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上仙- 第78部分

雷电紧追他劈着，也打到了池水里，将水浪溅起老高。

但有了至软至柔的池水相隔绝，雷电打到他身上时已经威势大减。

雷电如炮火般在水中连打了十几道，等停下之际，符临已经不知沉到哪里去了……

而我依然持着长绫好端端站着。

那些雷电有数道紧擦着我劈下，却只追赶符临，完全没有劈我的意思。

很快，整个山洞又恢复了原先的静谧。山腹内气息更加洁净，淡荡的风吹过，清旷浩缈的隐隐流光把本该漆黑的山腹映出几缕亮色。

我大体理解为什么这里叫化魔池了。

若在平地，被这样没完没了的雷电追击，即便再高深的修为，也会死得很快；但谁会甘心束死就死呢？难免会垂死挣扎。

于是，被囚入此地的魔，最终都会选择藏到池水中拖延灭亡的那一刻。

此处并无元魔之气蚀腐尸体，却连根人骨都看不到，想来这池水下方，早已白骨垒垒……

猛地想到我方才喝下去的一口泉水，不由我胃部抽搐，趴在山石边狂呕，恨不得把隔夜饭也吐出来才好。

所幸运者，我居然还能作呕，如果和符临一样被雷电追着劈，以我的这点子修行，此刻我应该已经化作一堆破莲烂藕在这池水里载浮载沉了吧？

雷电只劈符临，却没有劈我，这又说明了什么？

正呆呆出神时，身畔白影一闪，把我惊得差点跳起来。

定睛看时，竟是原微素衣翩然，悠然而立。

“原微师兄！”

我不觉又惊又喜。

原微的唇角柔和上扬着，目光亦清湛含笑。他瞥着符临沉没之处，神情很是欣慰，“你果然算不得魔。”

“嗯？魔帝的女儿，不是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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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笑故人心依旧，魔池畔，花嫣然（四）

“你若是魔，蚀仙洞里就不会那么痛苦，化魔池里就不会这么轻松。”

我看看周围被打得焦黑的岩石，以及自己整洁干净的裙裾，笑道：“于是，我还是昆仑女仙？”

原微伸出手来，揉揉我的头发，微笑道：“我不知道你这丫头如今算是怎么回事儿……但如果化魔池都不认为你是魔，那就算不得魔吧？”

他沉吟着又道：“如果魔都如你这般，便是人间变了魔域也不妨。榛”

回想着最初他听说我是魔帝之女后要将我碎尸万段的情形，我也大是欣慰，也拍拍他的肩道：“对呀，魔也有好魔，妖也有好妖，比如若水姐姐……”

本以为他被我揭了老底又会暴跳如雷，拂袖而去，谁知原微并未退缩，只是神色僵了僵，然后唇角又浮上轻笑，说道：“她么……的确和别的妖不一样。”

咦，莫非九尾狐奔赴赤城山再度和并肩作战誓同生死，终于打动了他？

这态度似乎改变了不是一点半点……

我越性道：“原微师兄，若水姐姐对你的确是一往情深呢！”

原微终于显出一丝不安，捡过地上石子，用力掷到池水里，淡淡道：“这只狐狸忒不像话，以后再说罢！也”

我道：“师兄，她已跟你表白了七百三十五次啦！”

原微有些狼狈，看着那水上一圈圈散开的涟漪，勉强维持着原先的漫不经心的模样，说道：“那么……等她表白到一千次再说吧！”

“这个……也好，也好！”

我笑着附和，却暗地发誓，若出去见了九尾狐，一定把这话原原本本告诉她。

想九尾狐苦追他三百年，最拿手的便是没脸没皮死缠烂打，闻言必定立刻去跟原微表白，一天内把剩余的二百六十五次表白完了，说不准原微给缠不过，立刻应了和她成亲洞房……

原微难得被我催逼，迷糊一阵便回过神来，转头问我：“你只管理会旁人的事做甚？你怎不问问景予目前怎样了，你目前又该如何出去？”

我抬头看看高处飘荡的清缈流光，轻笑道：“既然这里的雷不打我，我便暂时在此处修养生息又何妨？至于景予，掌门师伯不是交你约束吗？想来原微师兄也不至于让他饿着冻着委屈着，我放心得很。”

原微失笑道：“我岂敢委屈他？刚才他在我房里凶悍着呢，就差点没跟我动手，生怕你一进来就被化作一堆荷叶抽魂夺魄，逼着我先来瞧瞧你……”

他斜睨着我，“话说要不是他当日十二道金箭毁你肉身，你也不至于这般脆弱。算来也是他害你落到这部田地，你倒不恨他吗？”

我笑道：“恨啊，可他一向就呆，我还偏喜欢他这样的呆，于是恨完了就继续喜欢着呗！”

原微哼了一声，说道：“跟若水在一处久了，旁的本领没学会，独脸皮见长！”

我揉揉鼻梁，微笑道：“有时候，脸皮厚也能是克敌攻坚之法宝，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有用得很。”

九尾狐若不是厚着脸皮苦缠他三百年，焉能有今日之曙光渐露？

“你就贫嘴滑舌罢！”

原微微笑，手指毫不容情地在我鼻子上刮了一记，然后递来一物。

却是荣枯藤。

他道：“你倒是狡猾，为了让师尊心肠软些，连荣枯藤都交还了！幸好师尊心事重重，交给了我收藏。本想着荣枯藤是仙家之物，有它护持，即便你是魔，在这里也可以多抵挡一阵。如今瞧来是用不上了！”

我连忙收了，说道：“自然用得上！师兄暂时无法救我出去吧？这里空荡荡的，连个花儿草儿都没有，未必太寂寞了！”

原微秀挺的眉尖蹙紧，声音低沉下去：“目前形势不明，化魔池的守卫也不会听我吩咐，我也只能过来看看你，暂时也无法放你出去。腾清仙尊已被灭门之恨冲昏了头脑，文举师叔他们也极力赞成灭一灭魔帝威风。毕竟这次是魔帝先挑起事端，事涉三界安宁，闹大了天界上仙自会相助。但掌门师尊之意，魔帝来意不明，却气势汹汹。稍有不慎，昆仑可能首当其冲，重蹈赤城覆辙。菱角儿，你最好祈求魔帝别闹得太凶，双方若是能达成妥协，必定不会再有人为难你。”

我听得心头发紧，忙问道：“陌天行已经到昆仑了吗？”

原微摇头，“不知。魔界并未大举奔袭，只有几个魔界长老在昆仑出没，用意不明，却害死了好些昆仑弟子，故而……”

仿佛在应和他的话语，那厢空气中劈啪作响声起，很快转作惊雷阵阵，狠狠劈向池水。

符临焦黑如一截枯木，好容易飘上水面，又被重重雷电打了下去，飞溅的水花大片泼向我们。

原微急拉我退开数丈，避开水花，眼看着符临再被打得不见踪影，才感慨道：“幸亏这雷不劈你，不然即便我来得快，也只能在池子里捞荷叶了！”

广昊仙尊行事稳重，即便最初发现景予叛出师门，追捕也只针对景予个人，并未追入玄冥城。

但魔界长老直闯昆仑杀人，难怪抓到符临后会将他投入化魔池，一心把他化个魂飞魄散了。

我看得惊悸，问道：“陌天行到底想要做什么？”

一笑故人心依旧，魔池畔，花嫣然（五）

原微亦是不解，疑惑道：“我在赤城曾听皑东师叔提及，魔帝前来昆仑是打算寻求救治你的法子，可如今陌天行连人影都不见，若不是前日无意发现那几个魔界长老出现在射日峰，我都疑心魔帝已经到别处设法去了。何况，你肉身已毁，昆仑要是有彻底救治你的法子，又怎会想出借莲复生这招来？”

我想起五瘟山上小左、小右提到的陌天行指天斥骂、要在千年后报复之事，苦笑道：“只怕……他另有打算。昆仑关着我也好，若是他真威胁到昆仑，把我拎出来也许还能抵挡一阵。”

原微不悦，睨着我道：“在你心里，昆仑便这么不堪，要拿把你一个小女子拎出来当盾牌？”

我牵牵他的素袖，笑道：“原微师兄品行高洁，自然不会这么不堪。”

原微瞪我，我回望着他，笑得更加欢畅榛。

他便绷不住，拍拍我的头，笑道：“你以为我不晓得，你嘴里这么说，心里却在想着，哼，这个白衣师兄看着儒雅，其实不过是个斯文败类，把我手都砍下来了，又有什么做不出的？”

我笑道：“师兄心里，我就这么小心眼？”

原微点头，“如此说来，你没那么小心眼？那好，等出去后烤肉给我吃。还有，用荣枯藤幻些新鲜果子。还有，我知道你在孤鹜峰埋了几坛好酒……”

“放心，少不了你的烤肉和酒！到时师兄可以带若水姐姐一起去！”

我拈了荣枯藤轻轻一点，岩石边已冒出几株紫堇，花开盈盈。

原微面庞微红，转身欲走，又顿住身吩咐道：“景予已和我提过你筋脉间的那股非仙非魔的气息。你自己得留神了，万不可再以魔界心法用它，不然很容易把那股力量转作魔灵之力，那就……医”

我指指池水，笑道：“师兄放心，我还不想给劈死在这里！”

“嗯，离那魔界长老也远些。他虽未必还有力气伤你，不过雷电无眼，误把你劈了就不好玩了！”

原微笑着，飞起身来奔往山腹间的通道。

但见他振袖而翔，衣带临风，矫若游龙，闲靡宛然，翩翩胜仙。

原来白衣师兄到底不负所望，还是人人钦敬的好师兄。

我猛然想起一事，举起手中的荣枯藤问道：“师兄，你擅自把荣枯藤交还给我，掌门师尊追问起来怎么办？”

我那白衣师兄冲我优雅一笑，“这有何难？我只说被景予师弟偷了便是。”

“……”

好吧，白衣师兄太容易给人以错觉了……

－－－－－－－－－－－－－－－白衣师兄常常是大奸角－－－－－－－－－－－－－－－－－

有了荣枯藤相伴，这化魔池的日子虽然枯燥，可也不至于十分难熬。

可惜我的修行还不到家，做不到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即便建个藤屋把周围盖住，也拦不住电光扯开枝叶间的缝隙狰狞地透进来，更遑论那些响彻耳边的惊雷滚滚了。

我觉得符临那身高深的修为实在是悲剧，这样给没完没了地劈下去，没完没了地痛苦下去，还不如修为低些，可以早死早超生。

他虽是魔，但对我向来恭敬，又在玄冥城中见过几面，总有那么一点儿情分在……

何况就是看着个陌生人这样活受罪，也难免有不忍之心。

好吧，我承认我后来实在是听不下去看不下去了，想起原微说过荣枯藤天界之物，可稍稍抵御雷电之威时，遂以荣枯藤化出重重藤蔓，结作一叶小舟，飘在池水上，再把他扣在小舟上沉入水中，雷电再要劈来时，便需经过荣枯藤所化小舟，或从侧面飞入，威力便会大减，他也会多少好受些。

至于荣枯藤会不会因此受损，暂时便顾虑不了那么多了。

化魔池中并无日夜。这样像看戏般看着另一个人倍受折磨，足足看了三天或四天的样子，符临虽越发地枯干如树枝，焦黑如木炭，却还留着一口气。

他知我在相救，倒也心怀感激。

我几次见那边安静些过去瞧他，他的神色便甚是虔敬。问起他一些事来，亦是知无不言。

“主上自然是一心想救公主。可恨昆仑这些老儿，虽未修入天界，本领倒也不弱，何况此事势必惊动天界众仙，总要做些预备。”

“救我，和众仙尊本领强不强有什么关系？”

“怎会无关！猰貐复出，以生人魂魄为食，天底下又没有第二把射日神弓可以制它，人间必定大乱，连天界也未必能安稳，那些道貌岸然的仙尊岂肯坐视不理？”

“猰……猰貐？猰貐和救我有何关联？”

我一向知晓，昆仑山后羿峰东侧的射日谷，封印着极厉害的上古神兽猰貐。据说猰貐本是上古天神，遇害后元神不散，居然转世成为妖兽，却走向了魔道，以人魂魄为食。

后来后羿用金母元君所赐的射日神弓方才将其射杀并封印，太乙天尊令弟子于昆仑开宗立派，便有镇守猰貐之意。

之前师父本要亲身陪我去苍灵墟，便是因加固猰貐封印走不开，才有了后来之事。

符临趴在荣枯藤上，微弱地叹息，“公主有所不知，猰貐前身那位天神，本是被至亲之人陷害而死，自是死不瞑目。其魂魄将要散逸之际，所蕴强大灵力和怨毒之气惊动魔祖，遂与他做下交易。”

“什么交易？”

乱云浊海，谁使迷天摄魂（一）

“魔祖赠他以强大的复活之力，只需有一丝魂魄，一缕元神，便可重聚精气，筑就肉身；作为交换，猰貐将成为魔帝一族的守护神兽，奉世世代代的魔帝为自己主人，永生不得自由之身……”

我的思维有片刻僵硬得无法运转。

随后，我已是周身大汗淋漓，失声道：“陌天行他……他打算放出猰貐，利用猰貐的复活之力救我？”

“是呀！主上早已布下万全之策，想来那猰貐很快便能破印而出！”

荣枯藤上的那截枯木看着我，叹道：“公主，你不可再这般没规没矩。主上一心对你，你好歹该称呼主上一声父君吧？直呼其名，真是不孝，不孝，大不孝！公主，如此大不孝，小心给雷劈啊！”

话音未落，头顶霹雳声起，滚滚剧雷击下，直直打在那截枯木上，溅起的水柱高可十数丈。

我慌忙躲开水柱飞到岸边凝神细看时，枯木一样的符临已经不知被剧雷劈到哪个旮旯里去了榛。

不过我也不急，我找不到，总有东西能找到。

下回雷往哪边劈，我往哪边找，不愁找不到他。

－－－－－－－－－－－－－－小心给雷劈呀，哈哈哈－－－－－－－－－－－－－－

又隔两日或三日，我终于听到了人声。

通往化魔池的那条通道里，隐约传来脚步声和呼喝声。

我猜着是不是又有魔被送进来时，那边却又安静下来伊。

正失望之际，忽听到熟悉的嗓音在喊道：“菱角儿！”

低沉却清醇，蕴了微微的颤意，却已让我大喜过望，高喊道：“景予！”

一黑一白两道秀逸身影翩翩而下，琼姿玉立，风华夺目，美好得让人心悸。

连忙扑过去时，那道黑色身影已奔过来，张臂将我抱紧，只声声唤道：“菱角儿，菱角儿……”

旁边的原微缓缓踱来，负手笑道：“景予师弟，要不要仔细数数，看看你的菱角儿是不是掉了根头发，少了根汗毛？”

景予把我略略松开，却依然环在臂膀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