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箭谁也说不清楚。“你在京城好好的,才能一切都好。”
郇昰只是无言的沉默着,马车进入了宫中。走着小道,薛蟠来到了郇昰的寝宫,不知是不是巧合,他选择的位置,是与当年的胤禛一样的养心殿。
“父皇与太妃们都搬到了东边,西边这里只有皇后一人,住长春宫里面。”郇昰说道这里皱了一下眉头,略了过去,“旻儿在永寿宫中,明天就去见见他吧。他可是很想你呢。”
在薛蟠将身上的尘埃洗净,换了一身衣服,吃过一顿暖饭之后,想着是不是要先去拜见太上皇,“五哥,我还是先去拜见一下太上皇,要不然也太没有规矩了。”
“不用了。”郇昰看着薛蟠的样子,也是问了荆芥才知道,他原来是只用了几天就从蜀中赶了回来,看着那些还新鲜的荔枝,从四川到京城那么远的路,只走了五天,怎么可能不累,他眼下的青色都是那样的明显。“先前父皇已经知道了,让你明日再去。他老人家现在每日晚上不处理政事,睡得很早,你是不能去打扰的。”
这不去打扰是太上皇的原话,从大臣到他的儿子们,白日里要觐见还要看他有没有那个心情,而晚上他则是一概不见。薛蟠有点担忧地看着郇昰,太上皇以往是个勤政的皇帝,现在是放下了手中的权力,然而他放得太快,让人不得不猜测他的身体是不是真的不好了。“那我明日一早便去向太上皇请安。还有关于火器的事情……”
“行了,你看你的样子,其他的都不要多想了,先好好睡一觉再说,哪有用这样的状态去觐见的。”郇昰不容薛蟠再想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把他塞到了被子中,“别的事情明天再说,火器的事情,父皇不问你就不要说。你先睡吧,我再批完奏折就来陪你。”
薛蟠躺倒了床上,也管不了这是龙床之类的问题了,他的骨头像是终于找到了落脚点,散了开来,马上就昏昏欲睡了。郇昰看着不多时就入睡的薛蟠,在他的额头上落下一个吻,轻轻地离开了寝殿。
寝殿中没有留下一个侍候的人,薛蟠不喜欢有人侍候,就像是被窥探了一样,还有就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站在殿外的是孙公公,郇昰从府邸中带出来的老人了。孙绘看着皇上从里面出来轻轻地关上了殿门,然后冷冷地注视了自己很久,久到让以为刚刚对着薛公子温柔的是个被附身的皇上,更久到他以为自己会被灭口的时候,这种压迫感才退去了,就听到了那个不含有任何感情的声音,“你是个明白人!”
孙绘唰地跪了下去,“奴才什么也不知道。”孙绘与郇昰的年龄相仿,从小就跟在了皇上的身边,除了殷溪之外,没有人比他更了解这位爷。说有心,对自己人留着一丝温情,但是说绝情,要是犯到了他手里,看看皇后就明白了。
“你还是知道一点什么的好,这样才能让别人什么也不知道。”说完也不去看孙绘离开了。留下了不知道如何才好的孙公公,这是让他帮着在宫中遮掩一切的意思吧。皇上真是看得起自己,小的做不到啊!得了,现在做不到也要做,这可是皇上的旨意,做不到就等着埋土此地吧。
薛蟠这一觉睡得很沉,他不知道郇昰什么时候来过,又是什么时候走的,只是身边还留着一些余温,证明这里存在过那人的痕迹。
打理好之后,薛蟠看看时间,郇昰的早朝还有一个时辰,不能再等他回来了,太上皇一定知道自己进宫了,现在还不去就说不过去了。
***
“你来了啊,别跪了,坐吧。那些荔枝的味道很不错,你也有心了,这一路不容易吧,紧赶慢赶地,其实地方是会敬献上来的。”太上皇看着眼前的薛蟠,也有两年没有见了,与记忆中的少年有些重合不起来了,身上那种沉稳的气势,已经不输一位朝臣了。
‘后生可畏’,这是太上皇对于薛蟠的唯一印象,特别是经过了这场战争,他知道了灭杀了西宁王的人是薛蟠时,更是有了这个感觉。
但薛蟠的身上没有一丝一毫的杀气,经过战场的太上皇暗自惊心,当初他可是征战多地,杀过人的人总是沾着一丝血气,但是眼前的薛蟠却是温润玉如的样子。有杀意的人不可怕 ;,可怕的是那些看上去让人一点防备都没有的人。
太上皇没有与薛蟠多聊,他的身体状况也确实不好,在知道了大战告捷的时候,悬着的心放了下去,而身体却也一朝之间差了很多,就像是耗尽了最后的那些元气。
等到郇昰下了朝,太上皇稍稍与他再聊了一两句,就让他们离开了。看着两人一前一后的背影,太上皇眯了眯眼睛,打开了一个尘封多年的盒子。
原来以为最先败落的一定会是朝中无人、身上无爵的薛家,却没有想到家破人亡的是一门双候的史家。原来以为能先去掉的是没有兵权的东平与北静,却想不到身首异处的是隐忍多年的西宁王。人世间太多的难以预料,而当初的批命已经开始应验。
太上皇拿出了一封老旧的信,本来以为这个秘密会没有用武之地,而他本人对于这桩事情,也没有那么多的兴趣,况且真假还无从而知。不过看着如今的薛蟠,想到了他背后日益发达的薛家。太上皇还是做了这个决定,就当是给郇昰与薛蟠之间最后的一个考验,要是他们连这也能跨过去,那么就算自己败了。
人与人之间的信任真的那么牢固吗?可以接受他私造火器,可以接受他日后在朝中的地位越来越高,那么如果再加上这一点呢。
太上皇忽然想起了宸贵妃,要是她知道了自己再算计她的孩子,会开心吗?这一辈子,在郇昰面前他先是父再是皇,这次为了大庆,让他做错一次吧。他不能只是一个希望儿子开心的父亲,更是一个不能看着帝皇被人轻易影响的太上皇。
那个信的最后,落款处只有一个‘曲’字。如是薛蟠看到会惊讶,这正是当初曲嬷嬷的笔迹。
第七十七章
郇昰下了朝;在太上皇那里见到了薛蟠。不知为何这次他感到父皇看着薛蟠的神色不像是从前的样子;连带看着自己也有种说不出的古怪。虽然表面上一点蛛丝马迹也没有;但是郇昰本能得察觉了不对劲。在这个时候,少让薛蟠与父皇接触是最好的选择。他带着薛蟠离开了东边;到了郇旻的永寿宫中。
薛蟠从他两次入宫的印象中推断出;这个宫殿与故宫的布局很像;但是没有它的规模那么大,特别是后宫的格局没有原来的大,慈宁宫一路明显没有。这也是因为大庆建朝后,太上皇的生母很早就过世;这里一直都没有太后的存在。包括现在的郇昰,也只是有三位太妃,太上皇当初的皇后过世之后;就再也没有封后过了。
“儿臣给父皇请安,父皇吉祥。”郇旻已经等在了正殿的门口;一见到郇昰便半跪了下来,眼神却是扫视着郇昰身后的薛蟠。
“旻儿起来吧。你们也都退下去吧。”郇昰挥退了一众宫人。郇旻这次终于是见到了活生生的薛蟠;他兴奋地眼睛中冒出了光芒,“薛大哥,酸梅汤总算是见到你了。”
“咳咳!”郇昰拉住了要飞奔到薛蟠怀里的儿子,他怎么不知道郇旻真的会承认酸梅汤这个小名呢?还有这种小狗见了骨头的样子,是谁教会他的,“站好!也不看看几岁了,还像个小孩子那样。”
郇旻听着郇昰的话缩了缩脖子,藏到了薛蟠的后面,一边抓住了薛蟠的左手,“薛大哥,你说过会保护我的,我们变成江湖大侠飞走吧。”
郇昰瞪了一眼郇旻,这才第一次见面就会找人坐挡箭牌了,有出息啊!
薛蟠也有点闹不懂眼前的情况,虽说是关上了门,但是这样闹也是不太好,毕竟是在宫里。而且自己什么时候,和郇旻这么熟悉了,他怎么不知道?!
“大皇子你先放开我的手吧。”薛蟠示意郇旻看看郇昰的脸色有变黑的趋势,“想来我们还是第一次见面呢,没有想到你已经这么高了。”
“说好了叫我酸梅汤的!”郇旻认真地纠正了一下,大皇子是什么可以喝吗?“薛大哥不是在信中写了,两个笔友见面的时候,要喊对方在信中落款的名字,还有我穿着一双蓝底镶金线的靴子,还有拿着一卷自己誊写的风物考。薛大哥则是带着大瓶的酸梅汤,我们在大树底下碰头的吗!”
薛蟠无奈地笑着摇摇头,他哪里去弄来酸梅汤啊。郇旻是把他们在信中写好的将来见面的方式当真了。按照笔友见面的方式,各自约定了穿好的衣物,手中拿着信物。不过那时自己没有想到会在皇宫中。倒是郇旻把这话放在了心里。
薛蟠与郇旻并没有见过面,他们之间唯一的联系人就是郇昰,有几次本来可以见面的机会,但出现了各种状况,也就迟迟没能见上了,可这并不意味着他们不熟悉。郇昰看上去冷漠,但其实他做事很周密,从想要与薛蟠在一起的那天,他就想过自己的问题,他并不是好的对象,已经有了妻子与儿子。而且在皇家这样的地方,以后免不得别人说薛蟠是攀附自己的权势。
已婚的事实无法改变,可他与妻子这几年已经到了,说的话用手指也能数出来的地步。从王府到皇宫,他的妻子就像是一个透明人,不是管事的人,他一个人既要操心外面,还要负责内里,好在他的后院干净,没有多增加麻烦。
皇后放在那里,就是个木头桩子也要矗着,其他的妃嫔就算了,不要再来添乱了。但是儿子还是可以与薛蟠交好的啊。郇昰知道自己的性格,不是十分适合教孩子,不如让郇旻与薛蟠熟悉起来,日后万一自己有了什么意外,郇旻也能帮薛蟠一把。为了一个人考虑了前前后后,皇家中人到了他这个地步,真的是不容易了。
于是在郇昰的牵头之下,薛蟠与郇旻成为了笔友。没有用师徒的名分,郇昰知道在皇家长大的孩子,更需要一个可以倾诉与信任的兄长,就像是他自己期盼过的那样。郇旻自从三岁学习练字开始,就与薛蟠开始了通信,他们之间的通信有时候让郇昰也要眼红,因为给郇旻的信纸总是比给自己的厚。
这是薛蟠一开始为了照顾郇旻,小孩才开始识字懂得不多时,他会夹带着一些画像的说明。类似与连环画的信件,更是加大了郇旻的写信热情。两人就这样书信往来五六年的时间了,转眼间郇旻也已经九岁了。
郇旻的体质有些怕热,喜欢喝冰凉的东西,但是皇家管的比较严,就算郇昰在府中的日子不多,可下人们也严格执行着他的命令,不敢给郇旻开小灶。直到薛蟠偶尔一次给郇昰送去了江南特质的酸梅汤配方与原料,被郇旻给牢牢记住了,喝了一小桶,此后被薛蟠戏称他为酸梅汤。
看看郇昰就知道,有这样一个在皇家中堪为奇怪的父亲,一直养在他身边的儿子也不是寻常人。从小郇旻就听着他父皇说过薛蟠的功夫很好,会飞檐走壁,这对于一个少年而言,那种大侠与江湖的故事还是很有意思的。
为了满足了小少年这个愿望,薛蟠也是贡献出来了道长送的小册子,郇昰也练过一些,不过他不像薛蟠那么用功。可郇旻却是一直坚持着,如此一来,他的身手灵活,时不时会偷溜出府邸。但是自从郇昰变成皇上之后,他的好日子变得少了很多,一定要住在宫里面,不能再偷溜着出去了。他只能期盼着薛大哥来拯救自己,起码有个人可以与自己说说话,不想那些从前的伴读们,知道了他成为了大皇子之后,就变了一张脸。
今天,是他期待已久的笔友对暗号接头日,可惜被父皇给破坏了。
薛蟠虽然没有备好特质的酸梅汤,但是他拿出了一串荔枝给了郇旻,“这次薛大哥没有带来酸梅汤,但是给你带了好多新鲜的荔枝,还有这个当做镇纸玩吧。”
郇旻接过的时候,才发现这荔枝是有种温凉的感觉。它其实是一块玉雕,两颗荔枝一颗红艳艳的,一颗被拨开了果壳露出白/嫩的荔枝肉,枝丫处相连在一起,用着白玉与血玉的结合雕刻法,难得还是一块暖玉。“谢谢薛大哥了,不过我是不会改名叫荔枝的,还是想要叫酸梅汤。”
“胡闹!”郇昰看着郇旻的馋样,真是个表里不一的小子,在太上皇面前的时候乖巧懂事果然是装的,一到房里面就露陷了。用郇旻的话来说,在皇爷爷的面前那是装孙子,谁不会啊,乖一点是孝顺老人了。但是在永寿宫里面,自从练了小册子,发生什么事情,他都能听得到,干嘛要装着一脸的乖巧,又没有奖励。
郇昰还想再训郇旻一两句,看着这小子闪闪的眼睛也就停了下来。薛蟠在这最多留两三天,多了一定会引起父皇的不满,就算父皇知道了自己与薛蟠的感情,但是不一定持有支持的态度,不搞破坏就不错了。所以,太上皇还在宫里一天,自己就还是要小心做事。
薛蟠已经接过了郇旻誊抄的风物考,他示意郇昰不要计较太多了。郇昰才放下了板着的脸,“你与薛大哥聊着,父皇晚上过来用膳。”
看着郇昰离开了之后,郇旻跳了起来,“耶!薛大哥,现在是我们的秘密时间了,快来聊天吧。”
郇旻第一次与薛蟠见面,却是与他很快就亲近了起来,问了很多在书信中没有明白的事情,在他的心中薛蟠比郇昰知道的还要多。薛大哥的信中总是能看到这个四四方方的天空之外的世界,他希望在有生之年,可以坐着大船去征服另外一块大陆,光是在大庆的土地上折腾有什么意思。
薛蟠还不知道酸梅汤居然有这样的大志,他还只是单纯地希望大庆的以后的帝王可以不是一个大陆思维的人,而是有着海洋的精神。那种虽万难终敢于一险的精神,正是被安土重迁了千年思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