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缸·花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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葬缸·花床-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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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达恨恨地:“是他娘的。”

  我在他肩上戳了一下:“那你还象条狗一样哈叭他老婆啊?呵,你还是个人吗,你都不如老鳖,人家还有个硬壳呢。”

  如达不在乎地笑:“这叫卧到草棵子里舔苦胆,明的咱可斗不过他呀,别看他瘫了,可他还是队长,在这村子里,他说一句还算一句,鸡蛋壳和老鳖壳硬碰能行吗哥?不是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吗,我才不慌呢。”

  “那女人是他老婆吧?”

  “嗯,叫个柳玉春,这女人对人还不错,可惜啦,如虎的年龄……哈哈哈……”

  如达的院子里,一丛一丛的芳草芽儿从砖缝子里钻出来,挺有味儿的。一棵腕儿粗的柿子树,团拢的、半大的叶子们正在阳光下生长,比某个男人的绿帽子还要绿。

  他从走廊下掂了一个铁锹一个抓钩,递给我铁锹,然后,对着堂屋门和院门儿分别步了几步,一哈腰,抓钩就冲铺得好好的红砖地面锛了下去。

  “干什么?这不是败坏吗,平整整的地儿?”我骂他。

  “这是高人叫做的,快点儿帮我挖,别人看见又该捣唧我的事儿了。”

  十几分钟后,按如达要求的,我们弄出了一个深三尺、长六尺的大坑。然后,他从袋子里把那些成形了六百年的城墙老砖一块一块地掏出来,接着,两块摆头形,六块摆胳膊,四块摆身子,八块摆腿儿,弄出个人形来。接着,从摩托车后备箱里拿出瓶酒来,叭地在铁锹头上把瓶嘴儿碰烂,把酒呼呼呼地浇在砖人儿身上,脸上的虔诚和佛像前摆的猪头一样。

  我晃着左腿:“说说,这能给你带来什么呀?”

  如达把酒瓶用力甩出去,瓶子撞在院东墙上,清脆而壮烈地碎开,一片亮光飞溅。

  他一边抄铁锹往坑里填土一边小声说:“包我四季平安,人丁兴旺,财源滚滚。真是天助我也,高人说,必须要有蓝砖才能成事儿,可这会儿都是红砖了,哪来的蓝砖啊。我都发愁半个多月了,这喀嚓一声雷,城墙就倒了,蓝砖就有了,呵。”

  我笑:“要是真是这样,你们家祖坟上不光是冒青烟,非着大火不可。”

  如达也笑了:“别瞎说,别不灵了。”

  我心里一动:“哎,有包人长命百岁的吗?有空儿给我问问高人。”

  如达:“行。不过,活那么长干什么呀,吃喝玩乐活个五六十岁就行了呗。”

  我用脚踢土,洒了如达一脸:“放驴屁,能活多长就活多长,你以为你有九条命啊?”

  埋好“砖人”,带上一根煤火椎,如达又带着我去他们家的坟地。问他干吗去,他神秘地说,到地方就知道了。

  村北没有果树。据如达说,村北的地不但种不成果树,连庄稼也长得不好,跟废地差不多。

  坟地在村子的东北角,它西边百十米就是杂树丛生、已显阴森谲谧的庙岗子,那庙岗子很高大,象一座小山,在我们这大平原,气势压人呢。而那个有可能给我带来财富的神秘的葬缸子,就在那儿,我真想去看看了,又有五年没去那地方了,不知道那里的树又长粗了多少。

  

第十二章  身后,竟站着一个黑衣女人!
我记得很清楚,从七八岁起我就跟着爷爷采艾蒿了,最后一次采艾蒿在五年前,那时大学还没毕业,在暑假,是跟着父亲去采的。每一次采艾蒿,都是在庙岗子上后面的林子里,或者附近。爷爷说,艾蒿这东西全国各地都有,质量最好的在湖北,但在我们当地,最好的艾蒿就产在那儿。他甚至说,不管是什么中草药,越没有人烟越能聚合灵气,治病的效果越好。也可能对吧,不是有粪堆上长灵芝之说吗?

  如达家的坟地单薄得可怜:只有三座坟。最大的坟是如达的祖爷爷的,这个可怜的老人,一生未能娶妻,如达的爷爷只是他认养的儿子;另外一座稍大的是如达的爷爷的,最小的是如达的母亲,孤零零地堆在一边。所有的坟上都是密生的草芽,注定会在夏天长势逼人,坟头,将成为它们蹬高望远的梯子。

  这时,如达从我手里拿过煤火椎,走到祖爷爷的坟前,分别在坟边的四个角扎了四个深眼儿,然后,从摩托车后备箱里拿出包东西,打开,是些红灿灿的小颗粒。

  “越说你神你越秘儿了,这又是什么呀?”

  如达捏了一撮,弯腰丢进一个眼儿里:“朱砂。”

  我笑:“朱砂不是一种矿物质吗?到这儿也成仙丹了?这个能帮你实现什么目的啊?”

  如达恨恨地:“能把地劲磨到我们家,把村长家的地劲给毁了。从此,我们家就能超过他们家了。”

  “真的啊?你也够阴的。”

  如达冷笑:“他们家破人亡我才高兴呢。”

  这时,如达的手机响了,铃声,是一首很欢快的什么情歌,这使得如达在祖宗面前的这次行动显得特别可笑。

  如达一边啊啊嗯嗯地接电话一边往外走,好象是怕我听到。

  我耐着性子等了他一会儿,他一直在低声接电话,放眼庙岗子,我心里一动,右手,毫无意义地拍着左胸,就沿着一条弯路走了过去。

  村北的地果然贫瘠,路边麦苗一副贫血的样子,都四月了,才刚刚戳破地皮儿,黄黄儿的,一副永远也不可能结穗儿的衰样儿,让我想到了自己太有限太不公平的生命。

  离林子越近,艾蒿越多,刚比麦苗子高一点儿,弯腰揪了几片细长的叶子,手指捻了捻,一闻,还是那种亲切的旧香。真有点儿想它们了,可是,它们一定不想我,因为,我在它们眼里,就是夺命的魔鬼。

  想上庙岗子得先穿过它周围的林子,就象一只蚂蚁,想爬上一个黑脸汉子的鼻尖,必须先钻过他的络腮胡子。越往里走地势越高,树越稠,艾蒿也越多越旺,光线也越暗,好象亮丽丽的阳光只能在林子之上打旋儿却落不进林子里。在庙岗子的东北角,我看到了一块斜卧的青石,原以为是碑,但弯腰看看,上面一个字也没有,与之相连的,是一截儿高出地面不过半尺的红墙,我猜,这就是庙的后墙了。

  庙岗子高有五六尺,等我爬上去,手扶着一棵柏树,一低头,才发现皮鞋上全是湿淋淋的露水。

  庙岗子上,清一色全是柏树,都碗口粗,有稠有稀地各自守着脚下的一方老土。这种树让我嫉恨,别看它们弯腰佝身子的,可是,个个都是树中的寿星。我伸出手,开始抠眼前一棵柏树的老皮,那皮,说红不红,说黑不黑,说灰不灰,很象老年斑。

  四下里一瞄,我的头皮就开动一耸一耸的了,虽说岗子下,杨柳桑桐的叶子刚长了个半大不大,岗子上的柏树也不是长得密不透风,但没有风声,没有鸟啾虫唧,地上,是那些和坟地上一样看不出具体名字的草芽儿,它们,一起制造着那种已经封存了几百年的静,让人的呼吸越来越短,一直缩进肚子里去。

  鼻孔里的空气凉凉的,身上一紧一紧的,于是,就倚上了一棵碗口粗的柏树,这样,身体好歹有一面是安全的。

  目光,一直在岗子下沿的杂树之间来回划拉。高皓清说,那个葬缸就埋在庙岗子后面,不知具体埋在哪个位置。不过,要是由我一个人来挖,非吓出毛病来不可,这地方太叫人胆战了。不过,只要他出大价钱,只要有钱在背后推着我,就是真有鬼我也得掂着桃木剑过来耍耍。

  忽然,我的耳朵一耸!身后好象有悉悉索索的声音传来!

  猛一回头,不由腿一软,一声大叫:“啊!”

  身后,竟站着一个黑衣的女人!

  没顾得细看是谁,缩身子刚要逃——

  “你是谁?想干什么?”那女人的声音冷森森地追来。

  一听嗓音,我又收住步子,回头冲那女人恭恭敬敬地说:“高奶奶,是我,根伟啊。你眼睛不好使,怎么摸到这儿来了,这么多树,当心碰倒。”

  是根伟的奶奶。人吓人,吓死人。这个出身杭州青楼的老女人,可把我吓死了。

  “碰不到的。你怎么在这儿?如达呢?”老人语气缓了下来,眼睛很自然地闭着,象两道深深的皱纹,横在她轮廓依然秀致的脸宠上,很残忍。

  “他,他就在坟地那儿呢烧纸钱呢,快清明了。刚才他去看你,你的房门关着,原来你在这儿。”我赶紧编瞎话宽她的心,“我,我来这上面看艾蒿长什么样儿了,我想采点儿,以后还得帮人艾灸看病呢。”

  “好,你真是个善良的好孩子,象你爷爷和爸爸一样,”老人笑了笑,叹了一口气,“如达倒是有一段日子没来看我了呢。”

  这时,远远地传来如达喊我的声音,又应付了几句,我就赶紧撤了。

  “你上哪儿干什么呀?想死啊你!”

  老远如达就恶狠狠地对着我吼上了,从来没见他这么生气过。

  “我去撒尿了,不行啊?”我满不在乎。

  “你混蛋!”如达忽然冲过来,冲我肩上就是一拳,生疼。

  这小子是不是春药吃多了?

   。。

 第13章  杭州老女人开始幽幽吟唱
我愣了:“耶耶耶,给你个头顶就拉屎是吧?”

  如达这才低下头:“对不起哥,我太冲动了,我妈,就是在庙岗子上的一棵柏树上吊死的。”

  我的心一沉,以前只知道他妈是吊死的,没想到是那儿,心里不禁又凉了几凉。便拍拍如达的肩膀:“是我对不起你。对了,刚才,我碰到咱奶奶也在岗子上。”

  如达唉了一口气:“除了她,那地方平常没人去。”

  他这话让我心里暗暗高兴,没人更好。

  “没事儿你也常回家看看奶奶,他都八十多的人了。”

  如达叹气:“我还是不想原谅她,如果不是她,我的生活决不可能是这个样子。”

  “好了,不说这个了,哎,对了,刚才给谁打电话呢,打这么长时间?”我转移话题。

  如达这才笑笑:“一个女人,客户。”

  我嗯了一声,抬头看看太阳,吧哒了一下嘴:“渴了,你院子里有什么喝的吗?”

  如达骂道:“没有!日他姐,殷保乐不给我们家安自来水,压水井的水又苦又咸的。走吧,回城!”

  跨上摩托车,我又偏脸儿看了一眼庙岗子:仿佛看到了一个吊在树上的模糊的身影,不禁用双手揽住了如达的腰。

  午饭之前,我又上了一下网,“纯纯的妓女”不在线。她的眼睛不会疼得很厉害吧?真有点担心她呢。

  网上新闻挺新鲜,没想到国人竟然又推出了颇有创意的清明节祭品:二奶,还有摇头丸!真他哥的会诱惑地下先人。

  4月4日

  明天就是清明了。在我们这儿,扫墓,有扫前不扫后之说,意思是最好赶在清明节之前送钱祭奠亲人。

  公墓在城东,离城两公里。本打算骑自行车去的,但还想捎带着去庙岗子采些艾蒿。农历的三月到六月,都是采艾的好时候,而雨后的艾蒿更是鲜嫩可用。当然,顺便还想炼炼胆儿,我得为挖葬缸先作好思想准备。于是,饭后,伺候好儿子,骑着自行车去找如达换骑摩托车。

  文轩街在西街,很窄,又是条老街,所以,春天的阳光虽好,它还是人稀车少,一副失宠的样子。但路两旁丈三米四长着的那些水桶粗的榕花树,给这老街暗增着难得的韵味,特别是树上那一篷一篷粉红的榕花,正散发着甜甜的幽香,连一条半大的黑狗都在边走边耸着鼻子抬头寻香呢。

  如达的中介所在中街,一楼是门面,二楼住他们一家三口儿。

  哗啦扎好自行车,刚到门口,我就看见一个人,正嘴巴子拱着如达的耳朵低声咬磨着什么。如达听见响动,抬头一见是我,马上给我亲热地打招呼,拍拍那人的肩膀指指我,说:“盛哥,这是杨根伟,本城第一美男子,我的铁哥们儿。”

  那人一回头:紫茄样儿的一张脸。他笑着,冲我伸出手,连说果然是美男子果然是。

  我应付了盛哥一下,用眼瞥着贴在木板上花花绿绿的启事说:“怎么全是男女征婚交友的啊,这么单调?”

  如达:“正向盛哥取经,真准备改成婚介所呢。我看,就男男女女这生意赔不了本儿,啥时候这世界它也离不了雌雄之事呀。”

  骑上摩托车,我磨头顺原路回到文雅路,然后直接出城南门,沿着护城河奔城东的公墓。过城中心是近点儿,可这会儿人正多,红灯绿灯、摇铃鸣笛的,烦人。

  出了城南门刚往东一拐,我就看到城墙倒塌的地方,一群民工正在搭脚手架,看样儿子是要重修城墙了。

  这是今年刚刚新建的我们这座城市的第二座公墓。我的亲人有幸成为这里的第一批用户。

  上午9点多的阳光,那样暖那样柔那样平和如鸽羽地,漫扫我父亲我母亲还有我妻子各自碑文上的所有凹陷,它最大的意义是,让我感到活着是一件多么奢侈多么有意义的事,哪怕只是行尸走肉地活着,哪怕整天还要守护着一个植物人。

  一双白蝶从我面前飞过,风从背后吹来,没有香气。

  抬头,转身,四周的好多墓前,默立着很多的人,大家都在悲伤,但,我固执地认为,没有人会比我更悲伤:我这个成年已经好多年的人,尚不知道如何泅渡已被勾勒出死亡轮廓的这剩下的二十年或十几年……

  跨上摩托车,我故意猛加油门儿,摩托车突突直奔庙岗子,一股浓重的汽油味儿顿时横扫这灵魂的群居地,如果真有灵魂的话。

  如果不是听如达说他的的母亲吊死在这庙岗子上了,这一次,我肯定会到庙岗子上面采艾蒿。可是,现在,我不敢过去,至少在没有明确我必须挖葬缸之前,我是不想受那精神折磨的。

  这个高皓清,都几天了,还不给我联系说个长短。

  在林子外面的荒地里忙了一个多小时,等太阳烤脸腰发酸的时候,我已经采了一大捆儿艾蒿,绑在摩托车后面,回城。

  离村西的河道还老远呢,我就看到高奶奶正拄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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