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陷入长时间的沉默,哥哥继续说道。“刚被派去查大云经的时候,实在是毫无线索,这才托骁勇去接近白雅问。你也知道那小妮子从小就和你过不去,骁勇起先不同意,后来实在拗不过我。所以这事,你要怪就怪大哥,不能把这笔帐记在他头上。”
我狠狠白了子涵一眼。“好得很么…为了破案,出卖妹妹。”
子涵挠了挠脑袋,“这个…没办法中的办法。”
“郭大炮,白鹤扬,还有徐敬业,三人利用大云经互通有无,传递消息。若是能找到线索,就是抓到了谋反的证据。你找不到破译的方法,就让小勇哥前去接近白雅问,要是白鹤扬有意将他招婿,便能探悉□。”说着,我拘起手指,敲了敲他脑壳。“笨!要是小时候懂得跟着爹爹看一会儿佛经,哪怕真真只有一会会儿,大云经的案子早破了。也就不用让小勇哥…”
我说着说着,声音渐轻,虽是无奈,却又不得不承认,正因为这些小事积累在一起,才使得我和小勇哥越走越远,走到今天,颇令人唏嘘。究竟是子涵高估了我和骁勇的感情,还是我们的感情本来就经不起推敲…
时至今日,割断祭台绳索的真正理由浮出水面:英雄救美。
桥段是老土了些,却胜在拐用。白雅问似乎是很吃这一套的,当时还狠狠的数落了我一番,看戏逛街更是没少给我颜色看,以为小勇哥对我弃之若敝履,她这才相信我的青梅竹马是对她上了心。
“谁知道你和杜云景随随便便就找到了破译大云经的方法,也就是从那天起,骁勇打死不干了。”子涵握着我的手,语重心长。“别怪我罗嗦,这世上再找不到第二个人待你这样好。误会解释清楚,以后时日久长,你们还会和当初一样。女儿家的心都不是石头做的,你总有一天会懂得。”
我垂眸握住他的手,“你还记得宝儿吗?”
子涵被我问得一头雾水,“怎么?”
“小时候宝儿最喜欢缠着你,哥哥你喜欢过她吗?”
子涵摇了摇头,一脸狐疑地看着我。
“宝儿后来还缠着小勇哥,你说她又喜不喜欢他呢?即便是喜欢的,可就在去年底,宝儿嫁到碧玺去了。嫁给一个老实的手艺人,小日子过得和和美美。”自家的哥哥能有多少水平当然只有我最明白,即便如此循序渐进,子涵还是瞪大了眼睛等我揭晓答案。“虽然小时候我也爱缠着小勇哥,可是子涵你明白吗,到头来这层亲厚并不见得是爱情。”
窗外路过的小鸟唧唧啾啾,引得我目光向外看向蓝天,是飞鸟如常。
“子涵,天空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
这个武夫难得百般耐心,顺着我的神思,歪头想了一会儿。“不知道,但是大凡男人,都是喜欢做翱翔的雄鹰吧。”
我笑笑,不再说话。
困乏的靠着床沿喘息,目视可见之处是合欢花的刺绣。无人能懂,没有星星的天空,对我来说没有任何意义。他走了,我的天也就塌了。
子涵知道我心里想的是谁,却又一再自私的希望我能做一个对大家都好的决定,能轻松的过后半生。但是,我能吗?
“子涵。”我指了指桌上的茶壶,他为我倒了一杯水。
“帮我一个忙,替我把福贵叔找来。天这么凉,他还停在院子里,我想早些回去将他安置,好吗?”
子涵看着我发红的眼眶,点点头替我传话给福贵叔。
之后,福贵叔随我回到江汀阁,李念出资买的那套上好积阴木棺材里躺着我的心上人,于□之中偏安一隅。
我推开棺盖,趴在檐边,想起去年早些时候,他受伤从屋顶上落下,像一只折损了翅膀的大鸟,气息浅弱,莫名其妙的在我手里活过来。彼时嘴角含笑步步逼近的大色狼说,“我只有色,没有财。” 他说的这种无耻话,和我干的那些乌龙事,现在回想起来,就像蜜糖里渗出砒霜,令人肝肠寸断。
当时唇红齿白的少年,眼下唇色苍白的吓人,血色尽失。胸口还插着由镇魂弩射出的箭,在他心口的位置留下一滩血,凝固之后,隐隐泛黑。
我大可以假手于他人来做这些事,省得伤心,其实是个好法子。但偏偏又容不得别人碰他,于是只好亲自动手替他整理仪容。
吩咐富贵叔烧了点热水,我动手除下他上半身的衣裳,从高处坠落,骨头尽碎,可以说血肉模糊。
不停告诉自己要专心,可我硬是没忍住,手指情不自禁顺着他的额头,流连到脖子上。这地方,留有我太多的印记,每夜的亲吻,始于此,终于此。
只是,我的手指滑倒肩胛骨之处突然顿住,心里有一根芽儿,轻轻冒了头。
我猛地低下头来,死命盯住肩颈部位,反反复复,来来回回的看。确认,确认,再确认。
夜探金记那回,小勇哥射过一箭,箭头断在萝卜的肩胛骨。当时他死活不肯上麻药,还取笑我。为了不给他留疤,我想了很多办法,最后肩胛骨这里的皮肤还是能看出一些细小的不平整。而眼下这个部位,干干净净,白白嫩嫩,最重要的是,没有红痣。
按照正常逻辑,如果多了一颗红痣,我们可以解释为从高处摔下,血肉模糊的细小伤口。或者被人用针刺过之类的,总之,可能性有很多。而要凭空消失一颗红痣,这就不正常了。萝卜的肩胛骨稍微向上一些的地方,有一颗小的不能再小的红痣,这种事情别人不知道,只有当事人,和我这个与他脱光了上半身蹭来蹭去的人知道。从上药,包扎,甚至到事后大色狼要求呵痒痒补偿他,这个地方我没少亲…自然,这种话没办法对别人说,是属于我和他私密的不能再私密的事儿了。
可以想象,当福贵叔提着热水来的时候,发现这个破绽的我,正捂住脸蹲在地上嘤嘤的哭着。这是喜极而泣,喜极而泣!
但却有口难言,像一个黑暗里的路人突然看到了曙光,像溺水的人突然被捞上了岸,各种心酸袭来,抵不住希望的憧憬,夹杂着一丝不安惴惴。总之,情绪很复杂。
身后的嫣红的海棠随风摇曳,我坐在那儿哭了很久,抬起头想安抚一下被吓到的福贵叔,结果悲喜交加的情况下,脸部表情像哭又像笑,在福贵叔的眼里,看起来大约有些狰狞!以至于他速速放下水桶走到我身边蹲下,关怀备至的安慰道。“小掌柜,你别哭,人死不能复生,节哀顺变啊!”
“呜呜呜呜呜呜——!”
“唉…”
“呜呜呜呜呜呜——!”
这样的情况下,我自然不能再替棺材里那具尸体整理仪容,福贵叔觉得再正常不过,以为我过分悲痛,不能自已,而其实是我多多少少有些尴尬。片刻之后,等我好不容易平复了情绪再抬起头。“唔唔,福贵叔,能不能陪我去个地方?”
福贵叔义不容辞,满口答应了。我回到房中,在床上滚了三圈。心里有个想法,如平地惊雷,乘风而起,但这却需要林夕的证实。
作者有话要说:这首唱词是京剧《卖水》,个人十分喜欢的一个选段。机缘巧合之下听到其中的两句,久久不能忘怀,于是疯狂百度,找不到的情况下去骚扰了京剧院的人,最后终于知道是卖水。不容易啊~
☆、甜水乡爱侣——当时已惘然
去黑风寨的路程说近不近;说远不远,来回需要一天。忙完院子里的那口棺材;我和福贵叔第二天一大早便起程。
坐了一上午的船;到枭山山脚下时,我已近乎虚脱;山风一吹,浑身哆嗦。福贵叔过来搀扶。“小掌柜;要不歇歇?”
我连连摆手,“没事没事,多喝些水就行了。”说完;就着水壶咕噜咕噜。
福贵叔叹了口气;将我背上了山。林夕和小叮当尚未走;我知道只要我再晚来一步,狡兔三窟的两个人一定马上撤离。在得到想要的答案之后,福贵叔又将我背下山,而他们也对着枭山放了把火,赶忙带着金子跑路。
“对不起,福贵叔。”我回到船舱,趴在椅子上,累的话也说不清。
“唉,你这是何苦呢。”福贵叔说着,老泪纵横。“小少爷都去了,你也该为自己打算。”
“是吗…”我苦笑不堪,“福贵叔,你也希望我嫁人?”
老爷子的手有些抖,重重叹气。“傻姑娘呀。”
听他的口气,我猜福贵叔多半就是萝卜口中那个照顾了他许久的老奴,当即好奇地问道。“福贵叔,景哥哥小时候什么模样?”
我想知道他的高矮胖瘦,喜欢吃什么,喜欢玩什么,在我之前,是不是喜欢过别家的姑娘。
老爷子微微抬头,看着远处连绵起伏的群山。“小少爷呀,小时候话不多,不太爱笑。大少爷年长他许多,二少爷虽然不过大五岁,却性子乖戾。两个哥哥都早早攀上马背,没有人和他玩儿,他就自己玩。一个人坐在石凳上自己和自己下棋,有时候捧着本兵书,背着手在院子里看,踱步的时候像个小老头。”
我听着听着咯咯笑起来,“他哪里像老头,明明皮得很,那时候整天拆我的辫子,弄得我披头散发像个疯子。”
福贵叔看我的目光很慈蔼,“老头子我刚到甜水落脚,有一天小少爷来跟我买酒,一下子买了好几坛,说是回家有奖励。老头子我服侍了他这么些年,未曾见他这样开心过。没过多久我上门给你们送酒的时候,恰好看到小少爷在院子里劈柴,他以前可干不来这些粗活的呀。老头子我一时感慨得很,我家少爷何等矜贵!可见到小掌柜你跑过去,蹲下来捻起袖子替他擦汗,我突然就想,要是小少爷能与你一直在一起就好了。”
“多谢你呀福贵叔。”小船一晃一晃,像拨动心弦。“如果不是你送了他一匹马,他也没法回来这里找我。”
“唉。”
这一路颠簸,回到甜水已是夜深人静,凉风幽月,我身体虽然无力,静静的沉思却让脑子越发好使。过去的两日,分别用在落葬和来往枭山之间,意味着对于被赶鸭子上架似的的成亲,我只剩下一天时间来翻盘。
最后这一天,我什么也没干,只乖乖地躺在床上养精蓄锐。香烟缭绕直沁入心脾,睡得深沉,也不记得究竟发生什么事,恍惚间只听说太子陛下送了很多珍贵的礼物来,算作我的嫁妆。
为此,我感动的险些掉泪。我哥一见,可算是松了口气,知道贪财的妹妹一如往昔,对钱银这种身外之物特别留恋,他表现得比我还感动。其实我知道是他和小勇哥怕我自寻短见,婚房里刀片,剪子一概绝迹,全都收了起来。然而很明显,他们太低估我了,我比他们想得要坚强的多,虽然近来经常泪洗面,可我从没想到自尽殉情,哪怕我承认有那么一瞬间心如死灰…而说他们低估我的另一个原因是,没有刀片剪子还有另一样东西。这也就是为何我看到李念的馈赠特别感动,简直可以说是天降甘霖及时雨。
成亲当天大早,屋子外吹锣打鼓的吵闹。小白随喜婆前来看我,看到桌子上李念送来的那一堆首饰,我慷慨的送了她俩一些。
喜婆高兴得有些得意忘形,以至于我让她往东她绝不敢往西,待我找了个理由将她支开,这才好吩咐小白行事。
她推搡了我一把,我便毫无招架之力的往旁边倒去,不免让她大为惊讶。“老大,你怎么软成这样?绝食吗?”
我苍白一笑,“当然没有,老子吃的可多了。”说着,我喘了口气,握住她的手正色道。“帮我个忙。”
她整张脸瞬时一僵,呈苦瓜状。“老大,你该不会要自尽吧…!”跟着嘴巴吧唧吧唧,泪眼盈盈的。
我无力地摇头,“当然不是。”
满桌的首饰里,我独独留了一根石榴花金钗,细长尖锐。男人的心思远不如女人,他们可以将剪子刀片藏起来,却给我留了这么好一件宝贝,可见当时束手无策的我,躺在床上不得动弹的时候,见到这样的东西,怎么能不感动!
我拿起来塞到小白手里,摊开手腕。“来,冲这里划下去。”
小白吓得连连后退,我叹了口气关照她。“你看,我连力气都没有,说两句还喘。我只希望你能帮我,但倘若你不帮忙,也请你别出声,好吗?”
我的三大护法,四娘有了好结果,红中死了,独独剩一个小白,被我吓得热泪滚滚,用手捂住嘴,要她看我当面自残,的确是狠了些。唉!
我叹了口气,铆足吃奶的力气抓起金钗一锥子砍下去,在手腕上拉出长长的口子。鲜血从皮肉里冒出来,屋子里顿时一股腥甜气味。我等到今天,这一身大红的嫁衣,就算流再多血,也看不出来,更何况血会凝固,而我只需要通过放血,来释放掉体内的炙苏即可。
李念对我下了软筋散,但弊端严重,恐有后遗症,小勇哥一定是心疼我,所以才将香炉里的烟灰换成了炙苏。一样令人疲软无力,却又对身体无害。
三天来,我毫无动作,是不想引起他们注意,哪怕是来往枭山的路上,浑身难受得想死,也没有放血,只能不停喝水冲淡药效。忍到今天,实非易事。
但对我下药这桩事,并不能说他们都是坏人。我哥,小勇哥,李念,按照他们的逻辑,不过是自私的希望我少惹事端,做个人人得利的决定。然而,兔子逼急了也会咬人。更何况我还是一只怪兽,是锦哥哥的小怪兽。我想告诉他,这一次我忍足了脾性,忍到今天就为了争取时间逃跑,跑得早要多放一些血,遭罪了自己,跑得晚会被人发现,前功尽弃。不早不晚刚刚好,是他教我的‘心性’,筹谋至此,对付李念这样的老狐狸,可有一丝丝的胜算?
正如料想的一样,拜天地的时候,何家老夫人上座证婚,见到我手腕处一滴滴滑落在地上的鲜血,惊得拐杖都歪了。
透过绒花红盖头看见她张大的嘴巴,正是时机,我在众目睽睽下顺势瘫软滑到在地。
何老夫人气急了对着小勇哥破口大骂,“我就说你何以着急成这样,如此赶着成亲!老身都答应苏奶奶替你证婚,你倒好,自己将姑娘搞成这样!不争气的东西!”
说着,一拐杖朝小勇哥脸面打下去。
我几乎是抱着他的腿将他往后拉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