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下但见未岷瞳孔倏地紧缩。我亦是心下一凉:难不成果真如此?呀呀,果真被我一语中的?但未岷是个敏感多思的熊孩子,这样明晃晃的跟他戳破了,他肯定是羞愤难言吧?不会以为我看不起他吧?思及此我忙安慰他道:“不过也不要紧啦,这也很正常,不是,是不是很不正常师尊理解的。师尊当年有一对朋友就是这样的,过的逍遥得很,还收了个孩子做螟蛉义子,一家子融乐和美你若有合意的男子,便把他带给师尊瞧瞧。师尊自然是要替你们做主的。是不是你经常提起的那个天界的郁波呀?”我在说些什么呀!!
“师尊”未岷的胸膛剧烈起伏。眼中似那长年让老婆婆虐待的童养媳般万分委屈,又似那把青草挂它眼前就是吃不到的驴子般挣扎无奈,又似让别的娃子抢了糖的三岁娃子般伤心欲绝,又似碰上了火星的干草般般激烈欲燃最终,他玉山青松般挺直的身体颓然松了下去,以手击额道:“您想太多了。”
额,这是什么意思,是说我说错了吗,还是部分说错?我方欲问个明白,他迅速站起从窗子跳了出去。等我追过去,早不见人影了。
“哎,你去哪里?是时候去看姬东雨的记忆了呀!”
我坐在青石阶上,手臂抱着膝盖,迷迷糊糊地看着大街上人来人往。
昨晚等了未岷一个晚上,五更时将将打了个盹,没三四个时辰又让人给摇醒了。不是暮暮不是未岷,却是那黑心肠的客栈老板。讲未岷只付了一日的房钱,如需续住请交银子,若无银子就立马滚蛋。于是我便被扔出了客栈,成了现在这么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哟,小娘子,怎一人坐在这里啊?”一个大眼大嘴大脸大身板的年轻后生凑到我跟前,笑吟吟地跟我讲话。见我瞧他,非常别扭地一扬脖子,并将本就垂在脑后的头巾带扯到前面来,复扔回去。
我曾被人唤做大魔,大尊,老母,也有人直呼我小九儿,还有一人唤我阿睦,就是不曾被称作小娘子,因此我很是疑惑地左右前后看了看,不确定地问这后生:“是说我吗?”
“这小娘子着实惹人怜爱。”这后生却不防拉扯起我来:“与哥哥一同到这楼上吃几杯酒如何?”
我是熟悉人间女子四德的,知道这般与男子当众拉扯很是不妥。然我现在这身体又挣脱他不得,且那人曾讲过,送上门来的便宜什么的,不占了是有违天和的。于是我便允了,与他一同到那酒楼中雅座坐下,吩咐了酒菜。
不一会儿酒菜便得了。那小二还颇好心地提醒了一番:“这是本店祖传的方子,唤作照影紫,酒色好看,入口也甜,但后劲是不小的”那后生眼睛一瞪,一句“聒噪”将他斥了下去。
那后生复又笑颜,殷勤地与我劝酒。我本来就喜这杯中之物。虽现下身体羸弱,偏偏饮酒无碍。这“照影紫”的确酿的好吃,甜柔爽冽,也甚得我心,便与这后生推杯换盏,痛饮了一番。却不想这后生虽长得威猛,酒量甚是不济,不过两三坛,便倒在座上,人事不省了。
我颇有些无聊,自己坐到窗边看着街景浅酌。
便看到一群修真之人进了这酒楼。正巧就落座在隔壁的雅座。窗子未关,我耳力又好,他们的对话便清清楚楚一字不落。
他们似乎刚做完什么大事,精神颇有些激昂,咋咋呼呼你一言我一语地讲,那蓝衣男子的法力确是高深,虽是酒醉竟还能和这么多人相持许久。又乱猜那男子到底是妖是魔,自然定不是人。又说一开始和那男子打斗的仙子不知是哪派仙友,那一手剑诀真是漂亮
我略有些吃惊,他们说的很像是未岷。听他们意思未岷好像遇上了什么强劲的敌手,心下狐疑不安。又听那几人讲那男子似是逃入城西边大泽山中,还要再约了人去,为那仙子增援。纵然知道未岷的身手了得,然我终究是一颗老妈子心放不下。忙招呼了小二,从那后生身上掏出银子结了帐,还有剩余的,就让小二给我雇了匹马,一路打探大泽山而去。
大泽山山势巍峨,一时半会也找不到有人打斗过的痕迹。我的困劲儿却上来了,还夹杂着三分酒意,这马儿又慢慢走的人摇摇晃晃,便又犯迷糊了。
不知过了多久,朦朦胧胧中听得点轻灵笛声,一丝丝提起灵台清明。
曲调甚是熟稔。与这曲子相合的词我亦记得清楚。
“明月光中,绮罗弦管碧云路。太液池边,玉楼珠树,见飞琼伴侣。软红成雾,霓裳缥缈,星回眼,莲微步。乘鸾归去,笑入彩云深处。更冥冥,一帘花雨。”
这是风意写与我的,说是第一次见我的情景。我当时很是喜欢,就着这词谱了这一曲水龙吟调。已是数不清的岁月不曾再听闻。
我强睁朦胧双目,驱了马儿,分开重重高大的草木,寻觅那笛音来处。
眼前豁然开阔,湍湍溪水的那边,摇摇芦苇中依稀有一袭熟悉的青色身影。我努力睁大眼睛去看,然视线已然模糊。
马儿踟蹰不前,而笛声已停。那人似是转身要离去。
我心中大痛,从马上滚落下来,涉水向那人奔去。他走得那样快,我跌跌撞撞的追,却无论如何追不上。眼见着那袭青衫就要消失在芦苇中,如无数次黑暗的梦中。我快要被心中的绝望逼得喘不过气了,终于喊了出来:“不要走啊,风意,救我啊。”
那青衫竟停下了。
我心中大喜,却不防脚下一个不稳,摔倒在河水中。我亦顾不得,挣扎匍匐着向那青衫伸出手去:“不要走,救我,救我出去呀,风意,救我”
那青色越来越近,终于到了眼前。我紧紧攥住,心满意足地归于沉睡。风意,你终于来救我了
☆、姬东雨的心意
醒来之时,但听杜宇声声不如归。
我看着头顶的青色床幔发呆。
好像做了个很美的梦呢,梦见风意终于来救我了。
真是个美梦。之前虽也梦见过风意,但总是梦见他并不理我,越走越远,只剩背影杳杳,或是要来救我,但是差最后一点点距离,碰不到他的手。今天竟然破天荒地,梦见两双手终于握在了一起,我随他脱离黑暗,直飞向九天流霞。
以袖遮面傻笑了好一会儿。
这才想到我这是在哪里?想必是睡倒在了路边,被好心人捡了回家。
起身,头剧烈地痛了起来。那照影紫的后劲果然大。
四下打量,是个简洁的寝室,但并不见主人。
推门而出,落日融融,一条如烟似雾的瀑布潇洒地从数十丈的青峰上飘下,落入屋前的碧潭,泛起碎金粼粼。
好一处神仙居所。
“姑娘醒了?”主人终于现身了。
是一个很端正的后生。身上一袭青衫明晃晃地刺我的眼:我曾见过无数种青色,没有哪个如这个般,如此接近那梦中的青色。
定一定神,我敛衽为礼,谢过了他。居住在如此神仙居所的果然非凡人,却不知是何方神通。我天生得一副遮掩转换自己真身的异能,世间无二。被客栈老板赶出之时我便已经遮掩了自己的魔气,化作人间女子的样子,看他样子,想来只是把我当了在山中迷路的普通女子。嗯,这人的手气真是不错,路边随便捡捡也能捡到个大神魔。我就不行,九万年时间才好不容易捡了个未岷与暮暮,还是静海戾气帮忙的。
哎呀,我本来是来找未岷的!我猛地想起这一茬。我本是出来寻人的,竟又睡着了。这一觉不知睡了多长时间,未岷应该发现我不见了吧?我慌慌张张就要下山。那后生很是懂礼,亲自送我到山脚下。
谢别了他,正考虑怎么去找未岷,便觉察未岷的气息如闪电疾雷,瞬间咫尺。
“未岷”重逢的话儿还没叙,眼前一暗,未岷将我紧紧拥入怀中。
额,未岷,你是要谋杀亲师么,我快要被你勒的喘不过气了想我九煓朗睦,堂堂上古大神魔,不会竟死于自己徒儿的一个激动的重逢拥抱中罢,这是怎样一种悲催的死法??
好在在我失去意识前,未岷终于放开我了。
撕心裂肺的咳嗽过后,我便准备重新叙那重逢的话儿。然一看未岷的脸,我又开始咳了,这次却是笑的。
在我印象里,未岷一直是一个喜欢装老成的孩子,在衣着行止方面亦十分注意讲究一界之君的风范。向来能穿大礼服的场合决不着正装,能穿正装的时候决不着便服。我看着都替他累得慌。而现在,未岷一声蓝衣不知多久没换,皱巴巴的。头发凌乱不堪,还有些草叶在上面。向来光洁的脸庞如今胡子拉碴。要多狼狈有多狼狈。尽管知道不妥,但这巨大的反差实是无比的喜感。
“还笑!我找你都快找疯了,整整三天三夜!你跑到哪里去了!”未岷追上说的厉害,手上却小心翼翼地为我捶背。
“有三天三夜这么久?”我有点汗颜,这一睡不知时间的毛病很碍事:“我就在山里睡了一觉。”
未岷许是无法接收这个过于简单的答案:“在山里睡了一觉?怎么可能,我用搜魂*整整搜了方圆千里三遍都不曾感知到你!”
哦?搜魂*可是个很耗魔力的体力活儿,怪不得这孩子这般疲惫的样子。且这不是在魔界,他这般大规模的搜魂不知道惊动了多少神通。这孩子也太大惊小怪了。
未岷尚在愤愤:“你没事乱跑跑到山里做什么?!也不怕叫虎豹吃了去!”
我方想起自己的原意,本来有些愧疚的心里立刻有了底气:“我来找你的,是你先一声不吭跑出去,我还因为身上没钱,让那客栈老板赶了出来呢。”思及此我无比的委屈,我堂堂上古神魔的威严呀!
未岷眼光闪烁了几下,不吭声了。然一声哀怨的叹息声幽幽地传了过来,倒将我唬了一跳。
循声望去,不远处的树下不知何时站了一个绯衣女子,挽着一个低低的坠马髻,长的极是清丽可人。此时一双脉脉的杏目正滴溜溜在未岷身上打转。
有情况!我忙问未岷:“这位姑娘是璇瑰?”
未岷却并不答我话,只冷冷看那姑娘一眼,带我驾云离去。
那璇瑰果然意态优雅,甚合我的眼缘。我暗下决心一定要想方设法给他们撮合。
所以我虽看到了系于未岷身上的千里相连,却并没告诉他。
“虽然没有细看,不过这派头,当真不负四海八荒第一优雅美人的名头。”
“未岷,你与璇瑰姑娘是如何认识的?”
“未岷,璇瑰姑娘品行家世如何?现今多少年岁?”
“下个月是你妹妹的生辰,借着这个由头请璇瑰姑娘来始煌宫坐坐?”
“未岷,这是要回安临城么?今晚上还去东宫么?”
我絮絮叨叨地问着,未岷只紧绷着脸不说话,径直带我到了安临城,仍进了原来那家客栈。那老板满脸谄笑,一口一个公子小姐地殷勤张罗着,似乎将曾把我赶出去一事已忘得一干二净——这世上的凡人,须记着的要记着记着,须忘掉的也得记着装忘掉,活的该多累呀。
进到房里,未岷才与我讲:“我应了冥君之邀,去他十二公主的婚礼观礼。耽误了这三日时间却是有些赶不及了,若是今晚仍去东宫,那就要直接从这里动身,师尊须与我一同前去婚礼。若是今晚不去东宫,我可以把师尊送回始煌宫再去。师尊意下如何?”
我想想,终究还是想去东宫,便与未岷商量道:“今晚还去吧,然后你自己去婚礼就好了,我在这安临城等你。”
“这怎么成!刚让你一个人呆了几个时辰就能跑的不见人影。还是与我一同前去吧。”未岷这语气很是欠缺尊重,我白他一眼道:“为师还是不去了,我运道向来不怎么好,别又碰到些什么事情。”
“无妨,我已想好办法。师尊暂且委屈下,化作只白狐让我抱着——现在四海八荒流行养白狐。定然没有人会注意的。”未岷坚持不肯退让,我无法只能应了。
这一夜离开客栈时,未岷立于云头,五指伸展,魔气浮隐,将那客栈东南西北的财气一一掐断,五湖四海的缘路统统堵塞——这熊孩子,我推他一把:“竟和个凡人计较什么!你的修为境界呀!”
然他只是眉目含笑,握了我的手破流光而去。
因时间不充裕,这次看的快了点。没有暮暮出现的地方便匆匆一瞥浮光掠影而过。
回了王城向城后,姬东雨就着遇刺这事大闹一场,竟成功闹得王室朝廷同意他娶没有任何身家根底的慕樱菲为正妃。我看得目瞪口呆之余跟未岷叹道:“原来男子也可以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原来男子也可以如此楚楚可怜的。”
未岷笑笑道:“是因为姬东雨的眉眼偏女子些的缘故。”
我认真看看未岷道:“你的眉眼也很精致的。嗯,未岷,每日里端着装着的未免辛苦些,没旁人的时候你也可以跟师尊撒撒娇的。”
未岷没回我。我只隐隐听到些磨牙声。
洞房花烛夜——就在我们现在所在的这个地方,东宫寝殿,一样的大红喜媚,一样的红烛摇曳,姬东雨挑下喜帕,凤冠之下的暮暮明艳照人。她慢慢挑起低垂的眼睑,婉转地斜睇他一眼。
“怎么了,呆呆的不说话?”姬东雨刮下她鼻子。
暮暮叹口气:“我到现在都觉得像做梦。你怎么会是郑国的太子,你怎么会娶我做正妃?”
姬东雨伸手为她卸下身上繁重的饰物:“孤是郑国的太子,孤娶你做正妃,这样不好么?”
“不好。”暮暮闷闷不乐。
“嗯?”姬东雨手上停了停。
“宫廷之中,多少繁缛的礼节,多少阴谋暗计,麻烦死了。如果一早知道你是郑国的太子,我肯定不会跟着你。”暮暮只盯着手上一只流光溢彩的红宝石戒指。
“哦?”姬东雨把玩着暮暮的头发:“当初是谁以死相逼一定要留下来的?”
“是呀,”暮暮看他:“那时你还要赶我走,为何现在却娶我为正妻?”
“你说呢?”姬东雨含笑的眸子虽是温柔,却并不好懂。
暮暮眉头紧蹙:“我不知道。”
姬东雨轻笑一声,搂她入怀:“现在你已经是我的妻,再跑不掉。固然这宫廷多阴险,我只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