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女高傲的扬起下巴,“浪得虚名也未可知,否则我骂他,他怎么一句话也不敢说,我最恨的就是这些满嘴仁义道德,一肚子男盗女娼的小人。今天既然碰上了就要教训一下这个老东西。”说着,一式“秋风舞落叶”已抢先出招,满带轻狂傲慢之意。
韩绍羽大怒,须发无风自动,喝道:“哪里来的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娃。”话音未落,圣女白生生的手掌已伸至他朐口。韩绍羽不避不让,有心想好好教训一下她。岂料圣女甚为刁滑,霍然间手势一变,二指微曲向韩绍羽双目勾去。
韩绍羽一凛,“小小年纪,出招这么阴毒。”手肘一弯,撞向圣女肩头的“云门”穴。圣女含胸缩骨,抽回双手以求自保。韩绍羽脚尖又点向她右腿的“悬钟”穴。圣女自恃身材娇小,纵身避开,不敢再近身相博,一昧采取游走之法。
只见她身如花间小蝶,翩翩而行,忽远忽近,忽左忽右,令人捉摸不定。韩绍羽在江湖几十年,见识何其之广,微微一晒,“倒有几分京东华家‘灵鹊窜枝步’的味道,只是尚未入门,不值一观。”圣女道:“死老头倒也眼尖,再瞧我这种步法。”身形一变,拙中有巧,古中含韵,凝重之间呈变化无穷。韩绍羽道:“武当‘太极步’,也只演得几分皮毛罢工了。”转眼间圣女连换数种步法,均一一被韩绍羽点破来历,道明出处,令圣女大为惊异。但韩绍羽也暗暗咋舌,小小年纪,竟已会了八卦步、七星步、太极步、踏雪无痕,这些步法均是各门各派中的不传之秘,她一个小姑娘从何学来?
圣女道:“果然有些眼光,不妨再看我兵刃上的功夫。”一伸手,侍从不敢怠慢,急忙奉上一柄宝剑。圣女接剑在手,胆气略壮,目中闪出一丝狡诈之色,娇叱着舞起一片光幕,一式“燕青十八滚”,剑身一挺,削向韩绍羽双足,出招便与寻常剑法大相径庭,使人意料不及。
韩绍羽轻噫:“此乃‘背理剑法’,顾名思义已与平常剑道背道而驰,习者终难大成,故早已失传,你是从哪里学来的。”眼见剑到,抬脚反将剑踩于脚下。圣女拼力去拔,只累得气喘吁吁,面红耳赤,也如蜻蜓撼柱,纹丝不动。侍从央告道:“韩老爷子,我家小姐年轻不知事,还请多多包涵。”韩绍羽自忖与个小姑娘多作计较,未免有以大欺小之嫌,脚一抬,喝道:“去吧。”圣女正拼力拔剑,韩绍羽一抬脚,她立刻下盘不稳,“咕咚”向后摔了个倒扬。情急下借一滚之力又一剑削出,剑分三式连环,分袭韩绍羽上中下三处要害。
韩绍羽道:“连环剑法,便应连环,你连而不环,练来何用?”圣女怒道:“用不着你来教训我!”言语间剑风又改,剑走轻灵,如柔风轻拂落叶般轻飘飘,软绵绵。韩绍羽摇头:“这飘风剑法你练得倒熟,可只知皮毛而无法驾驭其中精髓,强求其形似而非神似,终无大用。”圣女大怒,喝道:“死老头,我是来教训你的,而不是来听你教训。”韩绍羽道:“小妮子好大的口气,老夫对你忍让多时,你再口出狂言,就少不得要替你家长辈教训你了。”侍从急道:“圣女小心。”
圣女只觉一股强大的压力袭来,手中缓了一缓,剑也险些拿捏不住,抬眼见韩绍羽发掌,心口空门大露,心下窃喜,也不细想,一剑直递。韩绍羽脸一沉,斥道:“当真不知死活。”
圣女一剑刺去如入败革,才知不妙,抽身想逃已来不及。忽然衣领口一紧,居然被人腾空拎起,旋了几旋才落在地上。
“圣女。”圣尊宫的侍从蜂拥而上,扶住圣女,见她面色煞白,一张口,喷出口血后反而精神一振。侍从知她所吐不过是体内於血,身体并无大伤,心下大宽,乃见面前立了一妇人。侍从在江湖上走动多时,见识也是不低,纳头拜倒,“原来是竹泪夫人,多谢竹泪夫人救了小人们的主子了。”韩君如冷冷道:“小小年纪就这么猖狂,也合该受些教训了。”
圣女不服之极,道:“竹泪夫人,我是在为你和薜大侠抱不平呢,若非这死老头,你已与薜大侠结了神仙眷属,而今劳燕纷飞,不知有多少人在为你们惋惜,应该是这臭老头受教训才是。”
韩君如道:“我与薜楚白的事又何需你这小姑娘来出头,难道你家人都没有教你规矩吗?”圣女心想:“我好意帮你,你却这么不知好歹。”要反唇相讥,侍从见势不妙,半哄半骗的将她强拉了走。
韩君如淡然望向韩绍羽,韩绍羽也正望向她,望着这个他抚育了二十年的昔日的女儿,心头百感交集。韩君如眼中荡起一层薄雾,这是她恢复记忆以来第一次见到昔日的严父,原本心头憋了许多话,如今却一句也说不出来。
韩绍羽哑声道:“如果你要为自己的生身父母报仇,要为你自己的一生幸福讨回一个公道,你可以杀我的。我对不起你们一家,在抚养你的二十年里也欠你太多。”韩君如心如刀绞,道:“你既知亏欠我,当年为什么不思补救?”韩绍羽道:“你要报仇就报,何需多言。只是你莫去伤害君怡,她一直生活在你的阴影下,委实过得辛苦。”
到喉口的话又咽了回去,韩君如默默心想:“从小到大,我何曾愿意去伤害任何人,可到头来,你们反而是被我伤害了?”心里陡起悲凉的酸苦,道:“你放心,有生之年我绝不再和薜师哥见面了,我不会夺妹妹的幸福的。总之,我现在已无恩可报,也无仇可报了。”生怕韩绍羽看见她满眶泪水,急急转过身去。韩绍羽不再看她,而是望向天空。那艳丽的夕阳早已落到山那边去了,天空是一片灰潆潆的。
□ □ □四周是灰潆潆的一切,虚幻飘渺,不可捉摸,唯有那机械的一起一伏的呼吸声,牵动全身的七经八脉,带来的锥心刺骨的疼痛在脑海中留下了深刻的记忆。只可惜疼痛并没有让薜楚白清醒过来,反而更加恍惚迷茫,在那片虚妄的迷茫中他所见到的依旧是令他魂牵梦萦的韩君如。薜楚白干裂的双唇蠕动着,艰难的将呼唤喊出口,“君如——”
他的呼唤虽低,但立刻被站在他面前的僧人捕捉到。他举袖拭去薜楚白满头满额的汗水,再用小勺舀水,小心仔细的喂入他口中。僧人的神情悲悯,仿佛是在照料一位他至亲至信的亲友。那僧人就是已出家的林兆闻,他如今的法号是“无求”。他的脸色略显苍白,大汗淋漓,显然,刚才为薜楚白疗伤所耗的体力真气还没有恢复过来。
他不无忧虑的看着薜楚白,这个往日令他切齿痛恨的情敌,长长叹息,“一代江湖豪杰,怎落得如此地步。”薜楚白受伤之重远远超出他的想象。事实上,薜楚白被救上少林时,实与死人无异,若非以少林圣药护心,再不惜个人真元,将真气强灌入他体内,他如今早已是死人了。
可是即使这样又能怎样呢?薜楚白已武功全失,从此再难踏足江湖,甚至他已成为一个连吃喝都需人服侍的废人了。这对一个终身习武,且侠名正如日中天的薜楚白而言,这个打击只怕比死更痛苦。想到这里,无求的心一阵抽搐,“他若死了,君如何以为生,那自己的出家相让岂非好意落空。”
“无求师兄。”一个小沙弥在门口轻唤。将无求的冥想重又拉回现实。小沙弥道:“无求师兄,方丈有请。”
一空方丈合什,盘膝坐在云榻上。无求进门,他连眼都没睁,只是专心诵经,那低低的诵经声令无求心绪一正,再抬眼,一空方丈身后大大的“佛”字触目惊心。他不由也合什,随着一空方丈的调子诵起经来,“世间离生灭,犹如虚空华,暂不得有无,而兴大悲心……”心中摒除了一切杂念,一片空灵,神情庄严肃穆。一空方丈启目,问:“薜施主的伤势怎样?”无求答:“极重,只怕难以痊愈。”
“哦——”一空方丈微吸一气,“以你的造诣也无法为他运功疗伤?”无求道:“他中毒极深,毒性已扩散到七经八脉,而且他一身武功修为已被散去,如今只是一个废人了。”一空方丈动容,立起身,“老衲亲去看看。”无求一喜,“师父精通佛法,武艺高深,若以他的功力打通薜楚白的任督二脉,生死玄关,也许薜楚白的伤势会有起色。”
薜楚白依旧平躺在床上,一动不动,面白如纸,呼吸细微。一空方丈伸出二指搭在他的手腕脉门处细察脉象,面色渐渐凝重。半晌后,他从怀中取出一锦匣,道:“盒中所盛是少林密制的小还丹,你且喂他服下,但愿能挽回他的一线生机。”无求慌忙接过,将丹药纳入薜楚白口中。一空方丈双掌一错,丹田运气,击在薜楚白背心“灵台”穴上,用内力助他化开丹药,运行周身上下周天。
时间分分秒秒过去,一空方丈已汗如雨下,薜楚白猛一张口,“哇”得喷出一大口黑血。於血出喉,神志一凛,哑声问:“这是哪里?”一空方丈收掌,道:“阿弥陀佛,薜施主,你总算醒了。”薜楚白目光微转,“这里是……”
无求道:“此地乃是少林寺。”“少林寺?”薜楚白显然有些错愕,他喃喃自语着,努力思索着,回忆着,“我不是在青城山上的清风观中养伤吗?怎么会在少林?原来你不是清风道长?”一空方丈道:“老衲一空。”薜楚白又是一惊,“一空,一空方丈。”他勉强抬起头来,果见一空方丈手持佛珠,宝相庄严,心下略宽,合什道:“一空方丈,请恕晚辈无法向您行礼了。”一空方丈慈善的笑着止住薜楚白,将手掌压向他头顶“百会”穴。
薜楚白坦然闭目调息,只觉一股暖流从头顶沿缓而下,半晌后,体内剧痛略止。薜楚白道:“有劳方丈。方丈活命之恩,薜楚白莫齿难忘。”
一空方丈摇头,“薜施主,这活命之功老衲不敢领。真正救你的人是小徒无求。”薜楚白道:“不知这位‘无’字辈的师父现在哪里,容我拜谢。”无求低喧了一声佛,薜楚白闻声抬起发沉的眼皮扫了他一眼,立刻惊呼道:“林兆闻,是你。”伸手去拉他,身子已滚下榻来。
无求要扶他起身,反被薜楚白一把扯住袖管,“林兆闻,真是你!你竟出家了?你盼了君如二十年,好不容易君如回来了,你竟弃她出家了?”情绪激动下,胸如锤击,眼前一阵发黑。无求面沉如止水,“世上万物,均系虚妄。小僧碌碌一生,皆为情困,一旦参破情关,一切都已无欲无求了。”一空方丈道:“无求参破情关,大彻大悟,如今又得以与薜施主一番畅谈,心中已了无牵念,不知薜施主有何想法?”薜楚白瞠目,无言以对。
一空方丈叹道:“痴儿,还不顿悟。也罢,薜施主,老衲心里尚有些疑惑,还望详答。”薜楚白道:“大师垂问,晚辈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一空方丈沉声问:“请详告受伤始末及各中细节。”薜楚白愕然,自湖心岛上受人暗算,身负重伤以来,神志一直混混沌沌,如今细细想来,果真有不少蹊跷。那天在湖心岛上本以为必死,但被圣尊宫主的姬妾紫竹娘子所救,但她又散去了自己的一身功力。半昏半睡间,忽然周身炙热,心口象包了一团火似得,随手在床边案几上一按,竟拍出深深一个掌印,当时心中狂喜,以为功力业已恢复,拭着一运气,谁知真气失控,于体内狂游乱走,痛苦难当下他不顾一切的夺门冲出去,意欲以体力的发泄来减轻痛苦。紫竹娘子,红叶娘子的婢女闻声而来,阻止他出去。薜楚白痛苦难当,狂性大发下力大无穷,一拳打折了紫荆的手臂,夺路而逃。
一夜狂奔终使他精疲力竭,倒地不起,幸亏得遇少年时的朋友清风道长。清风道长侠义为怀,且深谙岑黄之术,他带了薜楚白回清风观疗伤,不仅将秘制的灵药赠于服用,还不惜自身的真元相助。
薜楚白喘了口气,接着说:“在清风观中,我已觉伤势业已平复,连功力也恢复了一二成,却不知怎得又旧伤复发?”他苦笑道:“想必是我练功贪快求成,以至伤势复发,倒给大师和清风道长平添了不少麻烦。”一空方丈面若凝霜,口中喃喃颂经。无求忍不住问:“难道清风观以后发生的事你毫无记忆?”薜楚白道:“混混沌沌如一梦,醒来已身在少林。”
一空方丈道:“薜施主,你在江湖上乃一代人杰,平素树敌不少,莫非与青城也有芥蒂?”薜楚白不解:“清风道长是我好友,我岂会与青城有芥蒂?不知方丈何出此言?”四下环顾,又问:“怎不见清风道长,莫非他送我来少林治伤后就返回青城了?”
一空叹了口气,道:“无求,你且将事情原由细细说来。”无应合什应道:“半月前,小僧奉方丈之命前往青城送一书函,至青城时已夜深。因此函关系重要,再加之一路又已耽搁了一些时日,故小僧心急,就连夜上了青城山。天黑风急,又贪赶捷径,反而走错了路,误入了后山。无意间看见两名青城弟子正在挖土掩埋东西,疑是在掩埋一些来路不正的贵重物品。因此隐于一侧,待他们走后才上前查看,发现他们掩埋的竟是薜施主。”
“啊!”薜楚白不可置信的低叫。无求继续道:“我细察脉象,发现你只是一时闭气。经过一番搬动折腾,反而已缓过气来。当然气息微弱,仅在游丝之间,若再在土里埋上片刻,只怕当真要气绝而亡了。小僧当时吃惊的不得了,连信也顾不得送了,用药护住你的心脉,连夜就离开青城返回了少林。”
薜楚白瞪着无求,咬牙切齿的道:“你胡说?”无求也不生气,面容依旧平静,合什道:“出家人不打诳语,小僧所言句句是实。”薜楚白心乱如麻,喃喃自语:“不可能的,他是我的至交好友,他绝不可能,也没有理由要害我的,我问他去。”情急下就想往外冲。但体内剧痛,四肢无力,两眼昏黑,经他奋力一冲,人未挪动得分毫,倒是喉头甜腥,喷出一口鲜血,溅在雪白的墙壁上,触目惊心。
无求扶住薜楚白,道:“你心里纵有万般疑虑,也不能急于一时求解。你伤甚重,养伤之时最应平心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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