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衔尾蛇
“凶手用了一把裁纸刀对被害人实施了加害;纯靠手上的力量扭断了她们的双脚;他在现场留下了两枚足迹;被害人死亡的时间前后相差不到一小时,是窒息,血块堵住了她们的呼吸道;凶手是在极短的时间内对她们进行加害的,没有反抗的痕迹,她们可能事先就失去了意识,这需要进一步的尸检确认。”她勉强向郑岩挤出了一个笑容,“下面就看你的了,我得和部里联系一下。”
01
郑岩递给杜丽一杯清水,在她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他按照约定时间来到诊疗室的时候,杜丽正倒在沙发上,满身的酒气,三个空了的红酒瓶凌乱地倒在地上。
她习惯在开始治疗前让病人先喝一杯,但自己却很少碰。像今天这种情况,郑岩是第一次遇到。
“谢谢。”杜丽揉着因为醉酒而疼痛不已的头,说道。
“看来今天不适合进行治疗,要不我们换个时间?”郑岩端坐在椅子上,试探着问。
“那不行。”杜丽一口喝光了那杯水,从抽屉里拿出一瓶口服液灌了下去,郑岩认得那是一种解酒的药品。
“治疗的时间是不能随便更改的。”杜丽说着,把那个空瓶扔进了垃圾桶。
“但是你现在的状态?”
“换个方法。”杜丽起身走到了书架边,那上面还放着几瓶红酒,“很多精神类疾病大多和压力过大有关,所以,适当释放压力也是治疗的一部分,酩酊大醉通常是个不错的选择。”
“我可不想。”郑岩苦笑了一下,“酩酊大醉之后的噩梦更可怕。”
“好吧。”杜丽抓了抓凌乱的头发,“那让我们看看你这几天都做了什么。”
说着,她从书架上抽出了一个文件夹,递到了郑岩的面前。
“我可能什么都没做,也可能全忘记了,你知道我记性不太好。”郑岩接过了那份文件夹,打开,眼睛一下子瞪大了,“但我绝对不记得和一个叫慕雪的人登记结婚,然后用全部身家给她做了什么担保,还是出国进修犯罪行为分析?”
“你一点都不记得?”杜丽看着郑岩,“提醒你一下,慕雪就是Z0003案中的那个凶手的女儿,直到现在,警方对她是否直接参与了案子依然持怀疑态度,如果没有你和她结婚,给她做担保,她根本不可能获得护照,更不可能拿到签证。”
“确实不记得。”郑岩苦笑了一下,“不过,如果她有什么事的话,是不是就意味着所有的责任都必须由我来承担?”
“这你比我更清楚。”
“我知道。”郑岩靠在椅背上,叹了一口气,“我当时一定是喝多了,要不然怎么会做出这么疯狂的事?结婚?除了和你姐姐,我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想法。”
“并不是什么事情都能用‘喝醉’就能解释得了的。”杜丽在郑岩对面的椅子上坐好,穿着黑色丝袜的右腿搭在了左腿上,手也放在了膝盖上。这个动作通常表示她要进入正题了。
“今天就谈谈这件事,怎么样?”郑岩抓了抓脑袋,“这太疯狂了,我的全部身家,竟然用来给一个完全不了解的人做担保,在正常状态下,我绝对不会干出这种事的。”
杜丽微笑地看着郑岩:“我想我们都知道你为什么会那么做。”
“可是我不知道。”郑岩摊开了双手,一脸的苦笑。
“这是你心理防御机制的一部分。我们都清楚,因为你的出色表现我们才及时找到了凶手,救下了慕雪,我们认为事情到这里就已经结束了,因为案子已经得到了完美的解决。”
“作为一名公职人员,我的任务已经结束了。”郑岩点了点头。
“没错,但是你的生活并不只有那一个身份,剥离公职人员的身份,你也是个普通人。你有自己的道德体系,这个体系约束你有些事情可以做,有些事情不能做,同时,它也会强迫你平衡自己的心理处境。”
“你这话太高深了。”
“简单点来说……”杜丽沉吟了一下,“恢复到普通人的身份后,你的道德体系让你认为是因为自己的介入才导致了慕雪父亲的死亡,这时候你不认为慕雪的父亲是凶手,他只是个父亲,但是你让他死了,让慕雪失去了最后的亲人,她不得不独自承担很多本不应该由她承担的责任。在这个过程中,她付出了多少失去了多少,我不知道,但是我想你很清楚,你由此产生了一种愧疚的心理,希望能够尽可能补偿她,如果可以,你会给她一个完整的家庭。”
“那不可能。”
“是的,那不可能。”杜丽看着郑岩,“你很不希望慕雪的未来因为父亲而断送,所以才会……”
“送她出国?”
“至少目前你是这样做的。”杜丽停了一下,“你太感性、太善良,你应该想想另外一件事。”
“另外一件事?”
“你离开6号的目的是什么?”
郑岩沉默了几分钟,神色有些不自然地说道:“为了抓住‘厨师’和‘厨师长’。”
“没错。”杜丽点了点头,“所以我觉得你应该放弃自己普通人的身份,你只是个公职人员,你必须清楚一件事,如果没有你,慕雪早已经离开这个世界了。而且,如果你只有这个单一的身份,对你摆脱身份识别障碍有非常大的帮助。”
“我恐怕做不到。”郑岩苦笑了一下,“你根本不知道慕雪经历了什么,我没办法摆脱愧疚,这就像每次我接触那些案子之后,总会感到愧疚一样,如果我能早一点抓住凶手,就可以多挽救几个人的生命。”
“郑岩,你必须知道一件事,也是我要求你必须提醒自己牢记的一件事,你已经尽力了。”
杜丽突然露出了惨然的笑容,“你不奇怪我为什么喝那么多酒吗?”
“确实很奇怪,不过我没有打听别人秘密的习惯。”
“因为这个。”杜丽走到办公桌后,从抽屉里翻出了一本手册,递到了郑岩的面前。
那是一本大学的花名册。
“我说过,我是那所大学的客座讲师,我突然发现,慕雪是我的学生,我们见过几次,可惜,我一直没记住她的名字。”
郑岩翻动着那份花名册,他的手机就在这时候响了起来。他掏出电话,是一条彩信,只有一张照片,但是那张照片却让他的表情瞬间凝固了。
照片是从高处俯拍的,看起来应该是在屋顶,透过某个缝隙拍摄的。
那似乎是一间废弃的厂房,里面只是一片空地,但就在空地上,是九具年轻女孩儿赤裸的尸体。
她们脸朝外,胸脯高高挺起,围成了一个圆,前一个女孩儿的脚插在后一个女孩儿的嘴里,就这样首尾相连。
这个怪异的姿势迫使那些女孩儿的双脚不得不叠在一起并整个扭向了身后。
因为拍照的距离过远,似乎只是手机拍摄,照片并不清晰,但是郑岩能想象到这样的姿势将迫使凶手不得不撕开那些女孩儿的嘴,裂口甚至可能已经扯到了脑后,而她们的双脚也不得不被扭断。
郑岩将照片递到了杜丽的眼前,没有说话。
“这是,衔尾蛇?”
“什么?”
“一种传说中的生物。”杜丽皱了皱眉,“或者说,一种只在哲学理论中存在的生物。”
“看来,这次我们的对手是一个因为研究哲学而走火入魔的变态。”郑岩说道,随即笑了笑。
02
H省L县是我国的产粮大县,虽然已经通上了公路铁路,但由于落后的经济结构和其特殊的战略地位,这里的经济却并不发达。
案发时间恰逢雨季,洪水冲毁了公路,铁路也受到影响无法顺畅通行。H省公安厅和当地驻军协调,调派了一架直升机将Z小组送到了距案发现场500米左右的一块空地上。
“案发地点是一座闲置的粮仓,一群逃课的孩子跑到那个地方玩,发现了尸体,他们和那些尸体合了影,然后上传到网上,这才被我们发现。”当地专案组组长是一个40岁左右的中年人,他给Z小组送来了雨衣雨靴,带着大家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泥泞的土路上,一路介绍着案情。
“那些孩子有没有进入过现场?”唐贺功喘着粗气,问道。
这才是他最关心的问题,如果那些孩子进入过案发现场,很有可能破坏现场痕迹,这对接下来的调查取证会造成非常严重的影响。
“应该没有。”专案组组长想了想,说道,“那座粮仓虽然是闲置的,但是保养得非常好,门锁没有破损,那些孩子是通过架设在外面的梯子爬到粮仓顶部,透过通气孔看到的。”
“嗯。”唐贺功点了点头,又叹了一口气,这是一个好消息,但同时也有一个坏消息在他的脑子里不断回荡,这么大的雨,凶手留在外面的所有痕迹都可能会被湮灭。
“你刚刚说到保养,例行保养的时间有没有调查到?”唐贺功再次问道。
“每周五。”专案组组长想都没想就说道,在Z小组到达之前,他们对外围的信息已经进行了尽可能细致的调查,“每周五下午,维护员会来检查粮仓,看是否需要进行维修,我们调查过,他最后一次到这里是上周五下午3点左右,因为下雨,他检查得非常仔细,大概用了半小时,3点半左右离开的。”
“今天是周三,你们是在今天早晨知道这起案子的?”
“是。”专案组组长点了点头,又有些不好意思,“其实那些照片是在昨天下午的时候发到网上的,经过一个晚上的发酵,网民们的视线都聚焦了过来,差点上了头条。不过我们这里的网络不太发达,也不怎么关注网上的消息,是部里下了通知,我们才来核实的,部里交代过,让我们暂时只对外围进行调查。”
“那么案发时间应该是在上周五4点之后到昨天上午之间,最有可能的时间是周一晚上。”唐贺功总结道。
专案组组长停下脚步,不解地看着唐贺功:“唐组长为什么这么认为?我们觉得案发时间应该是在周末,那个时间比较容易下手。”
“如果是在双休日,说明到今天早上这些被害人失踪早已经超过48小时,从这些人的容貌和肤色来判断,她们不是白领就是学生,两个工作日里,这些人没有到单位上班,没有出现在学校里,没有和家人联系,你觉得她们身边的人不报案的概率有多大?我建议最好从这方面查一下,可能会比较容易得到被害人的信息。”
专案组组长瞪大了眼睛:“我们一心想要进入现场勘查,得到一些线索之后再去调查被害人的信息,确实没往这方面想过。”说完,匆忙掏出电话,将工作安排了下去。
转过了一片树林,那座粮仓出现在了大家的面前。现场已经拉起了警戒带,几辆警车就停在外围,粮仓的门还没有打开,那些警察都在外围寻找着线索。
“等一下。”秦玲突然停下了脚步,俯下身,手伸进了地下的积水里摸索着什么,脸上的神情凝重了起来。
“发现什么了?”唐贺功转过头问道。
“有一辆车的车辙不对。”她皱着眉想了一下,“咱们出现场的车里有没有一辆面包车?”
“面包车?”专案组组长皱了皱眉,“没有。”
“那个负责维护的人呢?他是怎么过来的?”
“是电动车,他都是骑电动车过来的。”
“那就很有可能是凶手留下的。”秦玲站起了身,“凶手有一辆面包车,用来运送那些被害人,时间应该是在两次雨停之间,路面将干未干的时候,所以留下了很深的车辙,这次大雨也没能将这些痕迹完全销毁。”
“周一,是周一。”专案组组长这次看向Z小组的时候不由得露出了钦佩的神色,之前他对Z小组的到来并不满意。这种案子,他认为自己的人完全可以解决,可是从早晨到现在,他们还没能发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Z小组这个看上去弱不禁风,甚至有些迷糊的女孩儿只是从这条路上走过来,就已经发现了这些线索。
“周六周日也一直在下雨,只有周一的时候,虽然一直阴天,但是那天一滴雨都没下,到周二的时候,就又开始下了。唐组长,你真神了,凶手的确有可能是在周一晚上时候作的案。”
“其实这不难,仔细观察那些照片就能发现。”唐贺功笑了一下,“我们对那张照片进行了分析,发现那些血迹还没有完全干涸,说明案发的时间不是很久。”
他又将头转向了秦玲:“想办法找出那辆面包车的型号,这对我们接下来的调查会很有帮助。”
“那不可能了。”秦玲摇了摇头,“雨太大,要不是我刚才一下子踩偏,根本不可能发现这个线索,现在雨也没停,没法固定痕迹。”
“好吧,总之,凶手有辆面包车或者类似的车。”唐贺功摸了摸鼻子,“现在我们进现场。”
他说着,径直走到了粮仓的门前。那把巨大的锁还挂在那里,上面并没有暴力破坏过的痕迹。
“凶手是怎么进去的?”
唐贺功皱起了眉,看着郑岩,却见郑岩闭起了眼睛,戴上了手套,在门上摸索着,重点在那把锁的周围。
“他留意这里很久了,知道在这个地方作案的话,至少要一周的时间才会被发现。一周,这种恶劣的天气足以让所有的线索湮灭。他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包括怎么打开这把锁。”郑岩这么说着,突然抓住了那把锁,用力向下一拽,那把锁应声而开。
不理会那些人惊讶的目光,郑岩把锁拿在手里仔细看了看:“是个高手,你们看,这把锁的内部结构已经改变了,用钥匙也可以打开,用力稍大一点拉动,也能开锁。凶手可能和开锁有点关系。请吧,各位。”
郑岩退到了一边,向秦玲示意了一下,这在以前可是很少见的。经历了前几个案子的配合,郑岩发现,如果由秦玲先对现场的某些痕迹进行鉴定,他在进行共情的时候,往往可以更精确。
对于郑岩的举动,秦玲也有些意外,但只是一瞬间,她便带着工具箱走进了现场,直到一小时之后,她才疲惫不堪地走了出来。
“凶手用了一把裁纸刀对被害人实施了加害;纯靠手上的力量扭断了她们的双脚;他在现场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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