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佬爷一见,心知我佬佬憋屈太久,便挺直腰身,任由我佬佬在身上尽情发泄。待佬佬缓过神来,轻轻一把拥过,轻声道:“对不起,桂芝,我这一别数年,让你在家受苦受累了。”我佬佬闻声,再掩饰不住满心委屈和伤痛,禁止住“哇”地哭出声来,满含眼珠地仰望着一阵我佬佬,无限悲恸和愧疚道:“老爷,我对不住你!我把黎家的根苗给弄丢了,我对不住你呀。”
我佬爷也曾风闻家中变故,今听佬佬一说,知道我大舅确实遭难,不由沉默下来。但毕竟,我佬爷已是久经战火、见过无数生死的军人,早磨练出一副钢筋铁石一般的心态。过了会,待平静了一下心绪,伸臂扶过我佬佬,神色镇定地安慰道:“桂芝,你也不必太伤心,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好了。”
“可他,毕竟是我们黎家唯一的血脉,他这一去,你让我如何对得住黎家的列祖列宗!”我佬佬想到逝去的大舅,不由再次哭泣道。
“人死不能复生!这么多年了,你难道还没有明白过来?”我佬爷把佬佬扶在椅上坐下,见她不停提到我大舅,不禁脸露愠色道:“你以前的那种从容豁达,难道也随着新生去了?”
我佬佬一听,赶紧掩住悲泣,不解地望着我佬爷,嘤嘤问道:“难道你都晓得了?”
我佬爷也不言语,只是轻轻点了点头,算是作了应答。
“这次回来,再不走了?”我佬佬轻声悠悠问道。
“现在局势虽已明朗,但斗争依然严酷。我这次是准备北上参加一个会议,途经此地,经上级批准,顺道回家看看,不日就要启程。”我佬爷神情凝重地端视一眼我佬佬,满心不忍道。随后,他转起身来,在堂前屋后踱步细望一阵,回过头来,对我佬佬道:“看来,你还真为黎家操了不少心,这男人不在家,你一个弱女子,竟把黎家的家业都给打理回来了。”
我佬佬闻声凄然一笑,起身道:“说起来,这也不是我个人有啥子能耐。你走之后,多亏二叔和馨竹相助,才有黎家今天。只是,二叔他享不起这福,黎家刚刚有了点起色,他就去了。”
“那馨竹现在可好?”我佬爷问道。
“她呀,现在可是黎家的顶梁柱!手艺好,人也好,每日在竹坊指导打理着一帮伙计,现在可是名附其实的大掌柜了。”说起馨竹,我佬佬满口溢美之词。
我佬爷望着佬佬脸上现出红润,心情顿时大悦,拉起我佬佬说:“那我们现在过去看看,要不要得?”
我佬佬一听,拂去脸上泪水,嗔怪道:“就你这一身服饰,去了岂不吓住家里伙计们。还有,别只管在这里说话,赶紧把你带来的那帮人唤进屋里,让他们好好歇息一下,我让爹爹给你们多准备些酒菜,吃过后,再去竹坊,要不要得!”
“还是夫人想得妥贴,要得,要得。”我佬爷正要张口对门外士兵唤叫,只见馨竹神色匆匆的进了家门。她惟恐家里又遭什么不测,避过门旁警戒,急步入得厅堂,张目一望,看到堂中端端立着一个身着军装的汉子,愈是惊诧起来。佬佬见馨竹归来,抢步上前,用身体挡住我佬爷,俏声对馨竹问道:“馨竹,你道是谁来了?”馨竹一愣,侧身歪头一望,见那男子正一脸惊喜地瞧着自已,待赧颜细细望去,不觉恍悟过来,上前拨开我佬佬,张口失声地指着我佬爷大声道:“哥哥,怎么是你,你啥子时候回来的?”
“刚到,正要去看你,你就回来了。”我佬爷细细打量馨竹一番,见她神清气爽,欣喜道。
馨竹一听,上得前来,前前后后、左左右右、上上下下端视一眼我佬爷,一脸诧异道:“想不到,我哥哥穿上这身军装,还真是威武!”随后,转头望望门外,偎近我佬爷,轻声问道:“外面的那些兵,也是你带来的?”见我佬爷笑着点了点头,一下子兴奋道:“看来我哥哥是当官了!”
我佬爷闻声,脸色不由一沉,对馨竹训斥道:“不许瞎说,当啥子官,我们是官兵平等。”佬佬见佬爷默下脸,上得前来,用手拂了拂我佬爷的手臂,蹙眉道:“作啥子嘛,刚一回家就喝三道四的,既然官兵平等,为啥子还不让大伙进屋坐坐,只知道在这里训斥人?”
馨竹听嫂嫂子一说,喜笑颜开走出大门,对那些站得笔挺的军人唤道:“还站在这儿作啥子,我家哥哥说了,让你们进屋喝茶去。”
那些小伙一听,面面相觑一阵,见馨竹并不像开玩笑,再伸头向里一望,看见我佬爷无奈地对他们示意,便留下一人,跟着馨竹一拥而入。待近到我佬爷身边,一个俊朗的年青军人凑近我佬爷身边,悄声问道:“黎政委,看这阵势,这里莫不是您的家宅?”
我佬爷伸手刮了一下那军人的鼻头,正色道:“就你鬼机灵,难不成我们这是打富劫贫来了。”
那军人一哈腰,惊叹道:“乖乖,黎政委家这么气派,还去参加革命,这是革谁的命呀。”
“多嘴,难不成富人就不革命了?我们闹革命,革的是天命,可不是革所有人的命。小赵,你可要知道,对那些靠勤劳致富的人民,我们可是有优待政策的呀。”
小赵一听,似是而非的答道:“政委就是政委,水平就是高!我不多嘴,只听政委号令就是了。”
馨竹见被唤作小赵的躲过一旁,端起茶杯,赶紧跟了过来,悄声问道:“小兄弟,这政委是多大的官?”
小赵一昂头,对馨竹道:“政委?这官老大了!”
屋里人一见小赵满脸神秘兮兮的样子,竟轰然一声“咯咯”大笑起来。
第三十九章 归去焉 徒留空寂寥
待到傍晚,黎家大院摆满桌椅板凳,除了那门外值守的警卫,黎家上下人等与那些官兵汇作一处,一时间,院里屋外,人头攒动,煞是热闹。
原来,馨竹听说嫂嫂安排了酒席,便把竹坊的伙计们放了假,专门让他们过来为哥哥接风凑趣。刚开始,那些伙计初见那些一身戎装的官兵,还有些胆怯。待相处一久,见他们和蔼可亲,随和有趣,转眼便跟他们亲如兄弟一般相处在一起。他们拉着小赵,不停地嚷叫着,让他们讲起打仗的趣事来,瞬时间,便相处得如鱼水一般亲密起来,场面甚是融洽。
待到摆好莛席,倒上美酒,刚刚还眉飞色舞、意气风发的官兵,望着眼前的佳酿,不禁迟疑起来,瞪眼望着斟得满满的酒杯,亦愁亦喜地不住推却道:“老乡,我们队伍里有规定,到了百姓家,不能拿群众的一针一线,更不充许喝酒。”
“这是啥子规定,我们专程为你们洗尘而来,无酒不成礼仪,那有不喝酒的道理?来,来,小兄弟,你们跟着我家掌柜的舟车劳顿,辛苦了,喝点酒,解解乏。”黎家伙计端起酒杯,竭力劝道。
那小赵一见,站起身来,面露难色道:“他现在可不是你家的掌柜,他现在是我们的首长,实话告诉你,不是我们不近人情,我们真的有纪律。”边说边不住地拿那眼神,带着恳求的神色,不住探视我佬爷。
我佬爷对邻座这边,视而不见,抿嘴笑而不答,坐在那里故意缄默不语。
我佬佬察颜观色,心里明白,眼里看得真切,见大家执箸不语,呼地站起身来,抢步来到小赵跟前,端起酒杯大声道:“小伙子,嫂子现在也不管啥子纪律不纪律?今天到了黎家,就是黎家的客人!这客随主便,既然我让你们喝,你们就只管喝,管他啥子首长不首长。到了这里,你们就算是回到了你们自己的家,回了自己的家,难不成还有人管得住你们不喝酒?今儿个听嫂子的,只管喝,不醉不休!”说完,一仰脖,一杯酒便生生自顾灌了下去。
那小赵等人见此阵势,只得纷纷端起杯来,向我佬爷这边望一眼,一咬牙,跟着一饮而尽。桌上众人一见,大声欢呼起来。接下来,待我佬佬一转身,这边便你来我往,推杯换盏起来,直到夜幕降临,一干人等,皆尽兴而归。
入夜,我佬佬把众人安顿妥当,回到内室,见我佬爷酒后微醺,过去倒一杯茶水,递到跟前,沉吟片刻,对我佬爷轻声道:“老爷,今儿你总算给黎家露脸了,只是——”
“只是啥子?”我佬爷见我佬佬欲言又止,边脱衣服边问道。
我佬佬犹豫一会,叹了口气道:“只是现在黎家无后啊!要不,你瞅着合适的,纳个妾回来,要不要得?”
我佬爷知佬佬心有郁结,上前一把将她揽过道:“纳啥子妾?有夫人一人足矣!”说着,把佬佬轻轻抱上床来,佬佬自与佬爷别后,已有经年,这会见佬爷兴趣盎然,又在酒意之中,便恰如**,很快熊熊燃烧起来。两人轻车熟路,肆意一番**过后,我佬佬抚着佬爷宽厚坚实的臂膀,幽幽道:“若是过些时日,待到人老珠黄,再育不出儿女来,我怕黎家就要断后了。”佬爷一听,甚觉没趣,不由转过身去,待要昏昏睡去,我佬佬欲罢不能,扳过我佬爷,轻声道:“要不,我再给你物色一个,待你下次回来,收作二房,你看要不要得?”
我佬爷朦胧一听,回转身来,对佬佬道:“那啷个要得!这都啥子年代了,哪里还许做出这等有妻纳妾之事!你知道啥子叫革命?我们要革的就是这些封建思想的命!你记住了,现在全国都快解放了,我们实行的可是一夫一妻制,千万不可再作这种打算,说出来让人耻笑。”
我佬佬闻言,又喜又急又氛又气道:“黎子杰,我告诉你,不管怎么说,啥子年代也不能革了自家的命,我可不能让黎家在我这儿断了后,让别人耻笑!”
我佬爷见我佬佬又发了虎威,怕隔墙有耳,让人拾到牙慧,赶紧嘘声道:“好,好,这事我们以后再议,你看要不要得?”我佬佬见我佬爷软了下来,方才作罢。
第二天清晨,我佬爷换了长衫,来到紫竹林,到林间巡视一番,甚是惊奇。想不到数年间,紫竹已蓬勃成林,望着那一棵棵修竹,婷婷挺拔,不由浮想连翩。归到家中,从佬佬处闻知紫竹给家里带来巨大收益,对佬佬道:“桂芝,这紫竹林以后怕是要归公了。”我佬佬一愣,不解问道:“啥子,归公,为啥子,这可是黎家血脉润育而成,属私家财产,为啥子要归公?”
见佬佬一时情急,我佬爷耐心道:“桂芝,有些事,你暂时还不懂。这世间万物,本性为公,生死之道,皆有定数,哪来血脉一说。我这次出去参加革命,为的就是天下为公,实现人间大同,目的就是要把大多人的思想,从狭隘的个体思维中解脱出来,建立一个公正、平等的社会秩序。”
我佬佬一听,更是糊涂起来,跳身道:“啥子天下为公,啥子人间大同?我只知道这紫竹是黎家的血脉,绝不能让别人来糟蹋。老爷,你这次回来,难道就是要我让出紫竹林,让黎家倾家荡产不成。不行,你不能让我方桂芝背上这个罪名,我做不到!”
我佬爷一听,见一时劝解不开,便摇头去了竹房。见到馨竹正带着伙计们忙碌,过去招呼一声,与大家一道,做起篾活来。
第三天一早,我佬爷再不敢在家滞留,与佬佬辞过,唤起小赵,引了众人,跨上那匹高头大马。待缓缓出得小镇,上得那蜿蜒山道,便策马扬鞭,一路急骋,径直北上去了。
望着佬爷一行人等渐渐远去的背影,佬佬心里一空,伫立良久,嘴里发出悠悠一声长叹。拖着沉重步履回到家中,看到前几日还人来人往的房屋,一个子寂寥如已,不觉怅然若失。
“哥哥走了?”从外面匆匆归来的馨竹,见我佬佬一脸落寂地坐在客堂上,猜想哥哥已去,心里不由一紧,甚是不安,她踱步过来,对我佬佬轻声问道。
佬佬抬起眼帘,红着眼眶,望了望馨竹,无奈地哑然失声道:“走了。”
两人无言对视一会,我佬佬立起身来,一挥手,拂去满屋空寂,大声道:“走,做我们自己的事去!”
第四十章 应谶语 胎生并蒂莲
我佬爷走后,佬佬的思念,像一根根滕蔓,在心壁上四处攀爬,绕得人心痛。随着时日的累积,再次磨血成茧。数月后,龙潭镇的时势逐渐归于平寂,家里竹房,也再次红火起来。那紫竹篾器随着市场热销,更是水涨船高,一路金贵下来。我佬佬在整日奔波间,便把那一腔的思念,早已暂时忘却。
这日清晨刚起,我佬佬只觉一阵晕厥,心里一涌,竟“哇哇”呕吐起来,把一肚子的酸水尽皆倾注而出。佬爷他妹闻讯,慌忙进到内室,望着我佬佬一脸苍白,知她平日身强力健,这会徒然现出病态,甚是奇异,仓促令人唤来郎中。那老郎中入到黎家,把脉静静一断,便含笑放开手来,引佬爷他妹出得内室,满脸喜色道:“勿妨,勿妨!”
佬爷他妹馨竹一见,诧异道:“黄水都吐出来了,郎中何言勿妨,倒底是啥子原因?还请你快快道出实情。”
那郎中收起药箱,悄声道:“大小姐,恭喜你家太太,她这是有喜了。”
“老先生,你说啥子,我家太太有喜了?!”佬爷他妹瞪大眼睛,张嘴惊呼道。
“不瞒大小姐说,刚才拈的一脉,确是喜脉!”老郎中眼望馨竹,毫不迟疑地信心十足道。
“太好了,太好了!”佬爷他妹颤声呼道。话没说完,一把拉住笑吟吟就要转身离去的老朗中,从怀里掏出两块大洋,塞了过去。佬郎中一见,拱手推却道:“大小姐,这——”佬爷他妹闻说我佬佬有了黎家血肉,心里那里耐得住万分激奋,容不得老郎中再三推辞,执意让其收下。待郎中叮咛远去,转身扑入内室,目光定定地望着我佬佬,颤声道:“嫂嫂,你晓得你身子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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