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想阿乙也如此,神族们有着漫长近乎永恒的时光,爱与恨,暧昧与轻佻,造作与纠缠……无数神族沉迷其中借以打发时间,真挚而专一的心,在这里得到的大多是破碎。
他曾亲手毁掉一颗真心,所以,这一次他一定要将阿乙保护好,钟山烛阴氏的女儿,决不能被旁人欺负。
“阿乙,四海八荒辽阔得很,什么神族都有,总有会叫你欢喜的,也总有会叫你难受的。你慢慢大了,不能一直留在钟山不出门,我想你多些见识,莫要像你阿娘那样死心眼。”
他喉头苦涩,烛火也越跳越激烈,最终“嗤”地一声熄灭,长生殿陷入了彻底的黑暗中。
“你去吧,早些休息。”钟山帝君的声音听起来像是从远的地方传来,“后面的事我交给齐南了。”
后面的事?什么事?玄乙心中有种不妙的预感。
果然出了殿门,便见神官齐南远远地候在冰天雪地里,见着她,齐南的笑容就带了一丝戏谑,开口道:“公主今日与扶苍神君初见,不如进展如何?”
这个问题被问了遍了。
玄乙转着眼珠,答得简洁:“神君没看上我。”
齐南只是笑,他显然没钟山帝君那么好敷衍:“公主还是这样古灵精怪。”
小公主自小就古怪,从她嘴里几乎听不见“不要”之类的话,帝君什么吩咐她都可以笑眯眯地应下,乐意做的便去做,不乐意做的,就弄得乱七八糟,偏生谁都挑不出毛病。
知道要和扶苍神君相见,她倒也欢欢喜喜地答应下来,结果今早齐南听说她带了一二十名随扈,便知不好。
“帝君倒不是急着将公主嫁出去。”齐南笑吟吟地望着她,戏谑之色更浓,“帝君只是担心公主过顽劣,不早些介绍,怕是以后嫁不出去。”
玄乙性上前挽住他的袖,仰笑得眼睛眯成月牙:“我连一万岁都还没到,等我二十万岁的时候再考虑出嫁。”
齐南是钟山上资格最老的神官,阿娘出事后,父亲性大变,她和清晏都是在齐南的关怀下长大的,比起长生殿里成日静坐的帝君,他们兄妹俩倒跟齐南亲近许多。
“二十万岁的老龙女,想嫁只怕也难了。”齐南还想逗她。
玄乙无辜地瞪圆了眼:“我真想嫁,五十万岁也能嫁出去。”
这点狂妄不晓得是跟谁像……齐南无奈地摇头。
“齐南,有没有清晏的消息?”她像个小女孩,充满期待地望着他。
“小龙君最近年始终不曾传递只字片语,不过公主不必担心,玄冥帝君性虽然古怪,待弟却是好的,小龙君师从他,必然不会有什么闪失。”
清晏在翠河神女陨灭后,和钟山帝君的关系变得十分恶劣,直到千多年前,玄冥帝君来做客,相中了他,大约也是有心化解他们父的龃龉,性便收他为弟,带去了天北。
不过,小龙君当真忍心,年没消息,真是……齐南不由感慨,见玄乙一付没心没肺乐呵呵的模样,他眉头微蹙,忽然道:“公主,小龙君千年前师从玄冥帝君,在天北过得逍自在,你想不想也跟他一样出去开开眼界?”
本以为这小丫头一定欢心雀跃,谁知她却微微一笑:“齐南,你跟父亲串通一气,又给我安排什么麻烦事?”
齐南愕然:“公主不想见见钟山外面有什么吗?何况,这是每个年轻神族必经之,等你到了五万岁,便不可成日游手好闲,须得在神界有个神职才行,不然可是流放凡间的罪。”
玄乙打了个呵欠,难得出趟远门,她困了。
“我要睡觉了。”她揉着眼睛朝台阶下面走,“齐南,有清晏的消息一定要立刻告诉我。”
齐南真是拿她这随心所欲的态没辙,急道:“公主!拜先生是个正经事!你得挑个先生啊!册我都带来了!”
玄乙只挥了挥手,淡道:“你们安排,我随便。”
你们安排,我随便。上回跟她说起扶苍神君,她也是这句话。
齐南有些头痛,他只怕永远也搞不懂这位小公主脑瓜里到底装着什么东西。
。。。
 ;。。。 ; ; 九头狮被牵去了坐骑圈,小公主带来的那一大帮浩浩荡荡的随扈们也已散开,贴着仙岛的边缘,无声无息地将花皇仙岛围成个铁桶。
此举惹来天神们诸多不快,暗地里抱怨连连,偏又舍不得走。扶苍神君跟钟山公主到底能不能互相看上眼?大家对这件事很关心。
因见神君引着小公主进了花皇内园,此处若非花皇邀请,绝不能进,诸神只得努力朝里张望,个个跟鹅似的把脖伸老长。
花皇内园更是满目姹紫嫣红,所种皆为花皇珍爱的花,风过处,淡香浓香交迭递送,令人心旷神怡。
小公主走得很慢,好像没有女仙搀扶,她便无力走,扶苍神君只得走走停停,时不时还是要回头等她。
没有人说话,神君看上去连挑起话题的兴趣都没有,一沉默得像个哑巴。
不过片刻,忽听玄乙在后面轻柔地抱怨:“这条满地碎石,甚是粗糙,妾身实在走不惯,还望神君体贴,容妾身稍稍休憩片刻。”
扶苍一言不发地停在云池畔的悬空回廊上,转身时瞥了一眼足下小,上面嵌的是打磨得为平整的天河石,粗糙?
玄乙用手绢将栏杆擦了十几遍,这才软软地倚上去,顺手将那块手绢丢进了云池。
扶苍立在她身旁,低声道:“花皇内园云池内养了许多仙鱼,公主此举,不大妥当。”
玄乙仰静静看着他:“神君言之有理,妾身乃钟山烛阴后人,小小云池岂能安置妾身的帕?是妾身思虑不周。这云池内的仙鱼,今日便算是得了福泽罢。”
扶苍没有再说话,倒是玄乙又缓缓开口:“妾身一直被养在深闺,于外界事所知甚少,有关神君的事,也仅由父亲转述了一些。神君年少潇洒,曾在帝女婚宴上做剑舞一曲,只可惜妾身未能亲眼目睹神君的英姿。不过,既然父亲与青帝皆有意,妾身便不敢见外,如今有一言想要说与神君听闻。”
她说话慢而软,咬嚼字,一席话说了许久,扶苍耐住性听她说完,声音不由又冷了几分:“公主有话但说无妨。”
玄乙淡道:“神君乃东方青帝之,将来便是继承青帝之位。舞刀弄枪乃是莽夫武将所为,神君他日成了帝君,此举才是不大妥当。”
她神色始终平静至,对他眼眸深处越来越浓烈的不耐视而不见,反而又道:“妾身今日得见神君,心中十分仰慕,能与神君结为连理,实乃妾身所愿。故而还望神君思,妾身希望夫君是儒雅清贵的帝君,而非舞刀弄棒之莽夫。”
扶苍眉头微皱,旋即又松弛开,语气淡漠:“此事公主言之尚早,暂且宽心。花皇内园的婆娑牡丹近日开了花,公主可愿同去观赏?”
玄乙勉为其难地答应,跟在他身后继续慢吞吞地走,半个时辰走完了悬空回廊,又花了半个时辰才来到牡丹院。
护花侍者见是他俩,立即毕恭毕敬地弯腰将院门打开,但见院内无数牡丹迎着春风绽放妖娆,紫一团,粉一堆,如叠锦铺霞般,而正中的琉璃台上独独只种了一支牡丹花,花朵不过巴掌大小,却有层层叠叠不下数千层的花瓣,其色透明似霜,冰晶般的花瓣上又有无数纤细脉络,色如碧玉,正是传说中万年才开一次花的婆娑牡丹。
“好漂亮的牡丹。”
玄乙赞了一句,忽然抬起手臂,丝质的华贵长袖缓缓滑落,露出皓白纤细的手臂,似是要去摘这朵珍贵的牡丹。
护花侍者登时大惊失色,急道:“公主不可!”
玄乙奇道:“有何不可?”
身后的扶苍突然开口了,声音冷得像冰:“婆娑牡丹是天地间的灵根,万年才开一次花,公主岂能因私心便将其毁之?”
玄乙眸光流转,似是有些委屈,轻道:“可是,妾身喜欢,便是这朵花的福泽,天地灵根,怎及得上钟山烛阴……”
扶苍终于不等她慢吞吞地把话说完,倒退了数步,拱手行礼:“我还有事,不能久陪公主,告辞了。”
说罢他竟不等她回答,拂袖而去。
玄乙没有动,她的胳膊还举着,纤细的手指还差着几寸便要触到花瓣。一旁的护花侍者又是害怕又是慌张,连声哀求:“还望公主手下留情!这是花皇大人最珍爱的牡丹!”
片刻后,玄乙那只让人心惊肉跳的手终于慢慢收了回来,她慢条斯理地整了整袖,忽然朝劫后余生的护花侍者微微一笑:“婆娑牡丹果然名不虚传,可惜了。”
“可惜了”个字让护花侍者又出了一把冷汗,却见这位小公主气定神闲地开始观赏院中其他牡丹,扶苍神君拂袖离去,对她竟好似完全没有影响,她既不尴尬,也不生气,在牡丹院里绕了一圈,把每一种牡丹都欣赏了一遍,这才慢慢走出内园。
原本守在门口偷窥的诸神们如鸟兽散,继续在梨花林中弹琴的弹琴,跳舞的跳舞,歌舞升平的很有些勉强。
所有目光都偷偷胶着在小公主身上,盼着从她脸上看出点端倪,奈何这位金尊玉贵的公主涵养好,神情平静得怕是针扎一下都不会有波澜。
浩浩荡荡的随扈们又一次排列好长队,像来的时候一样,声势惊人地离开了花皇仙岛,留下一群叽叽喳喳的天神们,兴奋地互相讨论方才发生的一切。
金碧辉煌的长车在云海中穿梭,玄乙从侍立女仙手中玉匣里挑了一粒腌渍得恰到好处的乌梅,一放进口中,又酸又甜的味道令她愉悦地“嗯”了一声。
似是见她心情不错,侍立女仙小心翼翼地问道:“公主,今日与扶苍神君相见,您印象如何?”
玄乙专心致志地咬那颗乌梅,隔了许久方道:“怕是难成。”
侍立女仙吃了一惊:“可……这是天帝牵线……”
玄乙无辜地望着她:“你今年多少岁了?”
侍立女仙不解她的意思,只得老实回答:“两万千岁。”
玄乙用最优美的仪态将梅核吐出来,淡道:“你两万千岁了还没出嫁,我今年才九千七岁,自然不用急。”
侍立女仙吃了一惊:“婢如何能与公主您相提并论!何况夫人她……帝君自然急着盼望您找到归宿。”
玄乙不答,只掀开窗帘,任由风灌进来吹乱她精致的发髻。
“车里有些气闷。”她忽然开口,“停车,我想出去。”
浩浩荡荡的随扈长队骤然停了下来,侍立女仙还试图劝说这位任性的小公主:“公主!您身份高贵,如何能像那些寻常神族抛头露面……”
玄乙不等她说完,早已拉开车门,雾气瞬间笼罩了她纤细的身体,飓风将她华贵的衣裳吹得摇曳翻飞,看上去很有些超逸脱俗的姿态。
“我是钟山龙神烛阴氏后裔。”她望着坐立不安的侍立女仙,慢悠悠地说道。
侍立女仙急忙应道:“正是如此,所以公主您不可……”
“你见过龙有坐车的吗?”玄乙眨了眨眼睛,下一个瞬间便已御风而去,一眨眼就飞得看不见了。
。。。
 ;。。。 ; ; 那是一个晴朗的春日,两条突如其来的消息打破了神界持续许多年的平静。
第一条,花皇的后花园里,原本应该万年才开一次花的婆娑牡丹,这次只隔了一万年不到就冒出了花骨朵。
第二条,有小道消息称,天帝有意牵线撮合钟山龙神烛阴氏的小公主和华胥氏青帝的独扶苍神君。
正巧花皇后花园的婆娑牡丹开了,本着“不想初次见面尴尬”的念头,天帝将两位年轻天神的初次相见定在了花皇的后花园,见着来赏花游玩的天神们众多,他俩便不至于大眼瞪小眼了。
消息一传出来,这几日前来赏花游玩的天神们络绎不绝,后花园的门槛眼看着都被踩矮了几寸。
当年钟山帝君的夫人翠河仙陨灭在大荒之原,神君自此封了钟山,几乎不与诸神来往,到现在谁也没见过神君的一一女是何等容貌。
而有关那位小公主,倒有“泥鳅公主”之类的谣言,想必十之**只是个平庸的小神。
不过,纵然再平庸,她的出身依旧高贵异常。
如今小公主年方九千七岁,刚刚才到可嫁娶的年纪,便能请得动天帝为之牵线,青帝引荐独,此等架势,寻常神族只能羡慕赞叹。
可是,天帝牵线谁不好,为什么偏偏是扶苍神君?神界无数神女为此芳心暗碎。
犹记得当年扶苍神君也不过才两万两千岁,恰逢帝女出嫁,酒席足足摆了五天。天帝嫁女,诸神自然少不得捧场,那时四海的龙女们先起了歌舞,湘君凑趣抚笛横吹,长琴以琴音和之,羲和神女击鼓呼应。
天帝许是酒兴上来,忽然转头望向东南角独坐的一位年轻神君,笑道:“扶苍,何不舞剑助兴?”
年轻的神君振袖而起,翩然的姿态如同一只鹤,长剑为他执在手中,行云流水般潇洒。
一曲皓月寒霜收尾,他的动作也收尾,长剑划出干脆漂亮的一道线,年轻的神君傲然端立,微微侧着的脸,鼻梁与下颌的弧隽秀而完美,他抬手,将长剑递还给龙女们,垂下的眼睫扬起,双眸似月光般清冷。
风华绝代。
一场剑舞令扶苍神君名震四野,也让无数神女为之心驰神迷,如今想到他即将落入烛阴氏小公主的魔掌之中,更是让人肝肠寸断。
未时过刻,风忽然大了起来,层叠汹涌的云海像是被一双巨手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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