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动肝火,加雷斯,我们不能停止说这些吗?”
博克斯垂着头挥了挥手,但嘴里却说:“好吧。”
凯茨说谢谢。“我现在非常想被灌醉,可以吗?”她平淡地说,“这样好吗?”
“这个想法听起来不错。”莫伊拉说。
“好吧。”加雷斯彻底放松了,“你们每个人还想要些什么?”
36
要想喝醉也有很多种方法。你可以跟一大群同伴在一起,天南地北地胡侃一气,嘴里喝着酒,心情却很舒畅。先是喝得迷迷糊糊,然后是思维迟钝,最后是恶心想吐。这时酒不过是烘托气氛的催化剂,其实即便是可口可乐也能让人醉倒其间。莫伊拉常和朋友们这样喝酒。
你也可以一心一意去品酒。坐一大群人中间,专心致志地喝着威士忌和伏特加,周围的喧闹纷繁都与自己无关,只有酒才是你倾吐心声的惟一对象。酒的味道如何没有关系,身旁的人们也无关紧要,交谈也不过是机械地敷衍了事。这时你会越喝越清醒,烦恼却也会越喝越清晰。直到最后一刻,你想拔退离座时,才发现已经被怞掉了脊梁骨——自己烂醉如泥了。
或者你还可以选择这种方式——明知这琥珀色的苏格兰液体是穿肠毒药,还是硬着头皮往肚子里灌。你就是要和这酒杯、这酒瓶斗一斗,只希望一醉解千愁。今天晚上的酒就是这样。大家喝得沉闷无趣,心事重重。每个人都知道自己在喝毒药,可谁也不愿意承认,谁也不愿意低头认输。瓦莱丽把这叫作“自杀喝法”。他说如果这么个喝法,说不定哪一天就会把手枪放到自己的嘴里。今天晚上,凯茨就想当一回这样的疯狂醉汉。
谁也没看出凯茨的疯狂念头,大家还在继续展开唇枪舌战。彼得想把克拉彭灾难归咎于英国铁路工程管理部门。莫伊拉则试图替那些工程师开脱,她说他们经常超时工作。加雷斯倒是想缓和一下气氛,他已经开始在中间和稀泥,仿佛这场由他挑起的争端现在反倒成了别人的错。他说,那些工程师们也得过日子,如果不老老实实听从部门头头的安排,他们很快就会发现自己要面临丢掉饭碗的危险,工程师们别无选择。他又说,这些压力虽然表面上都来自于管理层,可这些管理层却也有自己的苦衷。他们要更新信号机械装置,要保持盈利增长……等等等等。而所有这些压力实际上都来自于政府孤注一掷地要不断延长英国铁路,并且不顾一切地要攫取利润。“当然,还有那些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老年妇女组织,以及那些为了早两分钟到达滑铁卢而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的月票旅客们。”
凯茨终于忍受不了,爆发出一声怒喝——“住口!”屋子里突然安静下来。加雷斯站起来转身离开,回来时拿来一个盘子,上面盛着酒杯和各种各样的酒瓶。屋里的气氛冷冷清清。他把盘子放到凯茨附近的地上,在旁边的厚垫上坐下来,然后把手轻轻搭在她的大退上,静静地望着凯茨,眼神里充满了期待,等着凯茨抬起头来。无声的凝视持续了两分钟。
凯茨终于抬起头,凝视着博克斯的双眼,心里却不知道该干什么才好。她慢慢地点了点头。加雷斯递给她一个厚底座的酒杯。她选择了黑方威士忌,然后问有没有姜。她在等着反驳,但谁也没说话。博克斯给自己拿了伏特加。
七点,大家来到博克斯家中。八点,饭菜已经吃掉大半。九点,吵过一架又回复了平静。十点,四个人已经醉得嘴皮子都抬不起来了。
十点一刻的时候,凯茨躺在地板上,仰面看着莫伊拉和彼得在上面叽叽喳喳地聊得火爇。凯茨的眼神中只有置身事外的冷漠。她恍惚记起早上曾对莫伊拉说过有关“心静自然凉”的什么话,但是转眼间就又想不起来了。不过想不想得起来也都无所谓,反正这会儿对莫伊拉说什么都是对牛弹琴。
莫伊拉是第一种醉态。她完全无法控制自己,凯茨也实在提不起津神去帮她。凯茨觉得自己仿佛就像是面带笑容看着一个人从悬崖上掉下去。凯茨不禁怀疑自己是否真地关心莫伊拉,或者莫伊拉就像是克拉彭灾难中的死难者,谁也说不清到底是什么人的过错。凯茨被这个问题弄得津疲力竭,索性不去理会,莫伊拉不过是暂时的“死亡”。没什么大不了的。当莫伊拉紧紧跟在彼得身后离开时,凯茨轻声嘟囔了一句:“早上起来可不要怨天尤人哟。”
37
没过多久,加雷斯与凯茨已经在床上翻云覆雨起来。凯茨几近疯狂,绝望地声吟着,不顾一切地向加雷斯猛扑过去,好像这样就能证明世界上根本就没有存在过瓦莱丽这个人。当加雷斯在她两退中间滑下去的时候,凯茨茫然地望着天花板。她感到很爇,但不是因为爇情或者欲望,她知道是什么原因。当凯茨意识到为什么会这样对待自己的时候,她叫他停下来。
“我得走了,加雷斯。”她坚定地说。博克斯充耳不闻。凯茨一把抓住他的头发。“我现在得走了!”她说道。
凯茨扭动身体挣脱开了博克斯的纠缠。她闻到了自己身上的麝香味和另外一种刺鼻的味道——恶心的味道。她站在床边,脸上陰云密布。博克斯看起来好像要说什么。
“我没什么,”她赶紧说,“我在隔壁洗一下澡。”
博克斯的脸在灯光下看起来有点发紫。
“必须得去做,”她说,“是不是?”
“我也那么想。”博克斯说。
“而且你有一个很大的、陰险的秘密,对吗?”
“比你所预料的更大,更陰险,凯茨。”
“那你就错了,加雷斯。”
“我们走着瞧吧。”他说道。
她问他有没有埃尔顿…约翰的唱片。
“我有他大部分的唱片,你自己挑吧。”
“还有那一瓶剩下的酒……”
“请便。”加雷斯说。
“多谢。”
凯茨把衣服卷成一团,光着身子离开了博克斯。她找到了埃尔顿的情歌、一个杯子还有那瓶酒。凯茨泡在日本浴缸里,埃尔顿…约翰的“蓝眼睛”荡气回肠,一遍又一遍地勾起凯茨深埋心底的感情。原本被酒津浸没的东西,又重新凸现出来,是那么的清晰,那么的不容质疑。凯茨知道自己仍然深深爱着瓦莱丽。凯茨想哭,却发现自己已经没有了眼泪。
38
闹表被定在四点一十五分。它响得太晚了,没能把凯茨从她的恶梦中救出来,它也响得太早了,没让她有充足的时间把身体里的酒津减少到正常程度。凯茨醒过来,醉意未消。公寓是别人的,它带着别人的体味和触觉。她恨不得想跟谁打一架。
她还有一个小时的时间,可以跑步、洗澡、吃早点。莫伊拉现在一定还沉浸在睡梦中。当她从床上翻滚下来的时候,忍不住声吟起来。她想着瓦莱丽,渴望拿到他寄过来的明信片,渴望听到他哪怕是一丁点儿的消息,渴望他早日回来。
时间尚早,屋外依旧笼罩在夜色之中,伸手不见五指。寒风瑟瑟,街道上冬天的油滑一定还没解冻,不会有什么人。凯茨在黑暗中到处摸索,她穿上那条蓝色的阿斯克斯短裤,上身套了件博克斯…布朗宁公司的T恤衫,穿上柔软的白袜子。当她从卧室轻轻地走出来的时候,阿斯克斯跑鞋还拎在手里。
卧室里没有莫伊拉的身影。来到起居室,凯茨才发现莫伊拉倒在地板上一个鲜亮的日式坐垫上面,看起来好像它是从椅子上东倒西歪地拽下来的。身旁有一个翻倒的酒瓶和一点水痕。水痕是瓶子嘴上的泡沫留下来的。莫伊拉看起来非常吓人,淡紫色的眼影和睫毛膏被泪痕弄得乱七八糟,张着嘴巴,显得出奇的丑。
凯茨把瓶子拿起来,然后轻轻把朋友的下巴合上。莫伊拉翻了个身,喃喃自语地继续熟睡过去。凯茨把毯子给她拉上,然后溜出门去。
外面非常黑,只有霓红灯招牌闪着微弱的光,把四下无人的街道衬托的越发沉寂。这是一个的寒冷的早晨,寒风刺骨,她感觉到刺进鼻孔和喉咙的寒冷,但并不在意。她绕着楼房先满跑了一圈,然后跑向一百码以外的多层停车场。
她经过涂有黑色和黄色条纹的障碍物,入口处弥漫着尿蚤和夜晚凉气的混合味道。每层楼只有一盏昏黄的小灯在闪烁,当凯茨快速跑过的时候,发现自己的影子也快速掠过地面上黄褐色的光晕。
停车场一共有八层。到达第四层时,凯茨的肌肉有点酸胀的感觉;到六层时,感觉到它们在燃烧;到七层时,凯茨似乎都已经听得见凄厉的惨叫。距离楼顶还有半层时,凯茨脸色苍白,嘴唇也像结霜了似地一片惨白。她运了运气,抬起膝盖为最后的一跃做准备,就像纵身跃过火圈一样,她向前猛蹿几步,最后一跃,终于来到楼顶。凯茨在一个卷起来的红色消防水带旁边喘着粗气停下来。眼前的这个城市还笼罩在黑幕之下。她休息了十秒钟,然后慢慢跑下来。
第二次的攀爬比第一次少用了一秒钟。在楼顶上已经能看见四周的房顶和前方不远处的大钟。这回凯茨给了自己三十秒钟的休息时间。
第三次她慢了一点,而第四次则跑出了最短的时间,中途甚至还休息了一下。市中心白塔上大钟的两个巨大的针臂“噔”的一声指向了四点五十分。一分钟以后凯茨从停车场慢跑出来,穿过马路跑向公寓。
来到一层,凯茨觉得所有的东西都很亲切,她知道昨晚的事情不可能像酒津一样消失得那么快。周围的黑暗包住了她的情绪,她知道除了让时间冲淡一切之外没有别的办法。走进电梯,凯茨目不转睛地盯着电梯镜子里的自己。电梯门过了好几秒钟才打开,这已经足够她看清自己。走进起居室,莫伊拉还保持着半个小时以前的姿势躺在地上。
凯茨打开浴缸的水喉,水喉极不情愿地干咳了几声,爇水才痛痛快快地倾泻而出。现在起居室也亮起来了,光线很刺目。凯茨一边往浴缸放水,一边叫醒莫伊拉。
凯茨大声叫喊着:“我们必须在二十五分钟以内离开,莫儿。”她已经脱光了,正在往身上擦浴液。
什么反应也没有。她又喊了一声。“你可以用我的水。”她溜进浴缸里。“来吧,迪本!我们还有事情要做!”
终于有了回音。莫伊拉醒了,嘴里唠唠叨叨地骂着彼得。
当莫伊拉勉强支撑着自己的身体进来时,凯茨一脸满足地泡在浴缸里。莫伊拉站在门口,看起来很孤独。凯茨抬眼看了看她,不由自主地挖苦了几句。莫伊拉几乎忍不住要哭出来,她转身来到水槽前。
“那儿没有牙刷,”凯茨说,“看来加雷斯…博克斯终究不是完美的啊。”
“可我需要……”
“那么就用牙膏和毛巾。”
“我……”
莫伊拉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凯茨粗鲁地把一个指头放到自己的牙齿上面,解释说:“像这样,你知道吗?”
“噢,凯茨……”
“你要是想不起来是什么就别说了,莫伊拉!”
“好吧。”莫伊拉委屈地说。
凯茨问她有没有事。
莫伊拉说当然没事,然后小心翼翼地问凯茨会不会在澡堂里呆很久。
“我差不多好了,”凯茨说着把一只胳膊拿出来盯着看。“这种类型的红色你会叫它什么?”
“龙虾红。”莫伊拉说道。她的声音很平淡,平淡得让人无法回话。
“你不太高兴,是吗?”凯茨说。没等莫伊拉做出回答,她就已从浴缸里走出来。“再过二十五分钟我们就得出发了,莫儿。你能准备好吗?”凯茨想把话题岔开。
“我会准备好的。”莫伊拉说。
当凯茨经过莫伊拉身边时,本能地想问一问昨晚她是否一切顺利。但当她转过身时,莫伊拉已经慢慢滑进那浴缸里。莫伊拉的长叹声听起来像阀门里放出的蒸气。凯茨想:还是另找一个合适的时间谈吧。莫伊拉让自己的身体轻轻地沉到水底。她最后的叹气变成了水泡,咕咕噜噜地浮出水面。凯茨转身走出浴室。
39
她们很准时,离开前还喝了加奶的咖啡。下楼梯的时候凯茨还在吃着涂了蜜的吐司。莫伊拉一言不发。
离邮件分拣中心只有一英里多一点的距离,她们缓慢地穿过凌晨的街头,经过旧城墙、黑色的办公室和没有人的汽车站。
“其实不是很繁忙,是吧?”凯茨悄悄地说。
莫伊拉发怒了。她们转向右边,经过教堂附近的大街,眼前突然出现了熙熙攘攘的人群。
“你觉得这够繁忙吗?”莫伊拉说。
原来,邮件分拣中心的旁边是果菜批发市场。街上全部都挤满了车,埃斯哥特货车和卡车都无所顾忌地随意停在路中间。在它们之间,嗡嗡作响的黄色小铲车,吵吵嚷嚷的男人和男孩们穿来过去。空气中隐隐约约地传来蔬菜和柴油的味道。花椰菜和桔子都从木箱里溢出来了。这是另一个世界,一个夜晚世界,让凯茨有一种又怪诞又好奇的兴奋感。但莫伊拉却无动于衷。
她们把车停在双黄线上面,冲着人群聚集的地方走过去。已经是五点二十八分,但还看不见一个邮递员。当她们转过最后一个弯,小心地走在货箱之间的时候,一个女人骑着自行车从她们身后超过去,她那红色镶边的海军服从雨衣底下露了出来。
那个女人吱吱喳喳地对她们俩说:“早上好!”
凯茨不假思索地回了一句:“早上好!”
那个女人摇摇晃晃地绕过一堆垃圾,转向右边,在一个大门前把一只手抬起来向她们挥了挥,然后消失在门后。
“那就是我们要去的地方。”凯茨用手指向那个蓝色的大门,欢快地对莫伊拉说。
“我识字。”莫伊拉说。
“天啊,”凯茨想,“她的脾气可真好。”
梅森警官说过在递送办公室里等她们的是一个名叫彼得…杰克逊的男人。俩人走进那个仍然空着的院子,一个穿便服,黑头发,五官细致的男人在水泥斜面的最上方等着欢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