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雨农又介绍边向财道:“这位先生是双流县公益协进社大码头来的。”边向财抱拳行礼道:“兄弟边向财,上承拜兄柳文才栽培,下承兄弟伙厚爱,虚占仁字号五排。”李黑娃和花雨农听见“柳文才”三个字,都吃了一惊,一齐抱拳道:“原来公益协进社是柳大爷的码头,久仰久仰!”
花雨农接着又介绍了涂三余,众人相互说客套话相识了。
李黑娃道:“今天本来是我李某人办寿席宴请亲朋好友,没成想众位兄弟伙来捧场。李黑娃实在是三张纸画个人脑壳——好大的面子!”又向众人介绍花雨农道:“勒位花大爷是成都集英文武社大码头的舵爷,又是我们镇巴巴山场‘群益社’的正龙头。”
原来花雨农竟然是“双龙头”。所谓双龙头,就是在一个码头本是行一的龙头,又另开码头做龙头大爷,因此在两个码头都是一把手,这是袍哥中较少见的特例,而李黑福只是巴山场群益社的副龙头。边向财、谢五元和涂三余都毕恭毕敬的向花雨农丢个歪子礼。花雨农也丢个歪子还礼。
花雨农道:“几位哥弟到此,摆起茶碗阵求助,不知有何难事?不妨直说。”谢五元先道:“兄弟我早年曾跟随孙逸仙先生入伙洪门,参加辛亥举事,从未在江湖上结过梁子。却没想倒上个月硬是有人把兄弟我家的祖坟挖了,先人泉下有知,死不眠目,住子孙的不孝哪!”说罢再也忍耐不住,号啕大哭,涕泪滂沱。
花雨农惊讶的道:“原来谢老哥子还有勒段光荣,你老哥子节哀顺变,保重贵体,请上座!”说罢都站起身来,要把太师椅让给谢五元坐。谢五元连忙擦掉眼泪,连声推辞道:“花大爷,李大爷,客气了。谢五元今天舍了勒幅老脸来到贵码头,逗是听说那些挖坟的畜生已经来到巴山场,还要麻烦二位给兄弟打好字旗啊!”
花雨农肃然道:“谢哥子莫要怄气,既然是勒种见不得人的事,我花雨农主持公道,义不容辞!”众人都义愤填膺说道:“挖人祖坟,那是要天打五雷劈的,按袍哥规矩也少不了三刀六个眼!”众人安慰了谢五元好一阵,谢五元才稍稍平复心情。
李黑娃道:“不晓得边老弟有啥子事?”边向财上前几步,和李黑娃耳语几句,李黑娃“哦”了一声,道:“那你老弟逗多耍两天,说不定过两天逗有眉目。”边向财一抱拳道:“那啷个好意思噻?”李黑娃道:“柳大爷的兄弟伙逗是我李黑娃的兄弟伙,你老弟太拘礼了。”边向财这才坐回座位上。
花雨农眼光这时看向涂三余,问道:“不知涂老弟又是为啥子而来?”涂三余脸一红,嗫嚅道:“兄弟的话说出来那逗丢死人了。”
众人都道:“有啥子你逗说嘛,又莫得外人!”涂三余红着脸道:“是恁克回事,兄弟我本来有个穿同一条裤子的兄弟伙,待重庆市府里当个啥子官儿,平时勒兄弟嘿落教,啥子都给兄弟我扎起。上个月,兄弟多喝了几杯,和本码头陈大爷的小老婆打麻将,却不晓得啷个跟陈大爷的小婆娘睡倒一切去了。结果被陈大爷闯倒起了,勒哈逗脱不手了咑。陈大爷说我‘穿红鞋’,按倒他婆娘革了一刀,他婆娘一哈儿逗死球了,希得好我迢得快。陈大爷派人逮我,说要把我逮回切‘放河灯’。我只好迢起切找我那个兄弟伙,结果兄弟伙却有事出切了,听说也是到镇巴来了,兄弟没得法了,逗跟倒起来找他。”
众人一听都觉得甚是尴尬,涂三余显然是个登徒子,偷腥时给人捉奸在床,但是他自己当然不会说实话自暴其丑。李黑娃不置可否的道:“那涂老弟勒两天逗切找人,在巴山场还没得人敢把你爪子。”涂三余一想,也就只得这么着,就一抱拳道:“那逗麻烦李大爷了。”
李黑话道:“今天本来是我办生基酒,不是袍哥开香堂。所以哥儿弟兄要多等两天,等今天酒席办完了,我们一切好商量。几位请到外面吃点便饭。”
谢五元三人一起谢道:“两位大爷仁义比天高,恩德比海深,我兄弟们一齐谢过了。”花雨农道:“李哥你就先莫出来了,我送他们去下面吃饭。”李黑娃点点头,道:“那硬是麻烦老弟了,勒两天忙前忙后。”
马大麻子见众人便要出房,连忙拉着乌光宗蹑手蹑脚的下了楼。
来到外面,却见院中客人乱哄哄的,院子左首很多人围成一个大圈儿,似乎又有什么稀奇之事发生。
第三十三章 鸡毛火炭片子1
两人挤入人群之中一看,只见正中间的桌上放着一个铁皮大茶盘,茶盘里放着四个茶碗,并未注入茶水;茶盘外的桌上放着一只茶碗,却是满满一大碗茶水。茶壶正对着放在茶盘和菜碗的对面,壶嘴对着菜碗。
然而奇怪的是茶壶上还放着一张片子,长约七八寸,宽约三四寸。片子左上角有一个小孔,上面有烟火灼烧的痕迹,似乎是人用烟头烧就的一般,小孔里插着一撮红黄相间的羽毛。
只见黄三、吴幺鸡和张家娃三个都站在人堆里,一会儿望望桌上的片子,一会儿又望望中堂的楼上。看见花雨农领着众人出来,三人才松了一口气,互相安慰道:“莫得事,莫得事,花大爷出来逗好办了。”
花雨农见场中情形有异,便问站在乌光宗身旁的李涵芳道:“芳芳,勒是啷个回事?”李涵芳似乎不大情愿,慢慢的道:“舅舅,先不先有个人进来,在桌子上摆了个几个碗,放了一张有鸡毛的纸飞飞儿。勒时候逗没看到人,不晓得哪切了。”
原来花雨农竟然是李涵芳的舅舅,也难怪李黑娃与花雨农甚为默契,毫无隔阂。乌光宗奇怪之下,又看了看花雨农,只见这人穿着文雅,眉目间流露出一种不努自威的气势,极有魄力,显然不是一般的袍哥形象,与李黑娃的粗俗更有天壤之别。
花雨农走向桌边,人群便都散开,黄三上前禀告道:“花大爷,有人送了鸡毛火炭片子来,摆了个‘患难相扶’阵,人却迢起跑了,啷个办?”
花雨农道:“我看等一下他就会出来,不要着急,等倒起就是了。”
果然不一会儿,一个头包白帕,身穿玄色土布衣服的汉子从院子左侧转了出来,那汉子面色黄中带黑,大手大脚,长得甚是粗壮,但脸上却甚是干瘦,没有余肉,一边走一边喘着气道:“给老子,硬是醒哄醒哄的嘿起整了一买卖,勒哈台通泰安逸了,茅厕哪个搞到后头坡切了嘛!增点没迢得赢!”这人穿着长相都并无奇特之处,一幅普通乡民的模样,往人堆里一站,根本就找不着影子。也难怪黄三他们几个犯难。
那汉子见院子中围着一些人,连忙几步冲了过来,大声道:“呃,莫碰我片片儿哈,弄折了不得幺台哦!”大步走到桌边,一屁股坐在条凳上,将片子收起。
黄雨农示意黄三上前破阵。黄三端起盘外的茶碗,往盘子中的四只茶碗中间一放,旋又端起,一饮而尽。这才向那汉子一拱手,问道:“勒位兄弟,贵龙码头?”那汉子左手抓住右手手腕,右手握拳,拇指伸直,做了个“龙抬头”的手势,这才说道:“兄弟姓皮,草字张一,江湖上人称‘一张皮’,泸州龙马潭小码头,虚占义字十排。”说话时脸上肌肉紧绷,一张黄脸坚如铁石。围观的人都不禁好笑:“给老子果然脸上没得啥子肉,是只剩一张皮。”黄三又问:“不晓得兄弟是路过、跑滩,还是避豪滚案?”
乌光宗知道跑滩是混江湖的意思,但避豪、滚案是什么意思就不太明白了,茫然四顾。马大麻子见他望着自己,咧嘴笑道:“给老子秀才娃二勒哈硬是遭考倒了哈。避豪、滚案意思都一样,逗是犯了事逃命。勒哈你娃该晓得了噻!”乌光宗“哦”了一声,不以为然的道:“我也揞倒了是勒个意思。”马大麻子讨了没趣,骂了句:“你给老子的!”
这时只见皮张一说道:“兄弟一不跑滩二非避豪滚案,有要事登门拜见龙头大爷。”黄三说:“啷个的话,请听我介绍,勒逗是我们花大爷。”
众人散开,只见花雨农昂立院中。皮张一见花雨农气度不凡,再无怀疑,丢了一个“歪子”道:“花大爷,久仰久仰了。我兄弟姓皮,草字张一,泸州龙马潭小码头,上承拜兄许洞庭栽培,下承兄弟伙抬爱,虚占义字十排。兄弟来时慌张,走得匆忙,未带单张草片,本应登门拜访各台龙兄虎弟,奈因人地生疏,远近不一,只是口申登,素上咐,久闻贵龙头大码头山青水秀,人杰地灵,兄弟礼节不周,问候不到,请花大爷多多原谅。”
花雨农抱拳道:“原来你老弟是许老哥子的人,许老哥子仁义赛过刘皇叔,威风赛过瓦岗寨,交结胜过宋公明,讲经上过批法台,好比千年开花,万年结果的老贤才,满园桃花共树开。江湖上哪个不知,谁人不晓?你老弟既在许老哥子的码头干事,不必拘礼。不知许老哥子一向可好?不知兄弟你有何难处?传来这张鸡毛火炭片子?”
院中众人见花雨农说得精彩,都是一片喝彩之声。
花雨农初不露真容,这时说起团条子来,竟然博了个满堂彩,毕竟是读过书的人,稍加点拔,便能举一反三,胜人一筹。
皮张一叹了口气道:“花大爷你不晓得,逗是勒个月,本码头出了大事。我们许舵爷的婆娘,也逗是本码头的四姑跟倒七姑一起迢球了,勒个七姑赛凤凰是一个恶鸡婆,马上逗满三十了还没得男人。”正说到这里,忽然“唉哟”一声,伸手去脸上一抓,拿在眼前看时,居然是一小片猪耳朵。
皮张一怒道:“嘢!哪个细娃二吃东西要乱甩唛?大人也不管一哈嗦?给老子都甩到我脸高地来了,你看整到老子一脸都是猪油!”
第三十四章 鸡毛火炭片子2
院中之人都是一阵哄笑,有的人道:“猪耳朵是卤过的,喷香!细娃二把烧腊送给你,那是看得起你,你老弟逗莫拘礼了。”“卤猪耳朵又碎又香,安逸得很,别个小娃二甩都甩过来了,你放到嘴巴头逗是嘛。”
皮张一茫然四顾,却不见有任何迹象,回过头来,正要张嘴说话,忽然嘴里塞进了一块异物,他口中骤入异物,吓得双脚乱跳,连忙伸手扯出,定睛一看,却是一只鸡腿,鸡腿上的肉已啃得精光,只有少许筋还留在上面。
皮张一“呸呸”地吐了两口痰,看着院中众人都是一幅便要笑出声来的模样,心里窝火,却又发作不得。
又有人安慰他道:“细娃二原来是个央夹沟子,送鸡脚杆给别个,还先把茹啃切吃了。”“鸡脚杆甩跟狗的话,狗儿还晓得摇几哈尾巴,你甩给人舍,怕是要遭捶哟。”“给老子那个细娃二甩的,硬是皮子紧嗦?站出来嘛,老子给你松皮!”有人却道:“嘢,给老子硬是怪呐,还没坐席逗嘛,啷个猪耳朵、鸡脚杆都被人啃光了嗦?”
院中众人也都有此一问,纷纷四处查看,却见院中桌子上都只有茶碗、茶壶和放瓜子花生的盘子,并没有上菜,都觉得大是可疑。多半是些调皮的小孩,偷吃还未上桌的菜肴。更有人怀疑这些小孩用了弹弓之类,将猪耳朵、鸡骨之类射向皮张一,不然也不致这般迅捷,连这些东西从何而来都不清楚。
花雨农道:“今天来的都是客,大人把自己的小孩看管一下,吃的东西不要乱丢,花某先谢谢大家了。”果然花雨农一说话,再没有东西给人扔将出来。
皮张一紧张的四处张望,见好半晌再没有异物冲着自己飞来,这才压低声音道:“花大爷,我们接倒起说。勒两个婆娘听说迢到陕西的山旮旮镇巴县来了,不晓得待哪点躲倒起得。许舵爷让我迢切来看一哈,我揞肯定是勒两个婆娘在外头有了野男人,跟倒野男人裹起迢了,所以台给我们许舵爷戴了啷们大一个卢帽子。”
院中的人一听都觉得他说得甚是滑稽,忍不住的都“哈——”地笑出声来。花雨农也忍俊不住,微微一笑,又正色道:“那兄弟我现在就给你准备路费,派两个兄弟拿我的片子送你到镇巴县城,要不要得?”
这是袍哥江湖上的规矩,皮张一摆了“患难相扶”的茶阵,本地码头就要提供帮助,除了给路费之外,还要派人执公片护送到下一个码头,并交待清楚。否则,在本地码头地面上出了事,就成了“丢人卖客”,会在袍哥界没有面子,并受到指责和惩罚。
皮张一哈哈一笑道:“花大爷你说到哪点切了哦!你花大爷勒点有酒有肉,安逸得很,我还迢到别个码头切住啥子?你花大爷给兄弟打个好字旗,随便派一两个弟兄给兄弟我打听一哈消息,也强过兄弟一百倍噻!”
花雨农一听,脸上不动声色,也哈哈一笑道:“恁个的话也要得,只是今天是李大爷办席,恐怕招待你老弟不周,你老弟多多海涵。”
皮张一咧嘴笑道:“好说,好说!只要有嘎嘎拈几筷子,有烧酒喝二两,兄弟我安逸得很,啥子话都莫得了!”众人心里都是好笑:“将将的猪耳朵和鸡脚杆你都还没整下切,勒时候又想‘嘎嘎拈几筷子’了嗦?硬是‘有了一福想二福,有了豆花儿想腊茹’,点都不晓得知足!”花雨农道:“正好将将还来了几位好朋友,皮老弟逗过切大家一起吃点,要不要得?”说着向他示意旁边桌子上坐着的谢五元三人。
皮张一道:“啷个整都要得,只要有酒有肉,能整得饱肚皮!”
众人见这皮张一就此赖着不走,还要好吃好喝,心里都道:“老子们都是送了礼的,呛勒些袍哥——鬼台晓得他们是不是袍哥,说不定逗是些棒老二。给老子说两句话逗混几顿饭吃,硬还是安逸。”
马大麻子也心想:“袍哥人家绝不拉稀摆带,到处都是兄弟伙,吃嘎嘎拈闪闪都不带钱,硬还是巴实。上回待降头山游老四家穿黑袍嘿起整了一顿好的,安逸是安逸,逗是差点把老命都除脱。我上辈子莫必住的坏事太多?啷克勒些老二逗是不要我入伙噻?”
花雨农又道:“谢三哥、边五哥、涂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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