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班车的终点站是灵谷乡,方安琳的家就在隶属此乡的白歧村,那是个偏僻的小山村。我必须赶在回城的末班车之前完成对她的家访。
车子驶了近一个小时,在山中又盘蜒了近一个小时,到达灵谷乡,徒步又走了半个小时,终于到达了白歧村。
方安琳的瞎眼奶奶在村里小有名气,所以毫不费力便打听到她家的住处,在这个村里,村民们都叫她“瞎眼灵姑”。
她家就位于后山的山腰,是两间二层楼的水泥建筑,这在小山村里算是个像模像样的富户了。
我沿着村民们指点的山路走,山路的两旁种满了有着宽大叶子的枇杷树,不知从哪里传来蜜蜂的嗡嗡声,仿佛到处都是,但我却看不到一只蜜蜂。
山野间,有人在唱着奇怪的山歌,只听到断断续续的调子,却听不大分明歌词,这让我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走了一阵,枇杷树已不像刚才那样密集了,但耳旁仍响着蜜蜂的嗡嗡声,我注意看,才发现有密密麻麻的蜜蜂簇拥在一朵朵白色枇杷花间,让人无来由地起鸡皮疙瘩。
正在这时,我发现斜上方的林间似乎有人站着,一动不动,好像是个女的,穿着一件破旧的白衬衫,衬衫的下摆随风飘荡。
这衬衫我似乎见过,是方安琳!我见过方安琳穿着相同的衬衫!一想到她,我的头皮阵阵发麻。我慢慢走过去,可那个人仍一动不动,隐在林间,衬衫的白色与暗绿的枇杷树形成鲜明的色彩对比,越发显得诡秘。
“谁?谁在那里?”我对着那个人喊。
没见回答。
转过几棵枇杷树,现在,能够看清楚“那个人”的全貌了。
那竟是个稻草人!穿着白衬衫的稻草人,随着山风微微摇摆。在这个地方出现这种稻草人,实在出乎我的意料。
虽然只是虚惊一场,但随风摇摆的稻草人,嗡嗡响的蜂群,墨绿的枇杷叶,树枝间沾满水珠的蜘蛛网,这山间的一切组合,竟仿佛莫名其妙地使我身陷邪恶的境地,我赶紧跑回到正路上。
转了一个山弯,我看到了方安琳的家,那是新造的两幢白楼,很是特别。
我走近小楼,三个悲悲戚戚的妇女正从里面出来,她们肯定是刚死了亲人,找灵姑招魂的主顾吧?看打扮竟还像是城里人。
我进去,看到外屋里摆着几张古旧的木椅子和一张方桌,与新房子有些不协调,一个干瘪如骨的老太太坐在靠内的木椅上收拾什么,见门口有动静,便正襟危坐。
“你好,你是方安琳的奶奶吧!我是她的班主任,姓李。”我自我介绍说。
老太太朝我这边看来,说是看,还不如说只是把脸朝向我,她没有瞳孔的眼白着实吓了我一跳。
“请坐。”她的嗓音干干的,好像被汲走了水分。
“阿婆,我今天是专程为你孙女方安琳的事来的。”我在桌子的另一旁坐下。
“村里的王二叔已跟我说了,女娃子没事了吗?”瞎眼老太有些担忧地问。
“没大碍,现在正在医院接受治疗。”
“唔!没事就好,女娃子有什么好想不开的?她父母去了后,我辛辛苦苦,好不容易把她拉扯大,这些年还有什么对不住她?”瞎眼老太叹了一口气。
“阿婆,这不能怪你,方安琳是受了来自外界的强大压力,我来就是想了解一下她以前的生活情况。”
瞎眼老太在桌上摸摸索索要给我倒茶,我赶紧叫她不必麻烦,自己倒了一杯开水。
“安琳从小便是个很懂事的娃,她父母去世后,我一个瞎老婆子能做什么,家里几乎所有的家务都是娃干的。她读小学时,家里还养着几头猪,娃子一放学就要去山上打猪草,然后做饭,洗衣,好像一个小大人般。”
“安琳在学校里的表现也是挺不错的,是个非常自立的女孩,学习成绩一般偏上,不过她的性格好像有些孤僻,跟同学们合不大来。”
“这娃子自从死了爹娘,就渐渐变得怪僻起来,不愿意跟生人接触,有很多人都认为她是个怪怪的女孩,但她的心绝对是善良的,她连一只小蚱蜢都不愿弄死。”老太叹了一口气说。
“这个我了解,我想她的这种怪僻性格肯定是以前的经历所造成的,你了不了解一些影响她的事情?”
老太翻着眼白对着门外,仿佛在看很远很远的东西,想要说什么,又把话咽了回去。过会,她才忿忿地说:“我那不孝的儿子儿媳去得早,害了咱娃!”
“这是天灾人祸,怪不得谁的。”我安慰她。
“那天,娃哭着求她的爹娘不要出去,可他们不听,结果出去后就永远回不了家了,那次车祸,死了5个人。”
“你是说方安琳知道她父母要出事?”
“她从小就有这本事,那是第一次,从那以后,她说村里哪个人要死,过几天就验了。哦,在她父母出事的前一天,她还画了一幅画,虽然我看不到,但后来听人家说,上面就暗示了她爹娘要出车祸,直到今天,我还留着这画。”
老太从身旁的小柜子里拿出一张破旧的纸,纸折叠着,有些发黄。
我从她的手里接过,打开来,一幅儿童画呈现在眼前。
那上面的画,正是我在梦中所见:两个充满稚气的大头娃娃,一男一女,牵着手,睁着死鱼般的大眼睛,眼睛下面用蜡笔涂得红红的,像是一摊血,在他们的旁边,有一个汽车模样的图案。
这画令人不寒而栗!
“她是不是还买了冥钱?”我说。
“你怎么知道?”瞎眼老太有些惊谔,说:“是的,出事那天,她去村口的赵老二家买的。”
“哦,我只是听人说。”我说。
但为什么我会梦到这幅画?我可是从来没见过那画的,它如此真实细致地出现在我的梦境中,到底暗示了什么?如果是这样,那老屋,可怕的树林,树林里恐怖的柴房,以及那个男人,都会是真实的。但它们到底在哪儿?
“对了,阿婆,据我所知,安琳的病,跟一个左眼下有颗小痣的男人有关,你知不知道这个男人?”
瞎眼老太怔了怔,仿佛出了神,久久没有回答,我发现她的手在微微颤抖。
“死了,他已经死了!”
“死了?你是说,那个男人,他死了?!”我吃惊不小。
瞎眼老太默默地点了点头,看得出她的悲哀。
“你能不能告诉我,他是谁?”
瞎眼老太的手抖动地更厉害了。
“冤孽!冤孽哪!”老太用干瘪的手拍着桌子,情绪十分激动。
好久,她才恢复原状,缓缓地说:“这事已经过去太久了,就当一切都结束了吧,李老师,对不起,为了咱娃子,我不能告诉你。”
“可这对方安琳的治疗很重要,我们需要了解事情的真相,才可以帮到她。”
“李老师,安琳已经够可怜了,我不想让她再受别人的白眼。”瞎眼老太固执地说。
我还想劝她说出男人的真相,这时外面进来几个人,一看就知道是“看灵姑”的。
老太似乎执意避开我的问题,我也不好追问,再聊了几句方安琳在学校的表现和日后校方的安排,便起身告辞。
走出方安琳的家门,天气又起了变化,山下有大片的雾气涌上来,把整个山林渲染得如同水墨画般。
我此刻的心情也可以用云里雾里来形容,这次家访得到的唯一有用信息竟然是那个男人已死,而方老太却不肯说出那个人的身份和方安琳的这段经历,这就好像看一篇只有悬念的小说,让人觉得郁闷。
那个男人死了,该不会真是鬼魂作祟吧?想到这,我直感觉后背凉飕飕的。
在下山的转角小道上,我突然发现不远处有一处斜坡,地形很熟悉,似乎在哪里见过,这是种很奇怪的感觉,我以前到过这里吗?我下意识地向斜坡走去。
走上斜坡时,我才蓦然想起,这里就是我梦境中的所在,这里的一草一木,裸露的岩石,都曾栩栩如生地出现在我的梦中。
四周像极了一副风景画,大朵大朵的铅云在我头上缓缓移动,唯一不同的是,这里的一切还是充满了生机,草木会随风摆动,不像梦中那样静止无声。
我想起了那条长长的山道和老屋,此刻,它们就像宿命,在某处等我,如此真实的,在某处等着我。
我机械地迈开步子,朝斜坡上走去,犹如在梦境中一般,我甚至有些怀疑是不是真的在做梦。
正如所料,我见到了那条熟悉的山道。
在梦中,这是条充满魔力的山道,吸引着我过去,而现在,它如此真实地呈现在我眼前,仿佛一条长长的白虫,匍伏在山间。山道虽已不见了梦中的魔力,但我却没来由地感觉到它的邪恶。
莫名的恐惧让我迟疑,但山道的尽头也许就是真相了,我不能就此放弃,强烈的好奇心促使我迈开步子沿山道走去。
终于,我来到了古旧的老屋前,它们似乎比梦中的更破旧,有一处屋角已崩塌了,房门是关着的,木板上破了好几个大洞,结满了蛛丝。
“有人吗?”我对着木屋喊道。
四周静悄悄的,只有一只不知名的山鸟在不断咕咕叫着。
“屋里有人吗?”我壮着胆子敲门,门上的灰尘顿时震落。
还是没人回答,我开始不可抑制地恐怖起来,这情形就像我噩梦的翻版。
对了,女孩!那个白衣女孩!想到这,我神经质般环顾四周,但并未出现怪东西。
我从破碎的木格窗户向内望去,里面黑乎乎的,根本看不清。
正当我准备离开时,屋内咯登一声,似乎有什么东西倒翻了。
有人?!我赫然一惊。
“谁在里面?”我睁大眼睛努力向内看。
里面又无动静了。
我屏住呼吸,仿佛黑暗里有一道目光注视着我,让我感到窒息。
“有人请回答我!”我对着屋内大喊。
屋内一阵杂乱的声响,可我看不到任何东西。正恐惧时,一团柔若无骨的东西猛地撞在我的腿胫上。我大骇,惊叫着向后退,一脚踏空,摔倒在地。
一只大野猫尖叫着从我身边跃过,我才发现窗下墙根处有个大洞,原来刚才屋子里的东西竟是它。
又是虚惊一场,我吁了一口气,拍拍屁股站起来,准备离开。
正在这时,我记起来老屋后面那个更为可怕的树林,如果这个梦境是真的,那么在梦中我一直未敢走进的树林子,也真实存在。这个恐怖的小树林里,到底有什么秘密?
我从地上捡起一根木棒作防备,小心翼翼地绕过老屋子。
这里便是我梦境终结的地方,每次在这儿,我就会从梦中醒来。这个树林现在就在我眼前,密密地长着杂草,虽然是白天,但林子里却黑得可怕。
跟梦中的感觉一样,这个树林似乎存在某种力量,让人不敢前行。
我鼓足勇气,紧持木棒,拨开杂草向林中若隐若现的一间小木屋走去。
这是间普通的小柴房,但离它越近,我就越感觉它的不一样,似乎有一个声音叫我回头,而另一个声音又叫我进去,那是真实的声音,我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得了幻听症。
经过一番努力,我终于站到了柴房的门口,门上挂了一个锈迹斑斑的铁锁。
我强烈地感觉到柴房里有“东西”,一种无形的说不上来的“东西”。
我抡起木棒,狠劲砸开那锁,门吱呀一声开了。
里面竟然空无一物。
我站在柴房的正中,困惑不已。
但不一会儿,我开始感觉头晕目眩,胸口无比烦闷。
突然,一声女孩的尖叫在屋内响起,是的,我没听错,就在这个房子里,但又听不出是从哪个方位发出来的。
接着响起一个男人的咒骂声和扭打声,不一会儿,女孩凄惨的哭声和求饶声在这狭小的空间回荡。
接下来,声音越来越杂,越来越混乱,新的声音又重叠上旧的声音,男人的打骂声,淫笑声,女孩的哭求声,尖叫声夹杂在一起,在我耳中轰轰乱响。
四周的未知力量不断向屋内集聚,在空气中流动,一阵阵的恶寒和窒息攻击着我。
我紧紧按住双耳,但这巨大的声响似乎从我的脑中发出来的,逼得我发狂,我只有用大叫来抵御声音的袭击。
终于受不了越来越大的声响,我疯狂地冲出这邪恶的柴房,向树林外逃去,那些声响仿佛在追着我,从四面八方网住我。
好不容易才逃出树林,声响嘎然而止。我胸口烦恶难禁,胃里翻江捣海,蹲在地上呕吐不已。
好久,我才稍稍恢复,但头痛欲裂,全身就像虚脱了般,毫无力气。
我心有余悸地望了望黑森森的树林,不敢再在这儿多停留一分钟,强撑精神向山下跑去。
现在,我终于明白,方安琳的所经历的痛苦,以及小琴老师发疯的原因。
可那个已死掉的男人到底是谁?小柴房里的恐怖声音到底是谁在作怪?是那个男人?是他的鬼魂作祟吗?
我怀着越来越大的疑惑和恐慌跳上开往市区的公车,这是今天的最后一班车了。
十四 分析
“方安琳一直在向你传达着这个信息,是她带你到那个柴房的。”陆桐说。
“你是说,这个梦是受了她的念力影响。”
陆铜点了点头,说:“是的,但影响你的方安琳,不是我们所认识的方安琳。”
我迷惑地看着他。
“现代心理学认为,人的心理可以分为显意识和潜意识两部分,显意识是浅层的经验部分,就是我们日常可以控制的,比如现在你我在讨论这件事,我们都很了解自己在做什么;潜意识是深层的,我们无法控制,也不了解,然而它比显意识更重要。就好像一座冰山,显意识是露在海面上的一部分,而潜意识就像沉在海底里的,你看不到它,也不知它有多大,但它却对人的思想和行为起着主导作用,是整个意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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