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细细的吐息喷在面上,如兰似馥,指尖玉凉柔软,触在额上说不出的舒服,少夷的声音情不自禁压低:“烛阴氏都是你这样坏心眼的?”
“当然不。”她巧笑倩兮,“我是最好心的那个。”
少夷侧头沉思片刻:“我看不像。”
他这样说,好像真的见过别的烛阴氏一样,玄乙不禁讶然,正欲询问,冷不丁少夷朝后面殷切地招呼:“扶苍师弟,能麻烦你将这小泥鳅抱走么?”
玄乙登时不愉快地沉下脸,少夷微微苦笑:“师兄抱了你长时间,胳膊要断了。”
他到底有多柔脆!玄乙性直截了当发问:“少夷师兄除了我以外,见过其他的烛阴氏吗?”
少夷“唔”了一声,不等他说话,只听扶苍冷冰冰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要走了,过来。”
她只觉一阵天旋地转,下一刻便落在了九头狮背上。
“……我还有话没说完。”玄乙瞪他。
扶苍跨上狮背,坐在她身后不远处,清叱一声,九头狮立即御风而起,他的声音没什么感情:“嗯。”
“还有,我不要你接送!”她有一万分嫌弃。
“哦。”
玄乙被他彻底敷衍的态气坏了,他不跟她斗嘴,她就成了对着墙狂叫的傻一样,她性也闭上嘴,坐的好似一尊雕塑。
扶苍静静望着身周流云肆卷,他想起临走时,父亲的话:我华胥氏素来重礼平和,即便是这邪里邪气的烛阴氏,也要以礼叫他们心悦诚服,何况她是公主,天帝也得礼让分。
是的,再怎么说她也是个身份高贵的公主,和颜悦色,举止高雅,她自然是擅长的,只不过到了他面前就成了张牙舞爪、傲慢刻薄。
他停了半年多没来明性殿,一为剑道突破,二来,也有想控制局面的意图。放纵自己的恶意虽然愉悦,却并非他的秉性,何况龙公主对他的怨气只怕有大半是源自她的伤,等她伤势痊愈,他们便可如往日般形同陌,那便再好不过。
然而他觉得自己又想多了,他就是一座山,遇到龙公主,也立马会变成火山。
半年不见,如今方过了一会儿,他们便从言语攻击到近身肉搏都来了一遍,扶苍一时为了自己压抑不住的暴躁而愕然,一时又为这龙公主滔滔不绝的恶意而恼火。
尧骑着朝天犼缓缓靠近,因见玄乙和扶苍都黑着脸一言不发,他便笑道:“难得出门玩一次,你们怎么还不开心?”
玄乙兀自有些恼火:“朱宣玉阳府有什么好玩的?”
尧沉吟道:“除了上古九黎族蚩尤大君的指甲,听说朱宣帝君还藏了昔年撞破天柱的共工大君的一片头骨,那也是十分难得的。”
玄乙不禁多看了他一眼,看样跟白泽帝君呆久了,这位大师兄也沾染上了此等怪癖,专门对别人的指甲骨头感兴趣。
尧似是看出她的念头,失笑道:“好罢,其实还有一样好玩的。我听说朱宣帝君这次请了专为西王母奏乐的乐官们,长琴也来,说不准又要叫扶苍来一曲剑舞,你也可以看看当年叫神女们魂牵梦萦的剑舞是何等模样。”
玄乙暗暗撇嘴,她对这莽夫舞刀弄枪的动作毫无兴趣。
坐在后面的扶苍忍不住开口:“尧师兄,慎言。”
尧打趣道:“我可没有乱说,不信去问问古庭和芷兮,当年帝女婚宴上的一曲剑舞是何等潇洒?哦,我记得羲和神女当日击鼓相奏,那之后她到今天还对你念念不忘。”
玄乙想起上回去羲和神殿,扶苍被蹭了半袖的胭脂,终于“嗤”一下笑了。
“羲和神女如此痴情,真叫人感动。”她悠然说道,“以她这般美貌直率,配扶苍师兄正是刚好。”
尧勉强笑道:“这……只怕不大合适……”
他俩之间气氛好像不对劲,看样这个圆场打不得,他素来不爱惹麻烦,当下悄悄避远。
两道冷冷的视线定在她脸上,玄乙扭头,便撞上扶苍不那么友善的眼神,她报以更不友善的笑容:“扶苍师兄,真心难得,你莫要辜负。”
他一言不发朝她伸出手,玄乙急忙要躲,谁知他只抓住了她的裙摆,撩上膝盖,将包裹伤处的白布一点点解开,低头看了看伤处。
半年前皮开肉绽的狰狞伤口如今几乎彻底长好,怪不得不再渗出血水,只是好得如此迅速,反而显得怪异。
扶苍忽然想起那天在玉鼠大君的地宫之上,少夷呼出的那口气,还有渗透进泥鳅肚皮的金光,是青阳氏的手段么?
掌中的脚踝在用力扭动,对面的龙公主扬起另一只脚,打算照他脸上来一下,扶苍朝她蠢蠢欲动的左脚瞥了一眼:“再动就把你丢下去。”
玄乙气反笑:“只许你摸我的腿,不许我踹你?谁准你碰我!”
扶苍不理她,将白布重新缠好,一把放开她。
可恨的混账,他不碰还好,一碰伤口就开始痒,玄乙板着脸隔着裙用手指按了按,效果不大,她性用力抓了数下,他的手就又挡在了裙上。
“别抓。”扶苍把她的手拨开。
玄乙微笑:“不然扶苍师兄要把我丢下去?”
他懒得和她做口舌之争,好似一堵沉默的墙,把她想要抓痒的动作全部反弹回去,玄乙又痒又气,爪挠心一般,可青天白日众目睽睽,她到底还是做不出打滚无赖的行径,只憋得眼泪汪汪,在心里把扶苍凌迟了一万遍。
。。。
 ;。。。 ; ; 暮冬时节,明性殿下了第一场雪,搓绵扯絮般直落了四日,到今晨方雪霁初晴。明性殿白雪皑皑,被日光一照更是刺眼至,玄乙左腿单立,在冰雪殿内蹦来蹦去,忙着拉上厚厚的窗帘。
距离下界受伤,已经过去半年,当初被齐南说十年才能痊愈的伤口,在这短短的半年里,已经痊愈了大半,如此堪称奇迹的情况反而叫她十分谨慎,每日都要仔细检查伤处,不过暂时没看出什么异样,只是伤口初愈,难免痒得厉害,玄乙拆开白布,不敢大力抓挠,只用指尖轻轻按几下。
殿门处传来轻微的开启声响,有人踏雪而来,应该是少夷给她送茶点来了。
玄乙又使劲蹦到月窗前,一把拉开月窗,笑道:“少夷师兄,茶点……”
窗外亮得刺眼,来者白衣乌发,更是耀眼生花,看起来他正欲抬手敲门,她猛然开窗的举动令他微微一惊,转过脸来。
玄乙立即便想捂住眼睛,晦气,怪不得昨天晚上她就觉得老有说笑声从远处传来,原来是这家伙回来了。半年不见,这家伙还是老样,下雪天还装模作样的穿白衣,简直是对她脆弱眼睛的二次伤害。
她正准备用力把月窗砸上,却听他那久违的魅惑声音在身前响起,语调冰冷:“今日去朱宣玉阳府,轮到我接送。”
玄乙轻轻一笑,俯在窗棂上,埋在脑后的所有新仇旧恨又一股脑全冒了出来,细声道:“扶苍师兄,我好想你呀。听说你突破了什么境界,是不是以后舞刀弄枪更利了?”
扶苍的目光下意识落在她骨肉婷匀的脚上,似是觉得不妥,立即上移,奈何这位龙公主全身上下都衣冠不整,头发散开,没穿外衣,赤足赤臂,细若美玉。
半年不见,她依旧能叫他震惊一下。
他的视线只得停在她满是讥诮表情的脸上,语气又冷了几分:“把衣服和鞋穿好。”
他又不是她爹。玄乙毫不在意,还专注于跟他磨牙:“可我还没吃东西。”
扶苍不说话,只回头看了看冻在桌下成冰坨的十全大补汤。昨天回来,古庭提起玄乙,说到给她寻了个古方,天天进补十全大补汤——显然这个汤并不怎么受这位龙公主的欢迎。
哎呀,她早上忙着看伤口,忘记把那坨冻成冰的十全大补汤处理掉,居然被他看到了。
玄乙仰起下巴:“我不爱吃十全大补汤。”
扶苍静静看了她片刻,淡道:“现在是辰时差一刻,辰时正便走,你还有一刻的时间弄好仪表。或者你就这样拖着,或者你马上更衣。时间一到,我直接抓人。”
玄乙咬着嘴唇,似笑非笑:“我衣冠不整,扶苍师兄也要抓人?”
扶苍长眉微扬:“你可以试试。”
月窗轰然合拢,这趾高气昂的公主显然又憋了气。
扶苍背靠窗下静静等待,他和龙公主似乎总也不能和气地说话,从最初认识到现在,隔了半年再见,她依旧语带挑衅,他也不由自主要冷嘲热讽,彼此一见面便要竖起身上所有的刺。
月窗忽然又被打开,玄乙隐含怨气的声音响起:“我饿了。”
他回头,这位素来喜爱打扮的小公主已经迅速焕然一新,绛紫色的长衣上绣满了浅金色的闭目之龙,月白的披帛挂在胳膊上,浓密的长发绾了一个斜斜环髻,金环点缀其间熠熠生辉。
烛阴氏独有的幽冷暗雅的熏香气息扑面而来,他下意识朝下望去,她脚上已经穿好了鞋,雪白的小腿被埋在重叠的裙摆下,见不到如今的伤势,也见不到那双玉似的脚。
他迅速将视线收回,淡道:“忍着。”
又是忍着?玄乙高高在上朝他伸出双手,语气傲慢:“那就抱我走罢。”
扶苍毫无反应,忽地伸出手,她只觉腰和肩一紧,一阵天旋地转,他竟然像拎袋似的把她从窗户里拎出来,朝背上一丢,转身就走。
她的脑袋撞在他身上,疼得暗暗咬牙。
雪收云散,点点金灿的日光撒在道旁积雪的青竹上,扶苍走得不快,胳膊搭在她膝弯处,她的小腿随着步伐晃晃悠悠。
不知她的伤如何了,烛阴氏受创后痊愈比寻常神族要慢得多,何况她体内的妖毒软刺还没取出。扶苍忽然握住她右边的小腿,白布触手干燥,没有血迹,他心中有些讶然,望舒应当还没时间替她疗伤,她的伤好得倒是出乎意料的快。
脖上一痛,背上的龙公主一言不发,把几根指甲抠在他皮肤上,充满威胁。
扶苍觉得自己都可以听见她心里冷冰冰的几个字:别碰我。
突如其来横在喉咙的那口气让他眯起眼,原本微微松开的手似挑衅一般再缓缓握紧,不等她的指甲扎进皮肤里,他出手如电,将她的两只爪一把攥住,疼得她“哎呀”叫了一声,又跟上回在下界一样,整个身体挂在他背后,乱挣乱动。
粗鄙莽夫!
“扶苍师兄。”她的声音软绵绵而娇滴滴,却又有十足的嘲讽,“你真是一点都不知道什么叫怜香惜玉。”
见他没反应,玄乙把下巴放在他肩膀上,吐气如兰:“不过,其实像你这样又变厉害的粗野莽夫,我特别喜欢。”
扶苍魅惑低沉的声音里带了一丝淡淡的嫌弃:“正巧,像你这样越来越傲慢无礼的神女,我特别讨厌。”
“讨厌啦,说人家傲慢无礼。”玄乙恶狠狠地对着他的耳朵吹了口气,“你想要温柔似水,我也可以啊。”
他反应大,立即将她抓到身前,冷冷看着。
玄乙顺了顺袖,即便被提着,她的姿态依旧维持优雅:“扶苍师兄,你弄乱我的衣服了。”
扶苍面沉如水,漆黑的眼睛盯了她良久,声音又变得冷漠:“到殿门之前这条,再说一个字,再动一下,我便把你捆起来。”
他顿了一下,到底还是将她打横抱起。
玄乙使劲把脸别过去,她终于有那么一丝丝后悔,为什么不打架?这样她至少还能把这混蛋揍成破抹布。
冷风缓缓流窜在院中,神族踏雪无痕,扶苍雪白的衣摆拂过积雪,雪粒随着风细细翻滚。
怀里的龙公主安静得像块木头,他却不能真把她当木头,上回她受创重,情况特殊,他或抱或背或提,全然没多想,如今她盛装娇妍,幽香四溢,他这样打横抱着,感觉便十分诡异。
不知为何,扶苍忽然想起那爱钻领口的小泥鳅,冰冷的一团蜷缩在胸前。
可是很快,小泥鳅又变成了龙公主的模样,下界迷蒙月光下,她的脸如玉如瓷,丰润的嘴唇,还有方才裙摆下惊现的裸足。
他皱起眉头,想要驱赶这个莫名其妙的念头,却发觉自己无能为力。
。。。
 ;。。。 ; ; 玄乙神态恭敬:“先生讲解精妙,弟听到妙处,自然而笑。”
白泽帝君戏谑道:“哦?本座方才说到了哪里?”
这个嘛……玄乙转着眼珠,忽见前面的芷兮悄悄举起册,比着手势提醒她在第五十四章。
她便拱手道:“先生方才说到企者不立,跨者不行,自见者不明,自是者不彰。弟心有所悟,很是感触。”
白泽帝君饶有趣味地望着她:“第十章说的什么?”
“第十章说了阴阳者,天地之道也,万物之纲纪,变化之父母,生杀之本始,神明之府也。”
白泽帝君微微讶然:“你已经全背下来了?”
玄乙一本正经:“弟无需去背,大道至简,先生的道理自然是过目不忘,师兄们当然更是如此。”
这册发下来都快有一年了,她没事看几页,一年来也看了无数遍,就写了这点破东西,还用得着背?
她是在提醒他弄点更有趣的事情么?白泽帝君不禁失笑:“连最小的弟都倒背如流,你们这些做师兄的想必也都已融会贯通,本座很是欣慰。你们拜入本座门下,辈分最长者也有近万年,本座倒从未亲身带你们出去开开眼界。刚巧前几日朱宣帝君广发邀帖,相邀暮冬时节前往朱宣玉阳府,他养了十万年的一尊灵石内有胎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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