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苏郁忽然将一张白纸贴在了催眠室外的玻璃上,上面写着一句话,“董文的职业是医生,晴儿是癌症患者。”
这一刻,我恍然大悟。
我说:“晴儿得病了,是吗?”
董文的眼皮忽然开始颤抖,就好像是在哭泣,他颤抖着说:“是……”
“你是她的主治医生?”
“是……”
“她住院多久了?”
“两年……”
董文一边回答着,一边痛“哭”出声,然而并没有眼泪。
据说,梦里没有眼泪,或许真的是这样吧?
我问:“现在你回想起一切了是吗?”
“是的。”
“那么当我数到三的时候,你就会醒来。”
“一。”
“二。”
“三。”
董文一动不动。
我说:“醒过来了?”
他沉默不语。
突然,一种不祥的预感笼罩了我的心头,如果说刚才的醒来只是让董文在催眠世界中唤醒,那么他现在的处境应该是?
我大声说道:“董文,你在哪里?看到了什么?”
他虚弱的说道:“医生,我看到了世界末日,我不想活了……就让我陪着晴儿留在这里吧……”
我说:“不可以!晴儿虽然已经死了,但是你的生活还远远没有结束。董文,你现在必须醒过来!”
他再度陷入了沉默。
我罕见的感到慌张,因为不知道如果真的让董文这样陷入催眠状态中,最后的结果会是什么?
万一是,脑死亡?
情急之下,我迅速拉动了催眠椅的一个把手,原本呈30度角的催眠椅顿时倾倒,变成了平整的状态。
董文的身体“咯噔”往下倾斜,这种坠落感终于让他恢复了清醒。
他睁开双眼,眼睛里满含泪水。
董文是一名穿白大褂的医生,晴儿是他的病人。
后来,晴儿死了,董文觉得自己的世界变成了2012世界末日,即将毁灭。
然而世界并没有毁灭,于是他认为是发生了时间震动,所以自己才没有死去。
他总是跟我说,有些人在好多年前死了,可是后来才发现他没死。
其实这是董文对晴儿的愿望,他多么希望晴儿其实没死,一切都是时间震动带来的错觉。
可是现实终归是现实,既是董文脱下了白大褂,改成了黑风衣,他也改变不了事实。
在他的心里,的确存在着一个已经毁灭的2012,晴儿留在了那里。
我看着泣不成声的董文,安慰道:“其实我也希望能够存在很多不同的时空,在那些时空里面,最重要的人仍然活着。可是董文,至少现在,你是活在这个世界里面的……”
那次治疗没有结果,只有一个看清现实但却无法接受现实的可怜男人。
第六十六章 孤岛(上)
在身穿风衣的忧伤男人离开之后,我当天又遇到了一名患者。
她说自己害怕这座城市,尤其是那些车水马龙,还有钢铁巨兽般的高楼大厦。
她说自己害怕与人交谈,特别是皮笑肉不笑的虚伪客套,还有面红耳赤的叫骂争吵。
她说自己害怕亲情爱情,脸红让她觉得无地自容,失去让她觉得痛不欲生。
她叫芊芊,二十七岁,职业是销售经理。大约从半年前开始,她患上了社交恐惧症,置身人群中时会产生窒息感,这极大的影响了她的工作和正常生活。
我在桌子上摊放着一个本子,手里拿着一根钢笔,轻声问道:“你是自己一个人住吗?我的意思是,还有没有其他人和你一起生活?”
芊芊摇了摇头,说:“没有,只有我一个人。”
她秀气的脸上涂了很多化妆品,呈现出一种惨白的颜色,嘴唇上的血色也很淡,看起来让人觉得有些胆战心惊,就像是面对着一个毫无温度的人偶。
我又问:“那你有没有朋友?那种可以说一说知心话的朋友,可以是男性,也可以是闺蜜?”
“没有。”
“为什么不尝试着找一些朋友呢,是因为你不喜欢和朋友相处吗?”
“不是,我觉得世界上不存在永恒的感情,再好的朋友最后也会分开,与其到时候因为舍不得而痛苦,还不如没有。”
她的回答是生硬而且冰冷的,但是在我看来,这更像是一种伪装。
于是我在本子上写下了第一个词,“面具”。
我让芊芊做了一次沙盘。
沙盘疗法,又名箱庭疗法。需要参与者在沙盘中摆放各种器具,可以是人、物或者其他任何东西。沙盘中摆放的东西往往代表某种意象,反映了参与者内心深处的意识和无意识,从而达到沟通交流的作用。
上一次陈兵母子曾经使用过它,得到了一些出乎意料的信息。
在沙盘室里有很多道具可以选择,但是芊芊什么都没用。她只是用手轻轻的在沙盘中央堆起了一个小土丘,然后又把土丘周围一圈挖深。
看起来就好像她建了一座山丘。
我试探着问:“要不要在沙盘里面再添加一些东西?”
她在柜子上找了一圈,最后拿了一个小女孩,把它放在了土丘上面。
我问:“它代表你,是吗?”
芊芊点头。
我又问:“这个土丘代表什么?”
她说:“这是一个小岛,与世隔绝。”
在沙盘中,芊芊表现出了孤僻的一面,她塑造了一个岛屿让自己藏身。
我说:“可以再往里面添加一些东西吗?咱俩轮流进行,每次只能放一样东西。”
芊芊同意了。
第一轮,我在“岛屿”上面放了一棵树,她在上面放了一匹马。
第二轮,我在土丘外侧被挖深的地方放了一个小桥,她在岛上放了一栋房屋。
树是我的试探,我想知道如果我往她的岛屿里面放一些东西,会不会得到排斥,答案是不会。
马代表的意象非常丰富,它健康、自由,但是小岛对于一匹马来说,还是显得太小了。这或许代表她对外界的向往。
小桥代表岛屿和外界的沟通,也是我的试探,芊芊对此并没有表示排斥,这说明她虽然很孤独,但并不排斥和外界交流。
房屋代表家,安全感,小岛上的房屋代表她在一个人孤孤单单的时候,会觉得安全。
沙盘告一段落,最后芊芊为自己的作品取了一个名字。
我在本上轻轻写下第二个词,“孤岛”。
芊芊的脸上涂着厚厚一层化妆品,几乎看不出她原本的肤色是什么样。
这让我想到了一种症状,它是社交恐惧症的一个子症状,叫做赤面恐惧症。意思是患者害怕脸红,一旦脸红就会觉得心慌气短,必须一个人才能冷静下来。
或许她是用这种方式来掩盖自己的脸色,以免被人发现自己脸红了。
她说社交恐惧症不仅影响了她的工作,还影响到了她的感情生活。有位长相帅气人品也不错的同事曾经向她表白,但是她的反应却是呼吸困难,甚至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结果让对方以为自己是不好意思拒绝,就此作罢。
从那之后,社交恐惧的症状变得更加明显,表现为不敢与人对视,无法当众发言,甚至是害怕异性,说话口齿不清等等。
除此之外,在沙盘游戏的过程中我还发现了一个问题,柜架上的道具种类繁多,都是按照分类整齐摆放的。而芊芊在观察沙盘的时候,始终都没有靠近过其中一个分类,是交通工具。
我猜测她会不会对交通工具感到害怕,可能是害怕其中的某一种。
当我提起这个问题的时候,芊芊表示自己现在没法独自过马路,必须要走地下通道或者是跟着人群移动才行。
我感到有些困惑,为什么社交恐惧却表现出了对交通工具的恐惧?
还是说,她害怕的其实是飞速行驶的车辆?
她不愿意回答这个问题,我不知道为什么。但是根据我的经验,有时候她不愿意说的事情往往就是症结所在。
在第一次咨询结束之后,我和苏郁这个案例。
苏郁虽然不明白社交恐惧的发病原理,但是她的直觉告诉她社交恐惧的背后必然存在着幕后黑手。
苏郁说:“从精神分析的角度看,社交恐惧的对象肯定不单纯只是陌生人,而应该和过去的经历有关联。她可能是因为经历了某些不愉快,所以才会害怕与人交流。”
我说:“你说的有道理,或许交通工具对她来讲就是一个特殊的意象。”
她说:“从认知的角度来看,社交恐惧肯定有导致恐惧的认知要素,你必须找出这一点,她为什么会害怕和人沟通交流。”
我说:“是的,她的‘面具’是为了遮掩自己的真实面目,而‘孤岛’则是给自己找了一个藏身之处。”
在和苏郁探讨之后,我决定对芊芊施展催眠,尝试着让她坦露出内心最深处的声音。
在心理治疗的过程中,催眠往往能够起到意想不到的作用。
我让芊芊坐在舒适的催眠椅上,身子倚靠着柔软的椅背,全身放松。
催眠的第一步是“放松”,我说:“深呼吸,感受空气在你体内的流动,就像是温暖而缓慢蕴动着的水波……放松身体的每一个部位,头部、躯体、胳臂、手指……”
针对不同的来访者,放松阶段的时间长短不一,有些人可以迅速放松,然而有些人却要重复多次才能成功。
大约十分钟后,芊芊几乎是瘫软着躺在椅子上,呼吸沉稳缓慢。
催眠的第二步是“暗示”,我说:“现在,你觉得自己的右手很轻很轻,仿佛是在手腕上绑了氢气球,带着你一点一点的飞了起来。”
随着我的暗示,芊芊的右手缓缓抬起,虽然只有约莫十厘米的高度,但这表示她的受暗示性很强,催眠成功的几率非常大。
我继续说:“在你的面前有一个按钮,当你按下它的时候,你就出现在一个十字路口处。你不需要害怕,因为我会一直陪着你,好吗?”
芊芊微微皱着眉头,看起来有些犹豫,不过还是回答说:“好……”
我说:“我数到三,你就按下按钮,好吗?”
催眠的指导语分为很多种,针对不同情况有着不同的变化。我发现自己近来尤其喜欢“按钮式”催眠指导语,它对于一些受暗示性强的人来说效果非常不错,而且抬起的手臂和按下的动作,也能迅速让他们进入催眠状态。
“一。”
“二。”
“三。”
我看到芊芊的右手落了下去,重新回到了椅子上,就好像她按下了按钮。
我说:“你看到了什么?”
她说:“是一个十字路口,周围全都是车,它们……开的好快。”
我问道:“除了你之外还有人吗?”
“有……我看不清她的脸……她就站在我旁边……医生,我好怕,你在哪里?”
我说:“别怕,我就在你身后保护你,只是你看不到我而已。现在放松你的情绪,深呼吸,看一下你身边的人,看一看她是谁。”
芊芊深深吸气,随后突然发出了一声惨叫。
我被吓了一跳,赶紧问道:“发生了什么?”
“刚刚突然有一辆车开过去,把那个人撞飞了!”芊芊激动的说道。
我说:“你呢?你受伤了吗?”
“没有……但我的身上都是血……”
芊芊的情绪状况已经不适合继续催眠,无奈之下我选择将她唤醒。
她醒来之后神色疲惫,浑身无力的靠着椅背,嘴唇的颜色都有些发青。
我问:“还记得你刚才看到的景象吗?”
她虚弱的点了点头。
我又问:“那件事情是真实发生过的吗?”
芊芊回答说:“不是……虽然我真的很害怕十字路口,但是我没有经历过车祸,也从来没有看到过……”
我继续问道:“被撞飞的人是谁?”
芊芊摇了摇头,“我没看清。”
催眠到此结束,我在本子上写下了第三个词,“车祸”。
第六十七章 孤岛(下)
催眠结束后,苏郁问我:“为什么要让她想象自己置身于十字路口,这太危险了。”
我说:“我必须鼓励她面对自己不敢面对的事物,这样才能挖掘出背后的东西。”
苏郁问:“那你挖掘出什么来了?”
我回答说:“她说除了自己之外,身边还有一个人,不过这个人却被车辆撞飞了。但是在她醒来之后,我和她确认过这件事情,她从来没有经历过车祸,所以催眠时看到的景象完全都是臆想出来的,应该另有所指。”
“另有所指?”
我分析说:“最一开始我以为她会不会是亲眼见过朋友出车祸死亡的场景,所以才会惧怕交通工具。但是这和她的社交恐惧没有丝毫关系,所以我认为不对。联系起她第一次咨询时候说过的话,‘世界上不存在永恒的感情,再好的朋友最后也会分开,与其到时候因为舍不得而痛苦,还不如没有’,我在想,她会不会因为某些缘故失去过朋友,所以才会形成这种错误信念。”
苏郁忽然“啊”了一声,用一种恍然大悟的语气说道:“我倒是有个想法,会不会十字路口的车辆代表流言蜚语,她身边的人代表她的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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