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对你都有误会。……自从上次‘九联盟’要吞掉‘桃花社’和‘刺花纹堂’的‘台字旗’一役中,你临阵退缩、遇战脱逃,从此我对你就有戒心,怀疑你的勇气和诚意……就算在‘老林寺’之役里你表现勇悍,负伤救人,但我还是不能完全屏弃我对你的成见……”
“那不是成见。我确是临阵脱逃,我的确是怕死,我的确是放弃了与朋友并肩作战的机会。如果硬要说理由,那就是:那时我父母尚在,他们在‘黑面门’里受到蔡红豆和蔡黑狗等系人马的排挤加害,我不得不留着有用之身来护着他们……我们‘兵器蔡家’,仗着朝廷里有个姓蔡的‘大人物’看来比谁都受礼遇,谁都怕了咱们……但在江湖
蔡水择忽然痛得叫出声来。
“你怎么了!——快别说这些了!是我不好,都是我误会了你……”
“你没有……确是我懦怯、我不好、我自私……我那时确是想:跟‘桃花社’有什么好?万一个不好,就英年早逝,给‘九联盟’的人杀了。
整了、灭掉了。我想,其他‘七道旋风’里的兄弟,都没有顾碍,但我不同……我还有父母、家室!我只是打造兵器的一名世家子弟,又不是十足的武林中人,我只要好好的活下去,于啥要抱着一齐死……?所以我就没有……我愧对赖大姊,我愧对众兄弟们……我怕死,我贪生,我不敢牺牲……我觉得我自己才是聪明人,我要有自己的事业、自己的成就……我不要永久俯首于赖大姊门下……”
“我明白,我明白……”张炭看见蔡水择一口气说到这里,已出气多入气少、神智仍清醒,神气已在瞳孔散乱,只能垂泪地安慰他,“谁不是这样想过呢?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也这样想过,只不过,每到要害关头,我认为活着不如活得好重要。那关节上来时,我总会选择了我良心里要做的事;人生里总是难免一死,做了违心背义的事,活着也不痛快,真是何苦?何必?这也许就是自道、黑道中人不一样之故吧?刚才你说‘黑面蔡家’是黑道中人,其实你的所作所为,白道上的汉子都远望尘莫及呢……”
“——也不是,我只是看开了。这些日子以来,我一味钻营,老望出人头地,不惜离义弃信,但我能赚得什么?反而内心不安,活得一点也不惬意。真怀念当日跟‘桃花社’的兄弟姊妹们,弹剑高歌,快意恩仇,不知多好!原来人生不是为求绝世功名、世间富贵,而是快活就好!我也放下了。父母大去之后,妻离子散,只我一人,孤身何惧!
要生要死,自来自去。我更自在了!所以豁得出去,敢跟‘六合青龙’战,敢与元十三限斗,敢在这儿唬走了白愁飞——纵这一生算是短了一些、促了一点,也是不枉了。看来……”蔡水择惨笑起来,流血甚惨,仿佛要流尽他体内的血才能止休,“我不能跟你们再比谁的脚趾甲长了。”
“你……你别这样说……过去我……我错看你了。……要比喝粥,谁也比不过你!”
“你知道吗?我是黑面蔡家的人,练有一种‘天火神功’和‘哼哈二气’,只要真气护体,元气淋漓,我还真一时三刻虽受重击但死不了……这就是何以我屡遭赵书四痛击而能再战,而也是刚才还能硬持一口气威胁姓白的原由了……可是,而今,我已伤成这个样子了,活着已没有意思了。这样强挺下去,我只是多受折磨……”
“兄弟,你要撑着,小石头快来救我们了。”
“我已等不到那时候了……”蔡水择强笑了一笑,裂了的一张脸裂了个袭开的笑容,“我不能再抵受下去了。请恕当老弟的我闲上一闲,早些放下去吧。我要散功了……说实在的:我到底还是为逞这一时之勇,仗一时之义而死,在世种种纷华,人间种种盛事,我都无法一一体味领受了,梦幻空花,天火烛照,我今也不止有悔呢。兄弟,如有来生,来生再会了——”
“不!”
蔡水择倦极了地笑了笑,又笑出了血。
“不!!你要挺下去——”
蔡水择充满歉意地握了握、紧了紧本来捉住张炭的手。
“不!!!——”
这是张炭第三次叫出“不”字,但他同时听到了种声音:
一种炒豆子般的爆裂声响。
然后蔡水择整个人抖动了起来。
像一条离水的鱼。
他整个人颤哆着,这时际,爆豆的裂响越密集了。
张炭狂吼道:“不行,不行,你不可以放弃!你还是那么自私,那么自我,那么自命英雄!你说去就去,这时候,教我一个人怎撑下去——”
但蔡水择的身躯已静止了。
已兀然静止了。
全然不动了。
张炭呆住了。
愣住。
直至一声唏唏簌簌地传来,有人慵倦惺松地问:
“怎么搞的?这儿发生了什么事?天——我的衣服呢!?”
然后是悠悠忽忽的一声。
尖叫。
一零二:楼里的主人
大红的轿子,猩红的帘!
——竟红得比怒吐的梅蕊还艳。
(可是里面真的是他吗?)
(他真的还没死吗?)
(他真的是在里边吗?)
(他仍然病重吗?)
狄飞惊虽然还没看到那已成了神话里的传奇人物,但看到这顶轿子和它的颜色,已引起他无限的想像,无边的传奇,无尽的遐思。
他看到这顶轿子,除了发出一声浩叹,还骤生了一种嗜血好杀的冲动,恨不得一手粉碎掉这顶轿子才能甘心;又油然起了一种至高的崇敬,竟有跪下去膜拜的冲动。
——这轿里的人,一生未尝过健康的滋昧,他的躯体仿佛是用来受昔的,意志也是。
越是受苦,他好像越坚强、越坚定。他在位的时候,准也不能击败他;他失意的时候,依然谁都不能取代他。
雷纯却仍带着诧然,且佩且疑地问:“——却给你料着了,你是怎么知道的呢!”
狄飞惊又变得匕目不惊的了:“我猜的。”
雷纯仍敬仍羡地抿嘴笑说:“猜的也要有个谱儿在心里呀。”
狄飞惊又垂下了头,只淡淡他说:“不错,猜的凭据有二:一是推理,二是直觉。”
雷纯饶有兴味地问:“直觉?你就凭感觉?”
狄飞惊又望着自己胸前挂的颇梨:“我想,金风细雨楼楼主,名动八表、群雄之首的苏梦枕苏公子,绝对不会死得这么容易,死得这般无声无息的。我一向认为:像苏梦枕这种人,除非是他自己要死,否则谁也杀不了他。”
雷纯意犹未尽:“然而这道理你又怎么推出来的呢?”
狄飞惊这回不望自己胸前的水晶,而改看自己的脚尖,只淡淡他说了一句:“雷满堂。”
雷纯秀眉一蹙:“雷满堂?”
“可不是吗?”狄飞惊悠游地道,“‘主风细雨楼’原创人是苏遮幕,他有四位生死之交,那是‘嵩阳大九手’温晚、‘报地狱寺’主持红袖女尼,‘妙手班门’中的班搬办,还有‘封刀挂剑霹雳堂’雷满堂。他们四人,确跟苏家都有过命的交情,就连苏梦枕当政之后,也没有放弃四家的情缘。苏梦枕自己拜师‘小天山’红袖神尼门下,‘红袖刀’便是神尼所赐。班搬办替苏氏父子兴建天泉山‘风雨楼’四楼一塔;而苏公子的势力一旦遇危有险,温晚即派了他的得意弟子、也是天衣居士的私生子“天衣有缝”
过来助之。雷满堂虽碍于雷家外系雷总堂主与苏梦枕敌对,无法们帮苏系的‘风雨楼’,但雷满堂曾任‘江南霹雳堂’的代掌门人,如果不是他暗中阻截,雷老总在京里的实力久未能取下‘风雨楼’,‘霹雳堂’早就会派重将来援;雷家迟迟未有重大举措,以致雷总孤掌难鸣,急于求胜,才会为雷媚这逆贼所暗算,大志不酬。这样说来,雷满堂的情义依然是在的……”
雷纯秀眉一挑:“这些跟你判断出苏公子就藏在我处,又有什么切身关系?”
“关系重大。第一,别忘了,在京里的派系,以关七最早建立了最大的势力,其次才是我堂。我堂实力茁壮后,才有‘金风细雨楼’的出现……”
雷纯应和道:“所以是‘金风细雨楼’后‘六分半堂’而立。”
“对了。‘风雨五楼’既由妙子班门的班搬办所建,而当时雷满堂代表江南总堂坐镇此处,难保没有一条‘特殊通道’,是从天泉山风雨楼直通我堂的。”狄飞惊条分缕析地道:“对不对?”
雪纯轻叹了一声:“对。”
“第二,既然白愁飞处心积虑要背叛杀主,他定必已细心布署,不让苏公子有任何活路。就算苏公子逃得了一时、躲得了一阵,也定必会给他翻查出来的。可是,他显然无所获。一切活路,都给封死。若苏公子仍留在楼内,决保不住。惟一的可能,就是绝不可能——六分半堂跟金风纫雨楼毗邻而峙,这本是一条死路、却是苏公子死里求生的活路。”
雷纯微喟道:“死路后面本就是活路,绝崖之后必有苛景,越寒冷时的花就越艳。”
“第三,也只有这条路,是白愁飞封锁不了的,也是惟一一条苏梦枕可以从容将之完全毁灭证据的路,何况白愁飞曾乱用炸药!像苏梦枕这种枭雄,此时此境,也惟有此路可走。何况这是白愁飞认为的地路。他只能把死路走出活路来。”
“你说的一点儿也不错。”雷纯这回在看她自己的手指,“如果把死路走得好,本就可以走成活路。”
她的手指很尖。
很秀气。
她的拇指上还戴了一只碧眼绿丽的魔眼翡翠戒指!
狄飞惊认得这枚空戒指,
那是雷损死前戴在手上的戒指,雷纯是新近才戴在手上的。
“第四,我加入六分半堂已二十年,就算通向六分半堂的暗道,我也一定知道的,”
狄飞惊既然说了,就准备把话说尽了:“那除非是就在小姐你住的‘踏梅寻雪阁’阁内。”
“对,”雷纯眼里充满了钦佩之色,“地道的出口,确就在‘寻雪阁’内梅林里。”
“想来也是。”飞惊忆想道,“雷总堂主在世的时候,那儿总派一众一流高手守着,雷宝、雷属、雷巧、雷合全布在那地方,你也还没回到京里。”
“我本来也不知道,但爹在‘金风细雨楼’苏公子寿宴里惨死前,曾在我耳边说了两件事。”
狄飞惊也记得参与斯役的人都对他说起这一幕:“雷总告诉了你雨道的秘密?”
“那时候,爹在通道出口布下了天罗地网,重狙击手全部埋伏在那儿,只等苏公子利用这条隧道偷袭六分半堂,他便可以一举歼灭之。”雷纯抿嘴一笑,梨涡深深:“可是苏公子一直没有利用这条甬道。”
狄飞惊点点头,道:“我想,苏公子必须想到当年其上一代与雷满堂交好,既然他知道隧道的秘密,雷总也极可能知晓;雷老总既然知道,就必会屯重兵以待。苏公子是绝顶聪明的人,自然不会做自招其败的事。”
雷纯笑道:“结果,那就成了他日后的求生之路。”
她美丽得十分风情他说:“幸好,你是我这边的人,而不是我的敌人。”
狄飞惊听了心中一震。
然后她又委婉地笑着,笑看自己的指尖,还有指上的魔眼翠戒:
“爹临死前还不止跟我说这句话。”
“哦?”
狄飞惊没有正式地问。
但他的语气却是问了。
——这种语气可以让人不回答他的问意:毕竟没有问出来,就算不回答也不算什么不给面子。
狄飞惊做事,一向留有余地。
——予人留有余地,就是给自己留了余地。
“他还告诉我,必要时召集‘江南霹雳堂’雷家高手来援的方法。”雷纯眨着一双幽梦似的眼,“除此以外,还有一句话。”
狄飞惊这次完全没有问。
——他从来不问不该问的问题。
但雷纯却主动他说了。
“虽然他可以说是间接死在苏梦枕手里,但在他临终前却告诉我:既然我已死了,就是死了,你要为我建立的大业而活,而不是为我报仇而死,这样我虽死犹活。真正的复仇不是用自己的力量来杀死敌人,而是用敌人的力量来壮大自己。”
狄飞惊听罢,长叹道:
“总堂主果然是非凡人物,见识非常人能及。”
雷纯笑了。
纯纯的笑了,但可能因她眼色依然不改其但之故,令人觉得她是带点悲凄的:
“所以,我们今晚轿子里的客人,才能活到现在。”她指着那顶艳丽的轿子切声他说,“所以,风雨楼里的主人,才可以活到现在!而且——”
她的柔弱显得在此时无比坚决:
“我们还等到了时机,让苏公子重新成为金风细雨楼里的主子:
楼子里的惟一主人!”
然后她忽然改变了话题,向秋飞惊充满歉意地问:
“这么多和这么重要的事我都没在事前告诉你,”她殷切的问,“你不会感到生气吗?”
“你做的都是对的。”狄飞惊似不假思索地道,“你才是总堂主,尤其是那么重大的事,你才不必事先跟我说。”
雷纯向狄飞惊倩然一笑,非常感激的样子。
这时候,那顶艳丽的轿子、轿子里的人却陡地发出一阵令人悚然的呛咳,而且像一个病深疾重的弥留者,一口气把剩余的呼息深吸力吐出来,然后才说了一句话:
“你们的话不一定都对。”
狄飞惊微诧。
雷纯眨着疑问的眼色。
她的眼连悲切、凄迷、猜疑的时候都是郁色的。
“至少你们说错了一件事。”诡异的轿子里诡异的人以诡异的声调说,“我是一个自招其败的人——至少,我重用了白愁飞,就是自招其败的如山铁证。”
一零三:温柔的相信还是
醒来。
温柔。
白愁飞临走前因生怕给这两条汉子“占了便宜”,所以他随手解开了温柔的穴道。
于是温柔温柔地转醒。
第一件事,她便是发现自己竟是赤条条地。
她大惊。
飞红——
——于脸。
“这是怎么回事!?”
她羞呼,抓起床单,掩住身子,之后看见张炭也在,忿叫:
张炭讷讷地,转过身去,又转过来,想跟温柔解释。
正好温柔正设法尽快把亵衣穿上,一见张炭回头,大喊:
“别别别回头!你敢看我就挖了你的眼睛,喂给麻鹰吃了!你这死黑炭头,干什么的,本姑娘不杀了你……”
这时候,她觉得乳首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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