁文敬的脸色。
梁文敬站在那里,脸上不辨喜怒,良久才点点头,让太医封锁消息。
太医抹了把冷汗,迅躬身退了出去。
………【疯后 1】………
梁文敬站在中厅,若有所思了一会,便吩咐人摆驾容瑾宫。
瑶贵妃正在窗下对镜梳着长,万没料到梁文敬突然而来,慌忙敛衣起身接驾。
梁文敬抱了抱已经能自己走路的两个孩子,听到含糊不清的“父皇”顿时一扫来时的阴郁,眉开眼笑。
两个孩子伸着胖乎乎的小手都争着让梁文敬抱抱,梁文敬爱不释手,一手抱一个,还意犹未尽,左右亲亲两个孩子的脸蛋,痒的两个孩子“咯咯”直笑这才作罢。
瑶贵妃一颗惴惴的心这才慢慢放了下来。
果然,梁文敬与孩子们亲热过后,凛冽的眉峰稍霁,淡淡问,“今日皇后来过?”
瑶贵妃恭谨答道,“回皇上,是。皇后娘娘午后过来看过小皇子殿下,与臣妾说了一会家常话,便起身走了。”
梁文敬点点头,“皇后来时的心情可好?”
瑶贵妃有些不解,“皇后娘娘来时有说有笑……还抱了抱麒王殿下呢……”
“哦……”梁文敬淡扫一眼瑶贵妃,便起身离开容瑾宫。
不用说,下一个要去的地方便是到我所在的棠梨宫了。
彼时二更已过,我独自坐在桌前,对着烛火静静地翻着一本《女则》,这是宫内所有嫔妃必修的一本书,涵盖了嫔妃要面面俱到的宫内礼仪等。
我向内务府要了这本书,只是没事的时候翻翻而已。
听到侍女来报梁文敬已快到棠梨宫,我只是“哦”了一声,便起身吩咐人灭了灯烛,来到榻上躺下。
刚躺下,就听到锦屏外传来梁文敬的声音,“长公主可有歇息?”
侍女道,“回禀皇上,长公主刚刚睡下。”
“嗯,你们下去吧。”话音未落,锦屏内已响起梁文敬的脚步声,进得内室,梁文敬的脚步声放缓。
我微睁开双眸,借着内室外的烛火,隔着烟罗纱帘,看到梁文敬在离榻前丈许的地方站住,负手而立。
只是脸隐在黑暗里,看不清神色。
我兀自翻了个身,“喜儿……”
短暂的沉默后,梁文敬淡然开口,“是朕……”
我回转身,隔着纱帘道,有些吃惊地“皇兄,怎么来了?”
梁文敬没有言语,径自来到榻前,伸手撩起烟罗纱帘,“朕乏了,过来瞧瞧长公主。”声音淡淡如水。
“既是乏了,皇兄,还不去歇息,怎今日到臣妹这里了?”我微侧过身,笑道。
梁文敬掀开纱帘后顺势坐在榻上,面对着我,借着室内的烛火,梁文敬的眉峰凛冽,脸上不辨喜怒。
我亦敛住笑容,静静看着他。相互对视了一会,梁文敬漆黑的眼底这才有了淡淡的暖意,薄唇微启,声音却是有着不易觉察的冷硬,“为何不能放过她?”
我心下一沉,看着梁文敬漆黑的眼底,一双眸子却是明亮异常。他看着我,丝毫不给我回避的机会。
梁文敬是何等聪明,甚至连一点弯子都不必绕,就直接问到了点子上。我凝眸看着梁文敬有些模糊却是冷硬的脸庞,顿时,一种说不清的失望从心底涌起,弥漫了整个胸腔,接着一股油然而生的怒意冲上头顶。
我心底不禁冷冷一笑,淡淡道,“皇兄在说什么?臣妹怎么听不懂?她是谁?”
梁文敬唇角微一翘,低低的声音半是玩笑半是讥诮,“长公主冰雪聪明,当然知道朕说这话的意思。”
我索性装傻下去,“既然皇兄爱打哑谜,那还是等臣妹明早醒来头脑清楚的时候再猜吧。”
我缩身到被里,拉高被子盖住肩头,就要睡去。
忽然被子被拉到肩膀以下,一丝凉意传来,我睁开眼。
坐在榻上的梁文敬脸上的淡笑渐渐隐去,漆黑的双眸一眨不眨地盯着我,手指正勾住被子的一角。
我蓦地伸手拉过被梁文敬勾住被子的一角,正要往上提,梁文敬放开一角,一下握住我裸露的手臂。
梁文敬略有些凉的手覆上我的肌肤,一下激得我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我下意识想抽回手,却被牢牢握住。
“皇兄——”我低声道,有些恼怒地看着梁文敬。
梁文敬握住我的胳膊顺势一带,一下转身侧躺在我的身边。
我一愣,脱口而出,“皇兄,你……。”
耳边却传来梁文敬略显疲惫的声音,“疯便疯了罢,朕乏了……”
不多久,耳边便传来均匀的呼吸声,想必梁文敬真是累了。
唯有我,因为手被梁文敬握住,就那样侧身躺着,愣愣地看着漆黑的窗外,一直到四更,才勉强有了睡意,挨着梁文敬,睡了过去。
早上醒来的时候,半边身子居然是麻的。
用手挡住刺目的光线,才现梁文敬不知道什么时候早已穿戴整齐,坐在桌子前静静翻着手里的书,是那本我昨夜扔在那里的《女则》。
阳光透过长窗,洒在梁文敬的明黄龙袍上,他凛冽的面庞在碧玺金冠衬托下,更显得英挺冷酷。
我怔怔看了半晌,这才记得昨夜梁文敬一夜未走,心说这又得给那些多事的嫔妃添多少话把子。
不过,好在宫里最能折腾的那位已经魂不附体,其他的多数嫔妃亦是望风使舵,即使有什么,亦不会按下葫芦起来瓢那种。
想到此,我唇角微勾,打算翻身再睡个好觉。
正在看书的梁文敬似有觉察般,眸子早已投向我,和我看他的眼神撞了个正着,他薄唇微启,揶揄道,“看够了么?”
我一窒,不禁面上微热,原来他压根早就什么都看见了。
我微侧过身去,闭眼假寐。
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伴着淡淡的清香扑入鼻中,我便知道梁文敬已在跟前,不得已睁开眼睛,一边等着眼前的九五之尊开口。
“起来吧,与朕去看看兰儿的孩子……”梁文敬的话语柔和,丝毫听不出昨晚的冷硬。
我微一怔,竟然不是昨晚的话题,不禁“哦”了一声,正要起身,突觉得又有些不对,刚才梁文敬说什么?“兰儿的孩子”?
我抬头看了一眼梁文敬。梁文敬眼底漆黑,眼神淡然却带着别样的凌厉,正凝眸于我。被他看得一阵心虚,我忙低头转开眸子去拿身边的丝袍。
梳洗过后,又与梁文敬在棠梨宫用过早膳。
梁文敬破天荒没有去上早朝,和我一起用过早膳后,便一起去了方昭仪的宫中,看望启仲。
一路上,虽是面色平静,陪着梁文敬慢慢走着,心里还是有些惴惴不安,梁文敬以前去看孩子,都是直呼孩子的名字,总是说“跟朕去看看启雨、启荷。”或者说“去看看启仲”,怎的今日就突然变成了“兰儿的孩子?”此话若是细推敲是大有深意,难道启仲只是兰贵妃的孩子,不是他的孩子么?
这么一想,细细密密的凉意顿时从后背蔓延至全身,指尖一时有些泛凉意。
偷眼看了梁文敬几次,他神色如常。不免安慰自己,或许是自己倒应了那句话,未做贼,先心虚了,领会错了梁文敬的意思。
好在梁文敬一路并未再说什么,只是偶尔瞧瞧我,关切道,“长公主昨夜没歇息好么?怎地脸色有些苍白?”
“哦,我……”我有些恍惚地抬手抚上自己的面颊,强笑道,“近些日子一直睡不好,昨夜亦是四更才睡着……”
说话间,几只艳丽的蝴蝶从眼前翩然飞过,徘徊几下后,一下停在我正抬手的广袖上。我今日所穿的正是今年新晋的的江南上等的丝绸软烟罗帔纱,淡淡的烟色,以金色丝线织就,两只广袖上各绣有一朵盛开的淡金色牡丹。而那蝴蝶停靠的地方正是臂弯处牡丹的花蕊所在。
连梁文敬都不禁惊奇道,“蜜蜂闻香而落,蝴蝶闻艳而舞,这江南丝绸刺绣当真是以假乱真,连蝴蝶亦辨别不清。呵呵……”
一边的侍女看着蝴蝶双翼扇动,更是惊喜地围着我叽叽喳喳笑道,“长公主天姿国色,连蝴蝶都忍不住流连忘返……”
我就那样抬着胳膊,梁文敬亦停下来,看着翩翩起舞的蝴蝶,脸上笑容隐现。
好容易蝴蝶飞走了,我亦放下已有些酸的胳膊,几个侍女在旁边看这蝴蝶翩翩而去,还伸着脖子去看,我啼笑皆非,抬手在蝶儿的额头上轻敲了一下,“还看呢。”
蝶儿吓了一跳,忙缩回脑袋,用手揉揉额头,“长公主手轻点哦。”
梁文敬亦笑了。
因为有了这一小段,一路上大家有说有笑来到方昭仪的寝宫。
方昭仪正在院里的秋千旁扶着亦快满周岁的启仲。启仲一边咯咯笑着,一边扶着秋千绕来绕去。
每绕过一圈,方昭仪都要抱起他在他粉嫩的腮上亲一下,“乖孩子,又进步了……”更惹得启仲咯咯大笑。
方昭仪丝毫没有察觉到梁文敬与我的到来。
早上的太阳将我们的影子长长投在地上,直到跟前的时候,方昭仪才得以察觉,慌忙起身,“臣妾恭迎皇上,皇上万岁万万岁。”
梁文敬点点头。
方昭仪又福身向我,恭敬道,“臣妾见过长公主。”
………【疯后 2】………
我笑笑,“皇兄今日难得空闲,特来看看仲王殿下。方才本宫在旁边看了许久,仲王殿下确实进步不小。不到满周岁,居然会满地跑了……方昭仪功不可没啊。”
方昭仪微抬眸看了看梁文敬,这才低头道,“臣妾份内之事,长公主过奖了。”
地上那个粉嫩的小人儿一下看到这么多人,好奇地看了一会,居然直扑向正中的梁文敬,“父皇,抱抱,抱抱!”
梁文敬稍一愣,眼里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复杂,还是微笑着俯身抱起启仲。
启仲两只胖乎乎的小手环上梁文敬的脖颈,一双大大灵动的眼睛仔细看了梁文敬一会,居然在梁文敬的脸上“吧唧”一下,“父皇,你好威风……”虽是口齿不是那么伶俐,大家还是听清楚了。
真可谓是一语惊四座。
在场的人都吃了一惊。
就连梁文敬亦是愣怔了一小会,随后竟然仰头开怀大笑,“这小家伙,这么小,居然就学会了讨朕欢心啊”。
周围的侍女们更是啧啧称奇,听了梁文敬的话,亦是忍不住笑起来。
唯有启仲,不知道大家为何笑,亦跟着做个鬼脸,傻笑起来。
这一来,大家笑得更厉害了。
唯有方昭仪看到这一切,只在一边抿着嘴微笑。
方昭仪刚才一番陪着启仲玩耍,已是鼻尖微冒汗,脸上亦是红扑扑的,正满脸期待地看着梁文敬父子亲热,不禁暗暗赞叹,方昭仪才华满腹,果是用心了。
梁文敬亲热地宠溺了启仲一会,这才恋恋不舍放下,转眸看向方昭仪,微笑着点点头,“昭仪不负朕的期望,确实用心了。昭仪亦该好好保养身体,有些瘦了。”
一句话让方昭仪瞬间红了眼圈,脸上虽是笑容满面,言语却有些哽咽,“有皇上这句话,臣妾知足了。”
梁文敬眸子闪过一丝怜惜,抬手整理了一下方昭仪的鬓,温和道,“江南新晋了一批上好的丝绸,还有南国来的使者进贡的一些珠宝,择日让内务府送来……”
方昭仪何时有过如此的恩赐,震惊之下,慌忙跪倒谢恩。
……。
从方昭仪的寝宫出来,梁文敬与我比肩走着。
一路熏风拂面,吹得脸上柔柔的,阳光并不烈,晒在身上倒是有淡淡的暖意。
享受着这片刻的静谧。梁文敬侧眸看了我一下,“仲儿快满一周岁了吧。”
我一怔,“还有一个多月吧。”
梁文敬的脚步停了下来,双手背后,淡淡道,“仲儿满一周岁的时候,亦便是他的母妃一周年的忌日……”
我窒住,亦不觉跟着停了下来,梁文敬的眼底淡淡,“若是兰儿还活着,看着启仲如此,该是多高兴……”
我的心突然不可遏制地跳了起来。
恰在此时,一阵风吹过,垂下的柳枝一下扫过我的脸庞,顿时脸上一阵火辣辣的疼。
我叫了出来,随即用手抚上脸颊,一边的侍女早已上前,拂开柳枝,急道,“公主,脸上出血了。”
梁文敬亦是吃了一惊,看过我脸上的伤后,喝令道,“快传太医。”
好在脸上只是让柳枝扫了一下,并不严重,对着镜子看了看,仅仅是左侧腮边被划了几道深浅不一的痕迹,本不是什么大事,奈何长公主和亲出嫁在即,伤虽小,却是伤在脸面上。
太医来了,不敢多言,从白瓷瓶里倒出一些药粉轻轻为我敷上,又将一粒药丸在水里化开,让我喝下去。
药粉敷在脸上,一阵清凉过后,脸上舒服了一些。
我坐在铜镜前,梁文敬站在我的背后,眉目深沉,想起梁文敬方才在御花园的话,我心底叹口气,想必,梁文敬知道了些什么。
中宫皇后突然间得了疯病,不是小事。梁文敬若是装作无事人,恐怕亦不是他的做派。
该来的还是要来。
我从铜镜前站起来,转身定定看向梁文敬,淡然道,“皇兄,今日此处并无外人,臣妹知皇兄心存疑惑,有什么话就直说吧。臣妹知道的一定知无不言……”
梁文敬凝眸于我,转身走到桌前坐下,伸手拿起桌上的茶盏,喝了一口水,“过来坐下吧。”
我走过去,坐下来,垂眸于眼前的鎏金茶盏,静静等着梁文敬的开口。
良久,梁文敬才淡淡道,“倾云,朕自小与你在一起,亦是看着你长大,你什么性子朕知道的比谁都清楚。朕在塞外看到你的时候,你依然还是你原来的样子,一点都没变。”
听到梁文敬提起我之前的名字,我的心里闪过一瞬的不快,遂冷淡道,“皇兄记错了,卿卿才是臣妹的名讳。”
梁文敬放下手里的茶盏,语气未有改变,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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