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候,一个身着橘红色花边围兜的服务生端了杯饮料给刚刚到场的方朔涵,然后,用一种特殊的微笑看着曦媛,这一切除了石瑶,其他人并未注意到。当然,在场者都注意到了这是一个长相十分标致的女孩,她有着细而大的眼睛,硕长的睫毛以及削尖的下巴,那张紧闭的嘴唇露出一丝乖巧的笑,然而她那苍白的面容与略显呆滞的眼神令人难以想象这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是的,她长得太过标致,在她那饱满而透明的皮肤上找不到丝毫细纹与黑色素沉淀,以至于看起来就像某种充气娃娃。
“请问,是你过生日吗?”服务生的声音有些做作,并不像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孩在说话。
“嗯,是的。”曦媛的目光仿佛被抽离了判断力一般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个女孩。只是由于在酷暑时季,她已不再把手机挂在颈上,因此她全然不知包里的手机屏幕正映出一张畸瘦的、苍老的、干枯的、丑陋的女人的脸。
“那么,请收下这个娃娃。”女孩拿出一个半米来高的娃娃,用祈求的目光看着曦媛,这令石瑶感到几分怪异的意味。石瑶突然发现咖啡屋的音箱早在这个女孩到来的前一秒停止了放音,仿佛是为了避免暴露某种形迹一般。
“嗯,谢谢。”女孩始终看着曦媛的眼睛,曦媛的意识仿佛受到了某种控制,对女孩的话语言听计从。
曦媛顺从地接过娃娃,诗媛却如同发现宝藏一般将娃娃夺了过来:“哇噻,SD娃娃,真的吗?”
“是的。”女孩的嘴角闪过一抹诡异的笑。“如果你喜欢,明天早晨来找我要吧,我叫安思缇。”
“啊?你要送给我吗?SD娃娃很贵噢,我可没钱买的。”
那个自称“安思缇”的女孩依旧诡异地笑着,然而这一切在小小的天真的烂漫的诗诗看来,是那样的美好。她认真地打量着安思缇,然后说:“你真漂亮,如果我也能和你一样多好。”
“你会实现愿望的。”安思缇抚摩着诗诗的脑袋,然后,从这个角落离开。就在她从这里消失的下一秒,咖啡屋恢复了先前的音乐。
或许,一切真的如石瑶所预感的那样,安思缇的出现,大概会带来某些不测的讯息。
就在那些日子,曦媛突然收到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讯:“原手机丢失,号码作废,请记录本条短信号码,斯灏。”
接下来的几天里,相继传来一则则令人窒息的新闻:
2005年10月4日:《映蝶阁》剧组某场记人员神秘失踪。
2005年10月13日:《映蝶阁》剧组半数人员出现上吐下泻症状。
2005年10月14日:《映蝶阁》剧组在开机过程中,监视器显现不明角色。 。 想看书来
蝶葬 第二十四章(4)
2005年10月17日:着名导演苏景昂暴毙于浴缸,影星伍珞眉高烧39度,《映蝶阁》停拍。
2005年10月21日:《映蝶阁》剧组所有成员无一幸存。
这些突如其来并且层层递进的噩耗一天天折磨着曦媛,她似乎能感觉到死神已然站在不远的地方向她招手。可她就是想不透为什么当剧组所有人都死去的时候她还活着,她觉得她就快被令人绝望的现实世界折磨得发疯。
她开始有意无意地用那颗柔弱的敏感的心去试探这个城市,这个距离F城两百多公里的城市。是的,她开始觉得在这座城市里,似乎有些难以言述的气息在成日成日地左右着她,甚至,她觉得自己的身后兴许有双眼睛在时时盯着自己。她再次陷入一场歇斯底里的惶恐。
这个夜晚,当曦媛吞下最后一颗安眠胶囊的时候,石瑶把她带入了她在五缘湾附近租的一家旅店。
这天夜里,她们把有关于老太太的资料铺展到床上。它们大多是一些从旧报纸上剪下来的新闻。根据资料上所说的,这个老太太名叫高崎舞,是早先的一个在野蝴蝶研究专家,1850年随丈夫远下南洋,1895年赴日担任半年客座教授,同年与十七岁的裕容龄讨论《玫瑰与蝴蝶》的编舞,1900年停止蝴蝶研究,1904年老死于新加坡。高崎舞自幼喜好蝴蝶,幼年常用布带蒙眼,并以此练习听声辨位捕蝴蝶。11岁时的高崎舞能预感三公里以外的蝴蝶行踪,同年能根据初生毛毛虫的形态判断幼虫蜕变成蝴蝶之后的准确寿命。中学毕业的高崎舞几度根据不同蝴蝶的特性调制杀虫剂。21岁的高崎舞由于父母反对自由婚姻而服用毒蝶粉自杀未成,于是与男友私奔南洋。25岁的高崎舞以自配药方治疗三名患有不治之症的少年均获得成功,从此得到医学界的广泛关注。然而高崎舞生性古怪,不适应集体工作,因此一辈子只是勉强担任了不到半年的客座教授。
“怎么会有这么抽象的女人!”曦媛不解地看着剪报的黑白照片上年轻秀丽的高崎舞女士。
“高崎舞老人从小就在无意识中培养了自己的ESP,她几乎是自学成才,她的才能绝不亚于科学家,甚至可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石瑶说着,在资料间寻找着什么,“还有一张照片,是八音盒,和你的那个一模一样!”然后,她指着一张照片:“噢,就是它了。”她还没拿起照片,窗外突然钻进了一股冷风,将铺满床的资料吹得七零八散。
“该死的风啊……”曦媛叹着,匆匆把铝合金窗户拉上,然后,和石瑶一起忙着拾掇满地的纸片。“对了,你怎么会发现这些资料呢?”
“那天你走得太仓促了,我总觉得你爷爷房间里的资料肯定不止我们所看到的那些,可那个时候我并没有在意那么多,但这几天《映蝶阁》剧组的事闹得那么大,我越想越怀疑,才想起我有你家的钥匙,就决定到你家去一趟。后来我把你爷爷的床都翻过来找了,才找到了这些东西。看来,你爷爷在很早前就开始搜集高崎舞的资料了。”
“你刚才说的那张纸片呢?”曦媛翻找着刚刚从房间里收集起来的那堆纸片,“你给找找啊,瑶瑶!”
“在这。”石瑶把脸贴在地板上,用手指在床铺底下挑着这么。“快帮帮忙,把床挪开!”
很快地,她们找到了方才遗失的纸片。果不其然,照片上的八音盒和曦媛的八音盒一模一样。八音盒被一个白发苍苍的老牧师捧在手里,那个老牧师看上去已经老态龙钟了,在牧师的背后,是一座哥特式的教堂。“如果真的如爷爷的小说所写的那样,八音盒是在灌木丛中捡到的,而在小树林里又没有那么一座教堂的话,怕是这座教堂早就因什么意外的事故而毁掉了。”
“是呀,从高崎舞去世到你爷爷拾到八音盒,经历了将近半个世纪,如果在这半个世纪里发生了什么重大变故,恐怕连高崎舞的坟墓也找不到了。”
再看记者对老牧师的采访,老牧师是这样回答的:“高崎舞女士生前每年结婚纪念日都会同她的爱人在教堂的耶稣像前祷告,祈求主保佑他们逝世之后也要在一起。她的丈夫,康胤逝世一周年那天,高崎舞带着八音盒来到他的坟前,伏在丈夫的墓上幸福地死去,当我发现这个八音盒,就把它带回了教堂,高崎舞曾经为修建教堂花了不少钱,而这个八音盒是她唯一的遗物,有很重要的纪念意义。”
“看来是的,高崎舞是个痴情的女人,或许她不愿去从事讲学和社交也跟她的保守有关吧。我猜的。”曦媛说着,目光瞟到了地上的一个黑乎乎的东西。“嗯?手机……”
石瑶回过头:“这不是斯灏的手机吗?”
“你认得?”
“你跟剧组的时候他在你家用手机发短信,后来还向我借充电器,所以不会错!而且,你过生日的时候,我们就是住在这家旅店里,他正好住在这一间。”
“是嘛。你看,手机还挺新的,你不是想买台新手机吗,不妨参考一下这一款吧,这一款很好用,现在价格也很实惠。”说着,曦媛将电池取出来,用石瑶的万能充电器为手机充了半小时电。是的,她的神情那么自若,她永远也不会想到手机里边收藏着什么东西。
当曦媛研究着这款手机的功能时,突然发现了一段视频录像。录像中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的亲密镜头。那个女人是黎嘉妍,而那个男人,正是樊斯灏,只是镜头前的斯灏仿佛对正在录像的手机浑然不觉,他先是打情骂俏地用手去捏嘉妍的脸,然后嘉妍对他的胳肢窝挠痒,然后斯灏亲吻着嘉妍,是的,她们放肆地亲吻,然后拥抱,最后两个*裸的身体肆无忌惮地缠绕在一起。
曦媛的脑海顿时一片空白,像被抽离了所有意识一般呆呆地坐在那里。
“曦曦,你怎么了?”
曦媛毫无反应。
石瑶将手机拿在手中,把方才的录像播放了一遍,然后难以置信地任手机坠落在地板上。她紧紧地搂着曦媛:“曦曦,你不要这样,你有我,你永远都有我啊。求你,不要再陷入感情的漩涡里去了。”
第二天清晨醒来,曦媛和石瑶都显得疲惫不堪,她们看着彼此黯淡的脸和青紫色的黑眼圈,明白了前一夜彼此其实都没睡好。
蝶葬 第二十五章(1)
24
自从曦媛捡到斯灏的手机那天起,她对工作的热情突然比过去更加高涨。可是,性情却愈发沉默。是的,她在努力分散注意力,她想尽快把樊斯灏这么个人从她的记忆里挖掉。
半年多的时间,她没有对石瑶说太多的话。但,石瑶心里都明白,因此她对曦媛说话的时候,语气中总带着抱歉的意味,然而,她却无法改变什么。
那是一个乌云爬满山头、大海兴风作浪的下午,曦媛和一帮同事出岛到翔安边郊去取一组有关冥婚的镜头。
那天台风微起,天空中飘下零零碎碎的雨滴,雨滴少,但是大。那些村庄里的雨线就像巫婆手中的毒针直刺向被诅咒的布娃娃。
她看到一具长发女尸平躺在床上,脸上鲜艳的妆容盖不过苍白而带有死灰色泽的脸。女尸的身边摆放着一盆类似锯末样的东西,一个男人用竹棒将女尸殷红的嘴撬开,然后将盆中的碎物朝她嘴里不停地塞,周而复始。这种枯燥而机械化的动作令曦媛莫名地感到几分不适。几分钟后,女尸突然从床榻上坐起,紧闭的双眼霍然睁开,两只大眼睛直直地盯着天花板。
身旁的人将女尸扶起,然后让她和一个活生生的男人照了张合影,照毕,那个女尸便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就在曦媛看得出神的时候,身边的男人对她耳语道:“隔界冥婚,让死去的女人和活着的男子结婚,女人到了阴间就不会受到欺负,而和她结婚的男人就成了她在另一个世界的靠山。”原来如此。曦媛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如果在曼莎死去的时候,找个男人来陪她经历一场冥婚,今天映蝶阁里的老太太就不敢欺负她了吧?
“谢谢你!”曦媛朝身边的男人微微点了点头,就在她准备用目光表达谢意的时候,猛然发现站在身旁的人竟然是樊斯灏。
“你来做什么?”曦媛一边小声说着一边出了屋子,她的语气显得冷漠而带有某种挑衅的意味。
“曦曦,你究竟是怎么了?你不可以跟小市民一样冷漠无情。”
“你在跟踪我吗?”语气依旧冷漠。
“你误解了,我在报社实习。社会真的是大学堂,我们都得边干边学。你封闭自己不让自己接触真正的社会,社会不是你的校园象牙塔,有修养的人不会像你现在这么说话,凭你的性子你离大家闺秀还差很远,你还需要磨练。”
“够了!”曦媛对斯灏的自以为是感到不可理喻,感到忿然,感到莫名其妙。他永远都是那样的专断和大男子主义,他永远不会像方朔涵那样沉下气来好好听她说话,这使她没有丝毫念头想把自己遭遇的故事说给他听。即便朔涵也没有经历过她所经历的种种,但他起码不会对她说出有损自尊心的话。
望着阴沉如灰的天际,她不想多说什么,只是甩了甩手臂径直上了采访车。但,斯灏竟然把她从车上拉了下来。这一幕让几个同事看在眼里,令她好不尴尬。曦媛索性把司机打发回台,只身下了车准备独扛这场僵局。
“你闹够了吗?让所有人看到我在和一个男人拉拉扯扯,然后在我背后丢下一串闲言碎语,你就高兴了吗?”
“曦曦,对于一个想帮助你并且完全有能力帮助你进步的人,你却拒之千里之外,你太堕落了!从前我一直以为你是一个心思细腻努力进取的女孩,可现在站在我面前的,却是一个死气沉沉自暴自弃令人惋惜的你!”
“我堕落,我死气沉沉,那为什么要管我那么多?嘉妍不是很美很开朗很能说会道也很小鸟依人么?”她突然发现自己并不是对他完全没有感觉,可她难以掩饰自己的心情,一不小心又提到了那个女人。
蝶葬 第二十五章(2)
“你怎么突然提她了,我看她是鸵鸟依人,一点也不害臊。你不要再提过去好不好,我只喜欢你,为什么你还感觉不到呢?”
“是的,我感觉不到。”曦媛把他丢失的手机从包里拿出来。她把它举在他的眼前晃了晃,忿怒中带着某种得胜的意味,“这是什么?”
“你是从哪里得到的?”斯灏感到无比意外。
“你和嘉妍做过什么?你还把它录下来,准备收藏?还是做纪念?”
“噢,天哪!”樊斯灏后退几步,他的身体猛然撞在一棵凤凰树下。他突然眼前一亮,“手机给我,你肯定没看完,你若看完了就会知道我并不是心甘情愿那么做的!”是的,即便那夜他吐得一塌糊涂,但他对一些事情仍旧记忆犹新。
“你好过分好可怕,你居然希望我把它看完!你这个变态狂!”曦媛怒火中烧,狠狠地举起右手,然后轻轻地给了斯灏一个耳光。到这种时候,她还是狠不下心伤害他。
“听我的,冷静!”斯灏抓住曦媛纤弱的手,令她动弹不得,“把它看完,后边,我替你教训了她,她那样对待你,天理不容!曦曦,你如果看了多少能感觉到我的情非得已。”
说着,斯灏夺过手机,在大量的视频文件中好容易找到了那一夜的录像,可影像就在两个身体纠缠得分不清四肢的时候嘎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