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乙愕然:“夫萝师姐的话很是深奥,我不大明白。”
夫萝又看了她一会儿,方道:“少夷脾气温和,与谁都可以说说笑笑。扶苍寡言,更是个重礼之神,忍让你不过因为同僚一场,你莫要误会。”
玄乙偏头想了想,了然道:“师姐的意思是,怕我像师姐你一样,同时与古庭师兄和少夷师兄纠缠不清吗?”
夫萝遽然变色:“你说什么?”
“说真的,”玄乙微微一笑,“我对师姐从心底感到钦佩,不知何时我才能像夫萝师姐这样厉害,少夷师兄和扶苍师兄怎么都不肯上钩,我还想找师姐讨教秘方呢。”
“你!”
夫萝正欲发作,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正是延霞拽着少夷的袖,一急急跑了回来。不知是跑得急还是什么别的缘故,延霞脸上布满红晕,唇角有掩饰不住的笑意。
“我来迟了。”她小声说着,一面四处张望,“先生还没来吗?”
夫萝忍气开口:“延霞昨晚没睡好么?眼睛红红的。”
延霞不说话,低头朝少夷身上靠了靠。
夫萝面色更加难看,冷冷瞥了一眼少夷,转身便走。
少夷苦笑了起来:“夫萝师姐竟然瞪我。”
延霞垂头轻道:“你、你叫她什么?师姐?你……该不会也要叫我师姐罢?”
少夷将她被风吹得翘起的额发抚平,却没有回答,只浅浅一笑。
延霞痴痴看着他,目中隐隐有泪水泛起,她轻地唤他一声:“少夷,我……”
便在此时,小上气喘吁吁地跑来四个引仙童,个个手里捧着许多厚厚的册,尧和古庭跟在后面,脸色都不怎么好看。
“先生说……咳,先生最近身体违和,个月之后再开始授课,这些册叫我们拿回去自己看。”
尧一面说,一面将仙童们手里的册一一分发。玄乙接在手里随意翻了翻,里面写的都是些五行阴阳总论,神职分布之类的枯燥玩意。
看样白泽帝君还在心疼那十万缺一枚金铃,显然他从没吃过这种亏,连课都没心思上了,一下就放个月的假,果然大手笔。
无论如何,不听课总是叫这些年轻的神族们兴奋的,立即有神君提议:“南花园里的芍药花前日出了花苞,这两日想必应当长开了,不如带上几坛罗浮春美酒赏花去?”
马上便有无数声音附和:“好主意!不过罗浮春淡,南花园春景浓丽,应当配无上常融酒!”
延霞兴致勃勃地拽着少夷的袖,连声道:“好啊好啊!我负责茶点!少夷,我们一起!玄乙师妹,你也一起罢!”
那个烛阴氏公主也要来?!众弟纷纷怒视,他们可没忘记,这公主上回讥讽他们是先生的狗。
玄乙在一片怒意滔天的视线中平静点头:“好啊。”
。。。
 ;。。。 ; ; 往常白泽帝君收了新弟,院里总会持续数天的欢声笑语,讲究仁雅的弟们绝不会让新来的同僚感到孤单与不适应。
这次帝君连着收了两名弟,头一天来就出了大事,一个胆大包天惹怒飞廉神君,让他一从望舒宫追到明性殿。另一个更是无视礼法,当众将飞廉神君的头发削了大半。
此等叛逆乱来的行径,诸弟闻所未闻,故而院静悄悄地过了乱七八糟的第一天。
玄乙这一夜却睡得好,殿外恼人的风声似乎也再没有干扰到她,黑甜一觉醒来,天还未亮,正快到点卯敲钟时。
她躺在冰床上凝神想了一会儿,才慢悠悠地起身,披衣推开了殿门。
沿着开满紫阳花的小,走不到一刻,便是钟楼。清晨的凉风吹得玄乙很是惬意,抬袖捂住嘴,打了一个大大的呵欠——然后她就看见钟楼下又站了个人影。
难不成那青阳氏的少夷师兄还真的愿意替她每日敲钟?
玄乙踱过薄雾,却见钟楼下开满鲜花的草地上安置了一方纤云华毯,毯上放了一只精美的茶盘,青玉的茶壶内一定是海沙茶,她都闻到香气了。另有小巧而华贵的食盒数枚,一一排开,像花瓣似的堆在纤云华毯上,里面五颜六色全是看着十分精致的点心。
她突然感到一阵气愤,什么家伙,天还没亮就吃得这么好!
“小师妹?怎么是你?”
纤云毯上传来一个诧异的女声,玄乙万分不舍地把目光从点心上撤回来,便见毯上端立一个圆脸美人,好像是刻意打扮过,身上的天衣坠满了星屑,鬓旁簪了一朵新鲜的芍药,正是赤帝的小公主延霞。
因见来的人不是少夷而是玄乙,延霞的脸色看起来便不大好,她勉强行了问候,四处看了看,又问:“小师妹来这里做什么?难道、难道你也是来找少夷……”
“点卯敲钟。”玄乙简洁明了地解释自己的目的。
延霞不禁变色:“可敲钟一直是少夷的差事,谁叫你来的?”
“先生。”玄乙继续简洁。
延霞跺了跺脚:“你回去吧,少夷会来的!敲钟一直是他的事!”
玄乙抬头看了看天色:“我猜他今天是不会来了。”
延霞还在死撑:“他一定会来的。”
玄乙奇道:“莫非师姐和少夷师兄约好了在这里见面?”
延霞面上一红,可是很快又一黯,低声道:“没约好,昨天夫萝师姐和他被先生遣出门办事,很晚才回来,我去丹凤院找他,可我看到夫萝师姐还在……我就在这里等他好了。”
玄乙点点头:“好,你等罢。”
她施施然上了钟楼,待卯时正点将钟敲响,再施施然下了钟楼,果然延霞呆若木鸡地还站在那边。
“师姐,我先告辞了。”
玄乙最后再用眼尝了一下茶点,正欲离开,忽听延霞在后面嘤嘤地哭了起来。
她只得停下脚步,有些为难地看着面前哭得一发不可收拾的美人儿,她要安慰她吗?如果安慰了,她会请她吃茶点喝海沙茶吗?
“让你看笑话了……”延霞使劲用袖擦泪,却越擦越多。
玄乙摇了摇头:“爱哭就哭,想笑就笑,我有什么可笑话师姐的。”
说着她慢悠悠跨上纤云毯,端庄地在茶盘前坐了下来,倒了两杯茶,端起一杯恭敬地递到延霞面前:“师姐喝杯茶吃些茶点静静心。”
延霞只顾着拭泪:“我不想吃,没胃口,你吃吧。”
恭敬不如从命。
玄乙先把桃花果糕小心翼翼地捻起,细细欣赏一番,这才放入口中——香而不涩,甜而不腻,好糕好糕。就是这海沙茶配的不大对,厚重了,须得西海的华光飞景茶才好。
延霞孤零零地大哭半晌,没等到她的安慰,她也终于有点哭不下去,抹着眼泪犹带鼻音地开口:“小师妹,你、你觉得少夷怎么样?他是不是一点都没把我放心上?”
玄乙想了想:“少夷师兄不知道你在这里等他,敲钟也不再是他的差事,师姐的说法有些偏颇。”
延霞的面色终于好看了一些,低头思忖半日,又道:“那你觉得古庭师兄怎么样?”
玄乙有些奇怪:“你问我这些做什么?”
延霞咬着嘴唇,低声道:“我问你,如果一个神女已经订了婚约,却又总是和别的神君言谈暧昧,霸占他,不给旁人接近,你觉得她如何?”
玄乙悟了:“哦,你是说夫萝师姐?”
延霞吃了一惊:“你也知道?你竟然看出来了?”
玄乙笑了笑:“你说订了婚约,先生座下弟有婚约的神女只有夫萝师姐,莫非你是说其他神女?那我可不认识了。”
延霞又开始咬嘴唇,半晌方道:“不、不错!我说的就是她!她明明和古庭师兄有婚约在身,却还总是霸占少夷,不给他跟其他神女说话亲近!你不觉得这很过分么!”
玄乙奇道:“你们相处的时日可比我长多了,她是怎样的性,你应当早就知道,为何今天要来找我说?”
延霞目中泪光盈盈,轻声说:“少夷喜欢的人是她,我就想着,反正夫萝师姐总要嫁给古庭师兄的,我一直留在少夷身边,他终有一天会觉得我好。可前天少夷才跟我亲近了一会儿,她就气了,昨天晚上我去丹凤院找少夷,她一直留着不肯走,还摆冷脸给我看。小师妹,你不觉得她这样过分吗?”
玄乙咽下最后一粒茶点,再痛喝一口海沙茶,心满意足地吁了口气,这才开口:“不觉得。”
延霞急了:“你的身世我也听说过,你不是应当对这种事最厌恶的吗?!”
玄乙淡道:“不知我的身世有什么让延霞师姐产生了误会,男欢女爱,各施手段再正常不过。夫萝师姐手段高明,有婚约在身都可以让少夷师兄欲罢不能,你因为自己手段不如她厉害,便在背后说她坏话,这样又有何用?”
延霞万万料不到她竟说出如此诛心之语,哽了半日,终于忍不住又嘤一声大哭起来。
玄乙起身优雅行礼:“多谢师姐的好茶与好点心,来日我一定还礼。告辞。”
延霞哭得哽咽难言:“你们都向着她!”
玄乙叹了一声:“师姐,你不觉得少夷师兄想什么才是最重要的么?”
“少夷喜欢的是夫萝师姐……”延霞断断续续地说,“可夫萝师姐和他不可能啊!”
是么?她怎么不觉得那青阳氏的神君是如此痴情之神。
玄乙看着她珠泪满面的模样,柔声道:“师姐在这里哭也是于事无补,我听说男女之情犹如战场,各施本领相互交锋才对。师姐如此美貌,又无婚约束缚,何必顾影自怜?”
延霞呆了半晌,目中忽然射出奇异的光彩来,低声道:“不错,你说得对!我怎会输给她!我当然有法炮制她!”
好像会发生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玄乙看着她决绝的背影,袖捂着嘴打出一个优雅的饱嗝。
。。。
 ;。。。 ; ; 古庭一气说完,众弟霎时间议论纷纷。
白泽帝君笑了笑:“玄乙年方九千七岁,既然不懂事,你们这些做师兄师姐的自然要教导帮衬,怎地反而出了排挤之态?本座的弟何时变得这般没有量了?”
古庭低声道:“先生,并非我等排挤,只是先生座下弟久负盛名,玄乙公主恐与盛名不符,反而丢了您的脸面。”
“若是虚名,不要也罢。”白泽帝君摆了摆手,“玉不琢不成器,不去雕琢,还指望天上掉下美玉么?好了,此事暂且休提,本座去了。”
像是怕他们再纠缠,他溜得飞快,一倏忽就没影了,只留下一众弟依旧议论纷纷。
古庭摇头叹息,先生就只舍不得那块烛阴氏龙鳞,这贪财爱宝的行径真叫他无话可说。
一直默不作声的玄乙突然轻笑一声,盯着古庭眸光流转:“我倒有个问题想问问各位师兄,莫非先生无论吩咐什么,你们都毫不犹豫照做,不问对错,不问安危,不问可能与否?”
古庭沉声道:“此话又是机心颇深!先生怎会叫我等去做那些罔顾性命的事?”
“每一个弟都被先生派去找飞廉神君要过头发,每一个也都被神君揍过,此话是你说的罢?”玄乙神色平静地看着他,“既然明知飞廉神君脾气暴躁,先生怎么还会一次又一次派弟去挨揍?先生想要飞廉神君的头发,一开始便可以以物易物,为何他总是派遣弟死乞白赖地白要?这个道理我不明白,请师兄讲解。”
“这……”古庭一时被问住,额上出了一片汗。
玄乙扫视一圈,微微一笑:“你只有一句话说对了,弟愚鲁。不问缘由,只知盲从,这个若叫仁雅,我可不敢苟同。毕竟,我不想当先生的狗。”
“你说谁是狗!?”弟们火了。
她得意洋洋地转身离开,一面道:“谁叫得凶谁就是狗,我回去了。古庭师兄,还是先关心你自己的事罢,满口仁义雅,听得我耳朵疼。”
“这个烛阴氏过嚣张!”众弟气得浑身发抖,“干脆我们联名上书先生,务必让他将这公主赶出去!”
古庭不由苦笑:“先生若要赶,早在当初便不会收她当弟。罢了,此事不要再提,或许……她说的也有道理。”
白泽帝君收过无数弟,每个弟都在飞廉神君处碰壁,只有她轻松取到了头发,还迫使先生拿金铃作为交换,光凭这一点,也比他们强了许多。
他摇头叹息而去。
芷兮也忍不住想要叹气,这个烛阴氏公主没来之前,什么都好好的,同僚友爱,师徒和睦,她一来,就把这里弄得乌烟瘴气,还对扶苍做了那么过分的事……
想起扶苍,她急忙寻找他的身影,视线越过庭中一干神君,落在一袭雪色人影上。
先生座下弟个个出身高贵,端庄典雅,随便挑一个出去,在神界年轻一代的神族中都是出类拔萃的,可她就是觉得,他们加在一块都不如扶苍那一抹雪色的模糊身影来的惊心动魄。
他低着头,正凝视手中的宝剑,隽朗的侧面轮廓,蝶翼般的长睫,清冷又专注的目光。
芷兮想起昔年帝女婚宴上的惊鸿一瞥,她跟随父亲参加那冗长而喧闹的宴会,心中各种不耐,直到望见扶苍执剑而舞,风姿清逸,翩然若鸿。
从此她就再也忘不掉他最后收剑的那一瞬侧影。
得知天帝竟替扶苍与烛阴氏公主牵线,她只觉天昏地暗,那天花皇后花园里无数围观的天神,她也是其中之一。
不过,扶苍与那些看中皮相的浅薄神君不一样,不知道为什么,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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