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那里,目光掠过她落向炉火。
我有很多话想对她说,特别是告诉她我有多么爱她。
但我还是小心翼翼。
她总有办法能打断我的话。
在我的一腔热爱中,也掺杂着对她的怨恨。
我从小就常看她阅读意大利书籍,给那不勒斯的什么人写信……那是她成长的地方。
可是,她却从没有耐心教我或是哥哥们学习字母。
我从修道院回来以后,这种状况毫无改观。
我已经二十岁了,可是我除了少许的几个祷告词和自己的名字之外,依然不会读写。
我讨厌看到她的书,我讨厌她对书籍如此全神贯注。
说不清什么原因,我也讨厌只有当我极度痛苦的时候,才能得到她的一丝温暖和关注。
然而,她毕竟还是挽救了我。
除此之外,别无他人。
我已经厌倦了孤单的生活,一如年轻人总是如此。
现在,她离开她的图书世界来到我的面前,对我关怀备至。
我终于确定她不会站起身走开。
于是,我听见自己低沉的声音说道:〃母亲,事情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简单。
在这件事发生之前,我已时常心怀恶念。
〃她的表情没有变化。
〃我是说,我有时做梦把他们杀了。
〃我接着说下去,〃在梦里,我杀父弑兄。
我从一个房间走到另一个房间,就像杀狼一样把他们通通消灭干净。
我感到谋杀的欲念在心里滋长……〃〃我也是如此,我的儿子,〃她说道,〃我也是如此。
〃她看着我,脸上带着一种十分怪异的微笑,闪闪发亮。
我俯身向前,凑近了看她。
又一次压低嗓音:〃梦中杀人的时候,我听见自己在尖叫。
〃我继续往下说,〃我看见自己扭曲的脸,听见自己的狂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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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节:吸血鬼莱斯特(20)
我的嘴巴完完全全是个O型,叫声、哭声,统统喷泻而出。
〃她点点头,表示理解,眼里闪着亮光。
〃母亲,我在山上杀狼的时候,就有点那样的感觉……〃〃只有一点吗?〃她问。
我点点头。
〃杀狼之后,我感到自己的躯体里又出现了另一个人。
现在,我不知道是哪一个人在跟你说话……你的儿子莱斯特还是另一个人,一个杀手。
〃她静默了很久。
〃不。
〃她终于说道,〃你只是杀死了那些狼。
你是猎手,是勇士。
你比这儿的任何一个人都强,这正是你的悲剧之所在。
〃我摇摇头。
是的,她的话没错,可这并不是关键,这并不是我如此忧伤的真正原因。
但是,再说又有什么用呢?她向别处看了看,然后又转向我。
〃可你有许多身份,〃她说,〃不仅仅只有一个。
你是杀手,但更是人。
不要仅仅因为憎恶他们,就向你体内的杀手屈服。
想逃离这个地方,你不必背负起谋杀或是疯狂的罪责。
一定还有别的途径。
〃她的最后两句话深深地震撼了我。
她说到点子上了。
她的暗示让我眩晕。
以前,我总是觉得如果与他们对抗,我就不是个好人。
要想成为好人,就意味着被他们打败。
除非我能对〃好〃找到一种更有趣的解释。
我们静静地坐了一会,两人之间似乎有种不寻常的亲密感。
她盯着火苗,伸手挠了挠在脑后挽成髻的头发。
〃你知道我是怎么想的吗?〃她再一次看着我。
〃谋杀算不了什么。
对他们真正彻底的轻蔑是抛弃他们。
我想一醉方休以后脱光衣服在山中的清泉里裸浴。
〃我差点笑出声来,这真是一个庄严的玩笑。
我抬头看看她,怀疑我是不是听错了。
不过,她确实说了这些话,而且还要继续下去。
〃然后,我就想象着,我走进村里的酒馆,跟任何一个遇到的男人上床,粗野的,强壮的,老的,少的。
只要躺在那里,跟他们一个个轮番上床,我就会有极度的胜利感。
这样,我就能得到彻底的释放。
我不再顾念你的父亲或是哥哥,也不管他们是死是活。
在那一刻,我完全是我自己。
我只属于我自己。
〃我瞠目结舌。
不过,这也真是太有趣了。
一想到我的父亲、哥哥,还有村里那些自大的店主听到这些会作何感想,我就快要乐晕过去了。
我没有大声笑出来,这是因为我想我不该对母亲的裸体形象发笑。
可是,我无法忍受始终保持平静。
我轻轻地笑了两声,她点点头,牵了牵嘴角。
她挑挑眉毛,似乎在说,我们彼此心灵相通。
最终,我还是爆发出一阵狂笑。
我用拳头捶着膝盖,把头往身后的木头上撞去。
她自己也几乎笑出声来,也许,是用她自己独特的安静方式。
这是一个很奇妙的时刻。
她从周围的一切中脱离出来,给我某种作为一个有血有肉的人的略显粗鄙的感觉。
我们真的是心灵相通,我对她所有的怨恨已经无关紧要了。
她取下发夹,让头发披散在肩膀上。
后来,我们静坐了约有一个小时。
◇BOOK。◇欢◇迎访◇问◇
第21节:吸血鬼莱斯特(21)
不再有笑声和谈话,只有跳跃的火苗和彼此的亲密。
她转头面对着火。
她的侧影、她那精巧的鼻子和嘴唇让人百看不厌。
然后,她又回头看看我,用一种惯常的平静语调说:〃我再也不可能离开这儿。
我已来日无多了。
〃我惊呆了。
之前的些许惊讶跟这次的震撼无法相比。
〃我可以活过今年春天,〃她接着说下去,〃可能还能撑完夏天。
但是我过不完下一个冬天了。
我清楚得很,我肺部的疼痛太厉害了。
〃我痛苦地呻吟了一声。
我靠上前去,喊道:母亲!〃〃什么都别说了。
〃她这样回答我。
我想她不愿意别人叫她母亲,但是我忍不住。
〃我只是想把这件事向另一个灵魂倾诉,〃她说,〃让它清清楚楚地听见。
我完全被吓坏了,我太害怕了。
〃我想握住她的手,但我知道她是不会允许的。
她不喜欢别人碰她,她从不拥抱任何人。
因此,我们只是目光交会了一下。
我饱含泪水地看着她。
她拍拍我的手。
〃别想太多了。
〃她说,〃我从不多想,只是偶尔而已。
但是,我离开你之后,你一定要做好准备自己活下去。
这可能比你想象的要困难。
〃我想开口,但什么也说不出来。
她悄悄地走了,正如她进来时那样。
虽然她对我的衣着、胡须和可怕的面容只字未提,她还是让仆人给我送来了干净的衣服、刮胡刀和温水。
我一声不吭地让他们照料着我。
我的身体渐渐康复。
我不再去想杀狼的事,转而想念起她来。
〃太害怕了〃这句话萦绕在我的脑际。
它们听起来是如此真切,可是我不知道还能再作什么别的解释。
如果我自己慢慢死去,我也会有同感。
这种感觉,比在山上和狼奋战更为痛苦。
但还有比这更糟的。
她一直默默地忍受着煎熬。
她跟我一样,痛恨我们这死水般的无望生活。
她共养育了八个孩子,三个活着,五个已死。
如今,她自己也濒临死境。
她的一生就要结束了。
我本可以从床上爬起来,让她感觉舒服一些,可是力不从心。
一想到她快要死了,我就无法忍受。
我在房间里踱步,吃着给我送来的食物,可依然无法面对她。
然而到了月底,一些来访者硬是把我拖了出去。
母亲走进我的房间,让我必须去接待几个村里来的商人。
他们是来恭贺我成功地剿灭了群狼的。
〃哦,让他们见鬼去吧。
〃我说。
〃不,你一定要下楼。
〃她说,他们给你带来了礼物。
这是你的义务。
〃我讨厌这所有的一切。
我来到大厅,发现他们都是我所熟知的有钱的店主们,一个个都衣冠 楚楚。
可他们中间,有个光鲜的年轻人我没有立即认出来,这让我吓了一跳。
他大约和我年纪相仿,身材十分高挑。
当我们四目相对时,我终于想起来他是谁了。
尼古拉斯·德·朗方,布商的长子,曾被送到巴黎的学校念书。
现在他真是光彩照人。
他身披一件玫瑰色和金色相间的华丽织锦外套,脚蹬金跟拖鞋,领口上镶着好几层意大利花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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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节:吸血鬼莱斯特(22)
只有他的头发还是跟过去一样,乌黑,拳曲。
虽然用一条上等的丝带束着,但是他的头发不知什么原因依然有一股孩子气。
这正是巴黎时尚,仿佛通过我们的驿站一样,迅速流行。
而此时的我,穿着破旧的毛皮靴,泛黄的花边已经被修补了不知多少次。
我们彼此鞠躬,就像他理所当然的是镇上的代言人一样。
接着,他从一块黑色的哔叽布包装里取出一件镶着毛皮的红色天鹅绒披风。
这东西真是太棒了。
他看着我,眼睛闪闪发亮,就像面对一位君王。
〃先生,我们恳请你收下它。
〃他十分诚恳地说道,〃这是用您所杀的狼中最好的狼皮镶边的。
我们想,冬天你外出打猎的时候,这件毛皮镶边披风能让你屹然挺立。
〃〃还有这个,先生。
〃他的父亲说道。
他拿出一双黑羊皮做的靴子,毛皮镶边十分精致。
献给猎手,我的先生。
〃他说。
我被打动了。
他们的姿势极其优雅,他们送给我的礼物我只在梦里见过,他们尊敬我,犹如尊敬君王。
我收下了披风和靴子,并用前所未有的殷勤态度向他们表示感谢。
我听见我的兄弟奥古斯丁在身后说:〃这下他更要胆大妄为啦!〃我感到脸在发烧,很生气为什么他要当着这些人的面对我恶语相加。
我扫了一眼尼古拉斯,却发现他的脸上深情款款。
〃我也胆大妄为,先生。
〃他在吻别的时候悄悄跟我说,〃哪天可否让我来跟你谈谈,听听你是怎么把狼杀死的?只有胆大妄为的人才能做出超乎寻常的事啊。
〃没有一个商人对我像那样说话。
我们一瞬间似乎又回到了童年。
我放声大笑。
他的父亲感到很难堪,我的哥哥们也停止了耳语,可是尼古拉斯依然 保持着他那巴黎式的微笑。
他们一离开,我就拿着羊皮靴和红色天鹅绒披风走进母亲的房间。
她一边一如既往地阅读着,一边在慵懒地梳头。
透过透进窗户的微弱阳光,我第一次看见她头发中的灰白。
我把尼古拉斯说的话告诉了她。
〃为什么他自称胆大妄为呢?〃我问母亲,〃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带着感情,似乎暗示着什么。
〃她笑了。
〃确实别有含意。
〃她说,〃他曾经玷辱过家门。
〃她从书本上抬起头来,看了我一会。
〃你知道吗?他自小受到教育,模仿贵族生活。
在巴黎学习法律的第一个学期,他疯狂地迷恋上小提琴。
他似乎是听了某个意大利大师的演奏。
这个帕多瓦人才华横溢,以致传说中,他是出卖灵魂给魔鬼以换取才气的。
于是,尼古拉斯放弃了一切,师从沃尔夫冈·莫扎特。
他变卖了书本,除了拉琴什么也不做,最后考试不及格。
他想成为一名乐手。
你能想象吗?〃〃他父亲坚决反对。
〃〃正是如此。
他甚至把小提琴都给砸了。
你知道一件昂贵的东西对一个布商来说意味着什么吗?〃我笑了笑。
〃那就是说尼古拉斯现在没有小提琴了?〃〃他有。
这事发生之后,他立刻跑到克莱蒙特,卖了他的手表,又买了一把琴。
他确实是胆大妄为。
最糟糕的是,他还真的拉得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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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节:吸血鬼莱斯特(23)
〃〃你听过他演奏吗?〃我的母亲颇通音律。
在那不勒斯,她和音乐一块儿长大。
而我,所听过的只有教堂的唱诗班和集市上乐手的演奏。
〃周日我去做弥撒的时候听过。
〃她说道,〃他在商店楼上的卧室里拉琴。
每个人都能听到。
他的父亲因此威胁说要打断他的手。
〃这么残忍!我倒吸了一口凉气。
听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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